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忙笑道:“妹妹说的对,好妹妹,我们把以前的事儿都忘了吧,还只做好姐妹。”
黛玉点头道:“宝姐姐,我从来都是叫你姐姐的呀。”
宝钗笑道:“如此,姐姐就放心了,也不扰你抚琴了,我且先回了。”
黛玉送了宝钗出了门,回来后坐在琴旁,看着那本琴谱静静的发呆。
紫鹃却过来了道:“姑娘信了宝姑娘的话了?”
黛玉抬头微笑道:“信怎么样,不信又怎么样。我还以从前的心儿待她,倒要看她会怎么样!”
紫鹃点头:“姑娘这话正是呢,只听她说这琴谱这样金贵,姑娘倒要当心些。”
黛玉点头笑道:“竟是你想的周全,如今且把这本琴谱收了,我原也看的熟了,倒把我先前的那本旧琴谱来出来摆着。”
紫鹃会意,忙去找了那旧琴谱来,黛玉抚着水溶送的琴谱好一会子,才叹口气,因叫紫鹃收好了。
春纤托着菱花小盘走过来,道:“姑娘且尝尝,这雪参樱桃羹味儿可好?”
黛玉轻轻尝了,笑着道:“好极了,倒是给老祖宗也盛一碗送去才好。”
春纤笑道:“姑娘的孝心原是好的,只今儿做了姑娘一人吃的,明儿做了再给老祖宗送去吧。”
黛玉点头道:“今儿就罢了,以后都多做些,你们吃些。”
春纤笑道:“姑娘当这是萝卜白菜呢,极难寻的,统共不过那么些,哪能个个都吃呢。且我们身子都强,用不着吃这个。”
黛玉笑了,道:“你们日日为我操心,很该吃些好的。”
春纤笑道:“有姑娘这句话就够了,不过姑娘最近身子可好?”
黛玉不解,道:“可不是都好着呢,倒不知道哪天病着了。”
春纤笑道:“姑娘吃了那么些养荣丸,可不得病了,姑娘这几天也别出去了,只说身子乏,又咳嗽了。”
黛玉方悟道:“我倒忘了,可是你提醒的对呢。现在就咳了。”说罢,瞧着春纤一笑,拿着帕子捂着口咳了一声。
紫鹃也会意,忙禀了贾母道林姑娘累了几天,又犯咳嗽了。
贾母忙道:“快去请太医!”
紫鹃笑道:“姑娘说了,不必请太医了,只静养几天就好了。”
贾母方罢了,犹不放心,几次来看。见黛玉不似以前,只略咳嗽,便也放心了。只让好生歇着,仔细调养。
知道黛玉病了,凤姐、三春姐妹都来探视。
周姨娘、赵姨娘等也要来看,只被贾母拦了,说要静养。
紫鹃偷偷对黛玉说:“姑娘以前病的时候,倒没见这样多人来。如今倒怪烦的。”
黛玉也笑道:“正是呢,倒是赶紧好了还清静些。”
春纤也笑道:“原也没料着会有这些事,姑娘且装个两三天吧,不然也太不象了。”
黛玉也点头,只在屋里闷着。
这日黛玉喝了雪参樱桃羹,正歪在床上看那沉香木的小人儿,却是自己蹙眉的样子,因想起许多从前的事儿。不想才过午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颇觉凄凉。
便走到书桌前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为《秋窗风雨夕》: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秋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续。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挑泪烛。泪烛摇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吟罢搁笔,却有丫头报宝姑娘来了。一语未尽,宝钗已笑吟吟的进来了,走到书桌前手,放下一个四方锦盒。笑道:“昨儿听得妹妹病了,今儿得空儿便来瞧瞧,妹妹可大好了。”
黛玉笑道:“谢宝姐姐挂心,已大好了。”说着用帕子掩了口,佯装咳嗽了一声。
宝钗细细瞧了黛玉的脸色,因下雨,天气阴阴着,又在屋内,便显着黛玉脸色有些暗,宝钗心中高兴,面上却作关切的皱眉,道:“妹妹倒好久没病着了,看着倒还好,不似先前那样了。”
因瞧见桌上的词,忙拿起来,细看了,心中想总这样多愁善感,于身体是大不好的,嘴上却赞道:“妹妹好才情,写得这样好词,姐姐是再不能的。”
黛玉谦笑道:“妹妹哪里比得上姐姐,不过写着玩的罢了。”
