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微微皱眉,忙让坐得远些,此时紫鹃忽然用力一拉房门,只听咕咚一声,一人摔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出声来,唬得众人一跳。
黛玉起身看着倒在地上的赵姨娘冷笑道:“姨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找我也不进来,躲在门外边干什么?”
宝玉也怒涨了脸道:“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就知道使些狐媚歪道的功夫,让父亲来寻我的事,亏你还是个姨娘呢!”
赵姨娘早听说贾母将黛玉许给了宝玉,近日里两人越发亲密起来,便要生些事,寻些两人狎呢的证据来告诉贾政,因此溜进潇湘馆后墙跟起,慢慢的靠在后门上听墙角。
不料紫鹃早已看到,便告诉了黛玉,这才让她跌了一脚。
赵姨娘忙忙的爬山起来,屁股上摔得生疼也不理论,堆上笑道:“我是来给姑娘问个好的,看到屋里有人就没敢进去……”
紫鹃冷笑道:“多谢姨娘记挂着姑娘,若不是姨娘,上次姑娘病发的时候也不会寻不着药!我劝姨娘还是少挂心我们姑娘一些,只怕我们姑娘还活得自在些!”
赵姨娘气得浑身哆嗦,张口骂道:“下作的小娼妇,你不过是我们家的丫头,也敢教训起我来?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扬手就打。
黛玉冷了面道:“姨娘且住!紫鹃姐姐虽然说话有些冲,但到底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姨娘这么做不是白给老太太没脸?”
赵姨娘的手硬生生的半空收住,皮笑肉不笑地说:“如今她跟着姑娘,也被调教得伶牙利齿,我倒不占理了。”说完气哼哼的抬脚出去。
紫鹃又要说话,却被黛玉阻止,宝玉叹道:“这世上只有林妹妹才会这样不计较的,倘若换了别人,早给她没脸了!若不是投鼠忌着玉瓶儿,和她撕开脸也不怕的!”
黛玉冷冷一笑道:“早晚我离了这个地儿,才不会叫人算计了去!”
宝玉方要劝慰,忽见袭人打了帘子进来道:“宝二爷,宝姑娘来看你了,等了你好半日呢,原来在这里呢!”
宝玉余怒末消,又见宝钗来烦他,脱口道:“又没个什么事,一天到晚的来!”
袭人面上一红,倒是黛玉解围道:“人家好心来看你,你不感谢还说人家的不是,宝姐姐听了要伤心了!赶紧回去吧!”
宝玉只得和袭人一道回去,等众人散后,紫鹃方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些人个个没安好心,看着令人厌恶!”
黛玉冷笑道:“不必忙,早晚要去的,不过在这里看戏罢了!”
原来宝钗见事情紧迫,虽摸不清黛玉的心思,但宝玉是的确有意于黛玉,便从了母命,常到怡红院来寻了宝玉说话。
袭人早明王夫人之意,她料定自己以后要成为宝玉的小妾,便十分留意起何人能成为宝二奶奶。细观湘云之人王夫人十分不喜,因此便对湘云十分不恭起来;黛玉为人心细敏感,若过门后自己定无容身之地,但老太太偏爱,因此不敢十分得罪。
唯有宝钗为人敦厚,面和心软,又是王夫人内定的人选,因此心中也暗暗盼宝钗与宝玉定亲,故对宝钗格外用心,茶水吃食,陪聊宽心,竟如服侍宝玉一般尽心。
这日宝钗来时不见宝玉,因道:“宝兄弟怎么不在家?”
袭人嗔道:“他哪有功夫在家?早去那一位那里了!”一边说一边沏了茶递给宝钗,叹道:“宝二爷平素也不肯在书上下功夫,也没个人管,一天到晚的瞎胡闹,眼看着一天大似一天了……”
宝钗抿了一口茶笑道:“难为你,日日为他操心!不过宝兄弟也不是没人管,只说姨妈,姨夫哪一个不盼着他成材的?只是他们离得远,不知道宝兄弟的事罢了!”
袭人猛一激灵被点醒,是啊,太太让自己把宝玉的行踪回报给她的,若是由太太出面管宝玉,一定成的!
她心中感激宝钗提醒,命她稍坐片刻,折身到潇湘馆来寻宝玉回去,于是便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宝玉回房看到宝钗正在翻看案上的书,只得应付道:“原来宝姐姐竟喜欢看这种书?我是最不喜的,通篇自以为是的大道理,古往今来不知道坑了多少人!”
宝钗杏眼带诮,银面含笑,且放下书娓娓说道:“宝兄弟这话可差了,若这书这般害人,岂容它流传至今,被学子们奉为圣书?可见书里的话是有道理的!再则宝兄弟以后要考取功名,也是要努力读这些书的,万万不可存了轻视之心!”
