贾政听了,沉思一会,说道:“这匾对倒是一件难事。论礼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观其景,亦难悬拟。若直待贵妃游幸时再行请题,若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任是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
众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见极是。如今我们有个主意:各处匾对断不可少,亦断不可定。如今且按其景致,或两字、三字、四字,虚合其意拟了来,暂且做出灯匾对联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岂不两全?”
贾政听了道:“所见不差。我们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题了,若妥便用;若不妥,将雨村请来,令他再拟。”
贾政见宝玉气喘吁吁的跑来,板着脸道:“这样晚了,才气喘吁吁的跑来,成何体统,你兄弟倒比你来的早的多。”
宝玉忙恭着身低声道:“才刚去辞太太,太太多嘱咐了几句,因来晚了些。”
贾政点点头道:“以后可不能这样晚了,正经倒要收收心,别让太太白****心。进了学,才是真孝顺的。”
宝玉忙低头诺诺。
早有清客门生见宝玉受训忙上来说了些拦停的话,因道:“太阳已高了,正是去看园子的时候。”
贾政方缓下脸色道:“今儿到园子里去逛逛,你和环儿也跟着老先生们长些学识。”
便带着宝玉贾环众清客等齐向新建的园子走去。每到一亭一水一园一山佳景处皆要拟匾做对。众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贾环的才情,故此只将些俗套敷衍。原内景致确是十分精妙,宝玉贾环也十分努力显才学,只凡贾环宝玉二人作的,众清客都称妙叫好的。
贾政冷眼看来,贾环也有几分才思,只到底刻板守旧些,不比宝玉文思出众、新雅别致。只贾环在那些清客面前倒更加周旋恭谨些!
宝钗正陪王夫人说话儿,就有小丫头报琏二奶奶来了。果然凤姐平儿进来了,一番相见后,宝钗笑着要告辞,凤姐笑道:“妹妹来的好早,怎么不再多坐会子。”
宝钗笑道:“原是来给姨妈请安的,这会子只怕二嫂子有事商量,我一个姑娘家倒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才好。”
凤姐笑道:“怪道太太成日家夸妹妹,瞧妹妹这话说的这样体贴又这样庄重。如今正有难事倒想着妹妹出出主意呢!”
王夫人点头笑道:“宝丫头一个孩子家,又是亲戚,哪里要她来烦神呢。且去给贾母请安吧!”
宝钗笑着去了。
凤姐笑着对王夫人道:“太太,如今园子里还等着三万两银子急用呢。”
王夫人问:“不是说先拿了林丫头公帐上的银子先用的吗?”
凤姐笑道:“太太,那园子里那么些院落屋宇都要新买上好的几案桌椅、帐幔帘子并陈设玩器古董,都要是一处一处合式配就的,林姑娘那二万两银子哪里够花。还要采买采办鸟雀、戏子,小尼姑道姑,如今急等三万两银子呢。”
王夫人沉默了一会子,命金钏儿同平儿外面吃茶去。方笑着对凤姐道:“凤丫头,你与林姑娘素来亲密些,我看倒是由你向林姑娘借些银子来先应急,以后再慢慢还。”
凤姐皱眉道:“太太这话断断说不得,林姑娘的银子可不都在老太太那里保管的,林姑娘公帐上的四万两银子都已花了,还不知如何向老太太交待呢。”
王夫人道:“你只悄悄的向林姑娘借,也不说是修园子的,林姑娘开口了,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的。”
凤姐摇摇头,道:“这话儿,我断难开口,不说素日与林姑娘亲密,只想着林姑娘小小年纪没了亲爹亲娘就让人心疼的。”说着擦了擦眼睛,又道:“太太,倒不若向薛姨妈借着,总归以后再还的。”
王夫人道:“凤丫头,若论起来薛姨妈还是你姑妈呢,倒亏你好意思说这话。你薛姨夫亡的早,薛姨妈辛辛苦苦这么些年,好容易才拉扯大了蟠儿和宝丫头,那点子钱也要给蟠儿娶亲薛姨妈养老的,哪里能向她们开口借钱。”
凤姐道:“太太说的原不错,自家亲戚如何好意思。只我想着薛姨妈家可是巨富,几年前,蟠兄弟为了抢一个丫头打死了人,薛姨妈托了太太花了几万的银子也毫不在意,听琏儿说那蟠兄弟在外还是胡乱花钱,不知节制的。我想着这几万的银子先借着定是不难的。”
王夫人摇头道:“那也是为了救蟠儿,如今可别打这个主意。你先想办法找银子垫着。”
凤姐笑道:“太太,正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太太拿主意的。素日里缺个一二百两的银子哪回不是我拿了嫁妆当了银子来填进去的,如今平儿那里还收着一大盒子当票呢。还不知道找谁拿银子赎呢!”
