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惧清莲的势力,纷纷叫宝钗磕头认错,宝钗气得脸色紫涨,就是不低头。
一时间陷入僵局,清莲面上便挂不住,挽起袖子就要动手。
这时迎春上前一步,温润地说道:“这位姐姐,原是宝姐姐不留心洒了茶水,但这也不是一件大事,请姐姐高抬贵手,宝姐姐和我都感激姐姐的宽厚仁德。”
清莲面上虽有了光,但仍不解气,正在这时,管事的姑姑已经走了进来,一看便知发生了何事,命众人散了各自回房,且勿喧哗,以免惊了圣驾,清莲这才狠狠的瞪了宝钗一眼,甩手走开。
众人散去去,宝钗掏出一个红包塞进姑姑的手里:“多谢姑姑解围。”
管事姑姑淡笑了笑,收了红包:“姑娘要小心行事,这宫里许多地方并不是破了财就能免灾的,我帮你的也只能这么多!”
宝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拉着迎春离去。
迎春以为她想通了,哪知道宝钗的心思是越挫越勇,不服输的劲头,她自认为此时受辱正是因为身份低,若要不受辱,必要踏在万人头上方可,更加立志要被选中,越发用心留神衣着打扮起来。
迎春料她心意已定,便不再劝她,自己只管虚应着景,等着撂牌子。
那钮祜禄清莲从来就是心高气傲,不把万人放在眼里的,自己的叔叔乃是一等公,阿玛也是皇亲,今天竟然在一干秀女面前失了威风,便时刻不自在。
到了晚上,越想越气,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收卖了宫中的两个宫女,要她们给宝钗一点颜色瞧瞧。
宫中的宫女一月几百钱,收入甚微,还受上层的压榨,哪有余钱,如今看到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别说扮鬼,就是扮牛扮马也愿意。
深夜,秀女们早已入睡,宝钗因想着明天便要过第一关,也不知道是元春主选还是佟佳氏主选,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以致于久久不能入眠。
敲过三更鼓,夜深露侵衣,淡云遮素月,春寒侵人衣。
正在她辗转反侧之时,忽然看到纸窗外一抹白影一闪而过,不由得惊得坐了起来,壮着胆子叫道:“谁?”
良久无人应,唯闻风声萧萧。
宝钗方躺下,复闻有人敲窗,一下一下,在静夜里分外糁人,抬起身,又看到一个白影飘过,这下睡意全无,呼一声坐了起来,目露凌厉之色:“是谁?别在这里装神弄鬼的?”
又是无人应声,她起了好胜之心,索性披上衣衫,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凉晚净月华开,白惨惨的月光照着她孤单的影子分外的寂廖。
围着房子转了一圈,一无所获,正准备回去,忽然花枝微动,一个阴惨惨的声音从花荫里传来:“我是冤死的宫女……求求你……救救我……”
宝钗这次再不敢造次,啊!她大叫一声,拔足狂奔进屋,紧紧的扣上门冷汗湿透了衣背。
众人都被惊醒,出来看看又不知道是谁叫的,又返回屋睡觉。
宝钗等众人回房后,再也不敢独睡,忙来到迎春的房里与她共睡。
经过这一闹,已经是四五更天气,宝钗只是略躺一躺便起来,照镜时发现颜容雪白,微有青色眼圈,只得拿粉扑了掩饰。
吃饭时瞧见清莲面有得色,脑子里灵光一闪便知昨夜是她所为,只得忍气吞声,心道若得了势再寻机扳回这一局。
吃过饭后,众女都换了一色的秀女服,在厅内静候召见。
清莲喝着茶,登时心生一计,故意走到宝钗身前,假装失手,将茶碗扣在她身上,一脸歉意地说:“哎哟,是我失手了!这可怎么办呢?”
宝钗崭新的衣裙被泼得湿了半边,又没有衣服可换,一时间又急又怒:“分明是你故意的,你……你太过分了,这样我怎么见皇上?”
众女大都嫉她美色,如今见她糟秧,无不暗暗庆幸少了一个对手,捂嘴偷乐。
宝钗平生第一次受此大辱,但对方位高于她,自然不能奈何,她的心却如这茶水一般,从滚烫冒烟儿到一丝丝的冷寂,最终归于冰凉。
虽然垂着头,但仍抑不住内心的愤怒,良好的修养让她缓缓的吐气,抬头,一双杏眼里含着如冬天的冰棱似的寒冽幽光,如两把冰刀扫了清莲一眼。
清莲突然觉得自己进入了腊月,肌肤生粟,森森的寒意侵入后背,忙移开视线,装做无事。
迎春拉着她的手低声道:“跟我换了吧!”