宝钗口内仍不停称赞,又指着桌上的盒子道:“你病着,姐姐也没什么好东西,这里是上好的金丝血燕,每日早起,拿上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铞子熬出粥来,要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黛玉忙笑道:“东西事小,难得你多情如此。”
宝钗道:“这有什么放在嘴里的!只愁我在妹妹跟前失于应候罢了。这会子只怕你烦了,我且去了。”
黛玉道:“明儿有空再来和我说话儿。”
因看着莺儿打好伞扶着宝钗去了,才打开盒子看时,一盏一盏叶形燕窝排列整齐,晶莹红润,便赞道:“果然宝姐姐家是有名的富商,这样好的燕窝倒送来给我,比圣上赏给爹爹的还要好。”
紫鹃上来看了也赞道:“我也原以为不过是她家铺里家常卖的,拿了来给姑娘做人情,现在看了,倒是错看她了,果然对姑娘是好的。”
黛玉也点头道:“倒越显得我心胸狭窄了。”
便叫春纤来收好了,春纤上来,只看那燕窝红的那样鲜亮,便仔细看了看,又拿了一片嗅了嗅,半晌道:“姑娘,这燕窝吃不得,倒是扔了罢了。”
黛玉紫鹃等俱是一惊,春纤气道:“姑娘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不过是朱砂混了颜色熏出来的,真真吃不得的。”
雪雁气道:“回了老太太,三番五次的想害姑娘,安的什么心!”
黛玉大惊,双眉紧蹙,喃喃道:“罢了,别叫老祖宗操心了,扔了罢,从此可认清她的心了。”
紫鹃气道:“以后但凡她们送来的东西,咱们碰也别碰,统统都扔了。”
雪雁就要去扔,黛玉突然道:“且别扔,先收着,只别混了。日后倒有用处的。”
雪雁应了自去另收着不提。
黛玉坐在书桌前对着《秋窗风雨夕》发呆。
迎春却慢慢走进来,柔柔地问:“妹妹做什么呢,身子可好些了?”
黛玉忙笑首迎上去道:“二姐姐来了,快请坐。好多了,倒想姐姐来说话呢。”
迎春笑道:“是吗?那可好!因你病着怕嫌烦,倒不好来打扰妹妹。”
黛玉道:“姐姐为何这样说,想都想不来的,如何会烦。”
迎春叹道:“我这样的人,不惹人嫌也罢了,谁还会想?倒是忘了才好。”
黛玉笑道:“姐姐必这样妄自菲薄,姐姐这样处处为善,谦和礼让,谁不喜欢姐姐呢。”
因叫紫鹃拿出棋道:“姐姐棋艺最精的,如今正想向姐姐讨教呢。”
迎春微笑道:“那不过是解闷罢了,哪是什么提的上嘴的。哪里及得上妹妹才学半分呢!”
黛玉道:“琴棋书画哪样不是供来解闷的,不都是文人墨客推尚的雅事。不过是各人的兴趣不同罢了,若能悦已便已足矣,若能悦人则是意外之喜,何必要同别人比。”
迎春轻叹,也不言语。
两人坐下,摆起棋子。
黛玉故意问道:“姐姐,这下棋之道可有什么诀窍?”
迎春轻轻落下一白子,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不贪不执,顺乎自然,懂得舍弃罢了。”
黛玉落下一黑子道:“姐姐说的正是呢,只这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迎春叹道:“这有何难,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我只要受辱不怨,受宠若惊,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便是了。”
黛玉笑叹道:“这《太上感应篇》原是劝人行善积德、趋善避恶的。姐姐倒喜欢,只姐姐原本就这样善良的,不看也罢。”
迎春自笑道:“积德行善原是人的本份。姐姐只求不惹人厌,清清静静的过这一辈子罢了。”
黛玉道:“姐姐纯善方这样想,可这世上的人哪能个个都如姐姐这般。也不能一味尽躲让的,不然还当姐姐是好欺负的。正所谓‘有气则存,无气则亡’,也要守住自己的底气才好。”
迎春听了若有所悟,怔怔的瞧着棋子。
黛玉微笑道:“姐姐棋艺这样好,可见姐姐的心胸眼界广阔深远,是妹妹自叹弗如的。”
迎春苦笑道:“妹妹的眼界心胸才是姐姐不如的。才刚妹妹的话儿,姐姐很受用,姐姐自会刚强些,再不让人叫做二木头了。”
黛玉笑道:“别人爱叫什么随他们,只别让自己总受委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