王夫人神情甚是不自在,也不应声。
凤姐又道:“前儿还跟老太太说了,要什么时候辞了太太这里,回大太太那里尽些媳妇的孝道。如今正好禀了太太,太太也好早做准备的。”
王夫人甚是意外,气道:“怎么,倒不想在我这边了,亏得我月初进宫里还在娘娘跟前很夸了你能干呢。”
凤姐笑道:“谢太太夸赞。说起来侄女帮着姑妈略尽些心原是该的。只这银子还得太太想办法,到底娘娘的面子我这么个小媳妇一人也撑不起来!如今前边事儿多,我还要去老太太处问安呢!”
也不顾太太气而发怔的神情,自行了礼,袅袅的去了。
王夫人心中有气,却也无法,待到晚间与贾政说了。贾政大吃一惊道:“怎么咱们家里连这几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吗?”
王夫人叹道:“何尝不是呢,还要请老爷到老太太那里借些银子解个急。”
贾政皱眉道:“怎么又打起老太太的主意了?我才听说你找了老太太借银子,把林姑娘的四万银子借用了。我是不知道,不然定是不准你去的。”
王夫人皱眉道:“老爷这话差了,我去借也是实在没法子的事,也是顾及着全家的脸面!难不成娘娘的园子就不建了?”
贾政道:“若真有心顾及着全家的脸面,就不会去打林姑娘的主意了。这么些年,不但我的俸银全由你收着,就是节时年下老太太赏的只怕也不止几万了。也没见你用过什么银子。”
王夫人忙辩道:“我几时为了自已了,还不是为着宝玉和宫里的娘娘。”
贾政也不等王夫人说完,只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也不用和我分争。只这银子还要你自己想办法,家原是你当的。”
说着自往赵姨娘处歇下了。
王夫人又急又气,泪不由滚滚落下,只得自己擦了。又苦想了好一会子,才狠下心,到里屋自己在箱柜里翻了几张银票出来。
第二日,亲自交了给凤姐,道:“这是我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你先拿去用,只不能乱花,回头是要对帐的。”
凤姐笑道:“太太放心,不但这些银子的帐是要记的清清楚楚的,就是这么些年,经我手的银子的帐也是丝毫不爽的。”
王夫人听出话中的意思,却只能干笑着,装做平静!
却说宝钗从王夫人处出来后,一径只往贾母上房中来,见过了贾母便道找颦儿玩,走进黛玉房内。
黛玉却坐在那瑶琴旁看着那本琴谱,想着如月那日教自己的指法技巧。却见宝钗进来了,不知何意,只得笑着站起来迎接。
宝钗笑道:“妹妹不用起来,还坐着吧。也没事,不过来找妹妹说句话儿。”
因走到黛玉身旁,瞧了那琴虽古雅,却也并不是绿绮、焦尾之类名琴,便笑道:“妹妹好雅情,一早儿就在这里学琴。”转眼瞥见了琴谱惊道:“妹妹这里倒有这本《在水一方》琴谱,听说却是失传已久的,多少名家贵族都要重金寻它呢,不想却在妹妹这里。”
黛玉笑道:“宝姐姐真是博古通今,没有不知的。我却不知这琴谱这样金贵,只当是父亲留给我的一本书罢了。今儿既知道了,倒要好好收着了,不然这样随便放着,又要被人说成张扬了。”
宝钗笑道:“如今这府里谁不向着你,谁还敢说你什么呢。”
黛玉道:“有时候说什么倒是不怕的,只怕那心里想什么不知道,不好防的。”
宝钗心中一动,面上丝毫不显,还笑道:“真真颦儿这张嘴,越发伶俐了,真叫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我今儿可是来向妹妹道谢的,过节那天亏得妹妹说那几句话儿,不然我可真是要找地缝子钻进去了。”
黛玉微微一笑道:“那也没什么,宝姐姐素日都是谦和礼让的,妹妹也不忍姐姐难堪的。”
宝钗道:“好妹妹,你这样,倒叫我惭愧。妹妹不在意,姐姐却一定要谢的。”
黛玉笑道:“宝姐姐不必这样客气,一家子亲戚,原该和睦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