宝钗挺直背,在一众秀女的注视下漠然的走出,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让敌人看到她的软弱!
待到里间方双目炫然:“二姐姐……”
迎春恬笑着摇摇头:“我本无意进宫,不妨事的,时辰快到了,快换上吧!”
宝钗和迎春互换了衣衫,出来时众女已经列好队型,于是二人悄悄的站在队尾。
姑姑将她们一干人交于领事太监,一个中年太监带着她们逶迤行至云意殿列好。
众女低着头,悄悄的拿眼睛一溜,唯见殿内焚着瑞脑百合香,摆着鲜果,左右列着四位宫女,拿着各色物什,静悄悄的不闻咳嗽一声。
宝钗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心砰砰地跳着,因为刚才的忙碌,脸色微微红晕,如春晓之花,明艳动人。
站得小腿微酸时,忽闻一个尖细的声音唱道:“贵妃娘娘驾到!”
一众宫人跪了一地,众秀女早被姑姑教好,也学样跪下。
忽闻一个清润柔和如春风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都起来吧!”
“谢贵妃娘娘!”
宝钗却心中咯登一下,果然不是大姐姐!
想来也是,大姐姐出身低微,虽受皇上宠爱,但在这种大事上却要由宫中地位最高贵的后妃来主持的,皇后早逝,佟佳氏协理后宫,也是意料中的事。
但她细想凭自己的言容德工,必是能过关的,如此一想,心中方稍稍安静。
众女起身后,都带着好奇和敬畏的目光看着凤座上那位满头珠翠的贵妃。
佟佳氏保养得极好,皮肤柔和白嫩,穿着深青金银丝线绣金凤的翟衣,眉眼如秋水,端庄而美丽,含着一丝微笑,看着座下的众女。
又有新的面孔来填充后宫了,这种场面她这一生见得多了,不知为何,今天却特别的心酸,但她必须笑,要保持应有的礼节和让人感觉亲切却不能接近的形象。
依例翻开泥金的大红册子,涂了丹蔻的长甲划过一行行清秀的名字,在薛宝钗这个名字上停了一下。
宝钗下面紧跟着就是贾迎春,佟佳氏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两个名字,脑中却闪现昨晚皇上密召她的一幕。
“明日选秀由贵妃主持吧!”佟佳氏拜见过皇上,良久康熙方停下笔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
佟佳氏不由得一惊,皇上行事向来出人意料,选秀的事情直到现在方定了人选,自己虽然是最佳人选,但元妃何尝不是受宠之人?
内心虽狐疑不定,却盈盈拜下:“臣妾遵旨。”
康熙拿着玉螭镇纸慢慢的敲着,微皱着浓眉,一双看透世事的双眼此刻却淡漠的盯着前方,最终叹气道:“贾家之盛,也算到了头,只这几年便贪敛了不少银财,否则也不能大兴土木建如此奢侈的省亲别院。
而近几年黄河之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国库日益空虚,朕此次下定决心,将四大家族慢慢的甩掉。
所以,后宫嫔妃再也不许出贾王薛史之姓,贵妃可明白朕的意思?”
佟佳氏心头微喜,料那元春也顶盛到了头,忙屈身应道:“臣妾谨遵皇上旨意。”
康熙似是倦极,挥手闭目道:“下去吧!”
佟佳氏悄然退下,康熙方叹了一声,那金戈铁马的日子,出生入死的岁月,隔着时间跳入脑海,当时平乱曾颇得四大家族之力,代善更是从死人堆里背了他出来,平定后他曾要认贾代善为异姓兄弟,死后配享太庙,贾代善执意不肯,只好封了王爷。
末料世事变迁,代善已死,后世不成材者居多,竟在祖宗的屋檐下,拆梁卸柱盗买基石,若再不理会,只怕这银子再多,也要被这些人敛去了!思及至此,只得心中对贾代善致了歉意,默许他自己定不为难其子孙,这才稍稍安心,自去安歇不提。
佟佳氏一个个的叫着各人的名字,每叫到一个秀女,便上前一步,抬头屏息给她去瞧,那清莲自然是留了下来,站在一边,脸上不禁得意洋洋,挑着眼眉看其余人的命运如何。
凡出身高贵,德容俱佳,相貌周全,性情温顺的,便留下来再给康熙二次挑先,略次的,或给格格伴读,或给各皇子挑选,一一挑了一遍。
末了只余宝钗和迎春两人,佟佳氏略咳了一声道:“谁是薛宝钗?”
宝钗如闻仙音忙上前一步,稳了稳心神温和地回道:“民女便是!”
“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
宝钗目光平和,缓缓抬头,如一朵初开的牡丹,徐徐绽着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