宝玉心里不爽快,脸上暴了青筋,坐下来喝了一杯茶,这才道:“只可惜宝姐姐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依宝姐姐的才智,倒真能博个功名!只不过这世人来来往往皆为名利,到底有什么趣?倒不如逍遥自由,无拘无束的活一世好!世上都道读书能明理,却不知书有好坏之分,像那些八股之文最为可恨,让好好的人都读成了呆了!”
宝钗听了他这一篇混话,又是可气,又是好笑,少得要拿言语弹压一番,看着他挑眉一笑,款款地说:“你虽有千篇道理,但姨夫却是过几日便要查你的书法和字的,你一味的不读,却拿什么来应付?”
袭人也帮腔道:“老爷外出办差也该回来了,宝二爷是该在这书上用用心了!”
宝玉无可答言,想到父亲的威严,不觉隐隐生怕,皱眉道:“唉,真是烦死人了!”
宝钗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地说:“我倒有个主意!你虽不喜看那些八股文,但最喜写字,何不将这些八股文一一抄录,待姨夫回来呈给他瞧,一则他看了内容欢喜不说,看你字迹大有长进,更不会训你了,二则虽是抄录,必然要看一眼的,一来二去,说不定就将这八股文轻松记下来的,也免得你长日对着此书长吁短叹挨日子的强些!”
宝玉眼睛一亮,拍桌子赞妙:“果真是好法子,从今日起我便每日写上一章,待父亲回来也差不多抄完了!”
袭人宝钗互相看了一眼,俱是含笑点头称是。宝玉因惧着贾政,果然不敢再去找黛玉玩笑,每日里练字抄文用功,贾政回来后果然欢喜,王夫人皆知这是宝钗的功劳,不免对黛玉又厌了一分,对宝钗更爱上一分!
且说怡红院人多手杂,不免时常有打了东西,短了物什的,可巧这一日小丫头坠儿失手打碎了一只玛瑙碗,因上次坠儿进房一次,便丢了一支金钗,晴雯早看她不顺眼,料是她眼薄手浅拿了去的。这两处加在一起,内火早蹭蹭地冒了上来,丢了手中的活,凤眼含嗔,粉面带怒,一甩帘子走了出去。
宝玉知她脾气爆躁,忙叫道:“打碎了一个碗而已,哪值得你动这么大气?快回来咱们一处说话是正经。”
袭人推他道:“她一天不骂人就觉得不爽快,由她骂去,再者我是个面软嘴笨的,论理这些下人们也该管管了,让她去吧。”
一语末了,便听到晴雯既脆且响的娇嗔声响起:“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家里有多少东西也要被你糟践尽了,不如跺了这爪子,撵出去大家干净!”
坠儿因母亲交待说宝玉是个散漫的人,屋里的东西哪一样都能值几个钱,况且待下人也是极宽厚的,让她趁机顺带一些出来贴补家用。不料自己偷拿了金钗的事早被晴雯等知道,不过是宝玉不让生事这才揭过,今日一事又引起前因,这才一并发作了起来。
坠儿跪在地下一行哭一求饶,宝玉要去劝,袭人只是不让,正在乱着,忽听有人报太太来了!
众人都唬了一跳,忙出来迎接。晴雯知王夫人不喜浓妆艳饰,语言轻狂的人,忙收了声且不理坠儿跟在众人后面出来迎接。
只见王夫人着一身石青刻丝一色素净的绸衣,手拿一串佛珠,正在众人簇拥下急步走来,她本是来瞧宝玉的功课的,但末走近怡红院便听到叫骂之声,不由得冷了眉眼含了三分怒气。
看到众人来请安,王夫人看了一眼袭人道:“宝玉这几日可好?”
袭人忙上前含笑答道:“宝二爷这几日发奋用功读书,长进了许多!”
王夫人略点了点头,犀利的目光向众丫环一扫厉声问道:“方才是谁在大吵大闹?”
晴雯一听要糟,不由得抬眼向宝玉求救,宝玉刚要开口,袭人便讪笑着道:“回太太的话,刚才是小丫头坠儿打了碗,晴雯说了她几句,并没有人吵闹!”
“谁是晴雯?”
晴雯一看瞒不过,只得上前行了个礼回道:“太太!”
王夫人命她抬起头来,凝神打量了一番,只见晴雯削肩柳腰,身段可人,外着蜜合色闪绿心的短衫,青缎掐牙背心,腰束一条红绫汗巾,脸若水杏,眉若石画,竟与黛玉有三分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