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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伤害

春天来得那么快。

似乎只在一夜之间,绿草如茵,柳丝成碧,碧空如洗,一望无垠。

脱下了厚重的外套,换上轻薄的春装,她还去剪了头发。

“真可惜……”雷洛川轻叹着,忍不住伸手拨弄她短发。

“不好看吗?”若希故意摇头,将短发甩得飞起来。

“好看。”他并无虚情假意,只是可惜了那一头黑亮齐腰的柔滑发丝。

“我喜欢啊。”她知道他在叹些什么,笑嘻嘻地偏过头来,“管家都说我长大了。”

“那么想长大吗?”他笑,心底很想她继续做一个小乖乖。

“不想啊。”她的眸中掠过阴影,忽地又笑了,“可是总做个乖孩子也挺无聊的,不是吗?”

她,是又想起那个人来了吧?

雷洛川没有再出声,把注意力放在前方路况上。

“如果你喜欢长头发,那我就再它留起来。”若希轻轻地靠到他肩上,“一个月,它就可以长到这里,”她用手在肩头比划一下,然后慢慢下移,“再一个月,又长到这里——”她状似很认真地考虑着,“如果你去个一年半载之后再回来,就可以看到它恢复原样了。”

“休想!”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我会在它还来不及长长之前就赶回来。”突地,他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我要亲眼看着它一寸一寸变长,然后——”他俯过身来在她额上亲了一记,“我们就结婚吧。”

“为什么你要这么傻?”伪装的快乐面具轻易就出现裂痕,她把头转开去,“我也许永远也不会爱上你……”

“没关系,”他腾出一只手来盖住她习惯****握着放在膝上的双手,态度温柔而笃定,“让我爱你就好。”

轻淡的笑容像微风拂在面上,这次,她没有再推开他的手。

“就算再过半年,我也只有十六岁,还不可以结婚。”

“这次我去欧洲的时候会顺便去找阿姨,”他信心百倍,心里有喜悦的火焰在燃烧,“只要她同意就没问题——我都已经查过了。”他眼里闪着希冀的光,“那么,你是答应我了,是吗?”

若希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他欣喜若狂。天知道,如果现在不是因为正行驶在交流道上,他真的好想不管交通拥堵的后果把车停下来拥抱她。

可是,他只能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若希抬眼看着他兴奋喜悦的神情,心里有着淡淡的怅然。这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沉默地、温柔地陪着她度过最寒冷的冬天,他的希望,她全都知道。所能给予回报的,不过就是点点头,接受他给予的关爱与呵护——

这样想来,她真的是一个好自私的人。这样的她,答应他的求婚,究竟是好还是坏?

“小希?”感觉到她的迷茫,雷洛川轻晃了下她的手,“我不会后悔的。”

若希迎上他坚定的目光,微微地笑了,手指顺着他的面部轮廓轻轻划下来,“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傻瓜?”

有。就是他的父亲。但是他没有开口,只是微笑着感受此刻的幸福心情。

“傻瓜……”她笑着,干涸许久的眼睛渐渐有泪涌出来,“雷洛川,你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傻瓜。”

这个甘愿爱着已经没有爱的她的傻瓜呵,她还能怎么去回报他?已经没有了心,只能把身体给他……

忙碌的国际空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群里,夹杂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情侣,旁若无人地热吻。

“我们要不要也学学他们?”雷洛川笑得很邪恶,俯下身去露出大灰狼的贪婪本色。

“不要。”小红帽两手交叠,及时堵住大灰狼快要流出口水的嘴巴。

“啊,我好可怜……”他捂住心口露出哀怨表情瞅着她,“亲一下不行吗?”

“那,你闭上眼睛。”

她真的要亲他?雷洛川觉得自己的心跳猛地加快了,赶紧听话地闭上眼睛。

轻轻的吻,像蝴蝶翅膀碰触到的感觉,从他面颊上迅速地扫过。

“就这样?”他睁开眼睛,难掩失望之色,“不可以亲这里吗?”他嘟起嘴来。

“贪心鬼!”若希赶紧退开一步,小脸红红地瞪着他。

“那就多亲一下好不好?”他侧过另一边脸来对着她,脸上出现算计的笑容,“如果你不肯亲的话我就一直这样呆着。”

若希吃惊地瞪大眼睛。不用往四周看也知道有多少的眼光正在被他这种古怪的上身前倾的姿势吸引过来。

改观!改观!他根本就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竟然这样威胁她!

若希略觉气愤地将唇再次贴近他的面颊,准备跟之前一样轻轻一碰就迅速逃开,结果却被早有准备的他牢牢搂住,丝毫动弹不得,终将蝶舞一般的浅碰变成实实在在的吻颊礼。

当他放开她的时候,她已经羞愧得快要死掉了,只能把脸埋在他怀里不想被人看见。

“三秒,”他笑嘻嘻的,“一秒陪我一个月。”

被他这样一说,她反而觉得自己实在太小器,心里软软的酸楚起来。

“你想吻我吗?”她抬起头来,不再顾忌周围的目光。

“想。”他点头,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渴望,“可是不应该在这里。”他温柔地再次搂紧她,在她耳边呢喃,“我想给你关于亲吻的美好回忆。”

他想给她的第一次亲吻,是浪漫的、温柔的、甜蜜的……能够满足女孩子对亲吻的所有想象。

“傻瓜。”她对着他的胸口轻轻地骂他。

他笑着,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只丝绒首饰盒,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条铂金细链,链坠竟是一只玉制造型凶猛的奔跑中的异兽。虽然仅有指甲盖大小,却是精工细作,栩栩如生。

“来,给你的礼物。”他把链子放在手心里由她细看。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抚摸着那只兽,温润的手感立刻从那小小一片玉身上散开。

“是我。”他没有多加解释,为她戴上项链,“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来守护你。”

摸着静静躺在锁骨之间的坠子,若希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

“我会尽量打电话回来。”

“你还是先顾好工作吧。”若希偏了下头,露出可爱的表情,“雷伯伯好像很认真,你最好不要惹他生气。”

“你怕他吗?”他开始考虑叫老爸去把那张阎王脸整一下容。

“一小点。”她把手抬起来把食指与拇指捏在一起,比了一个纸张厚度的差距。

“啊,小希,你好可爱!”他忍不住又抱紧她,用下巴在她发上磨蹭,“我舍不得走了。”

“讨厌——”她娇嗔着推开他,赶紧摸摸自己的头发是不是被他揉乱了,恰好听到广播里传来催促乘客登机的声音,“走了啦!”

“你要记得想我,”他千叮万嘱,就像是唠叨的老太太,“每天最起码想一个小时好不好?”

“看情况喽!”她骄傲地仰着小脸,“如果我有空的话就想一下。”

“小希……”他好哀怨啊!

“走啦走啦!”她赶他入关,“我会想你就是了。”

“一个小时哦!”他由她推着,回头不停地重复要求着。

看着这对可爱的情侣,周围的乘客都发出善意的偷笑声。角落里,却有一双满含着怨怒的眼睛,愤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走了。

洛川也走了,不过三个月之后他就会回来。

她试着去想念洛川而不是他,可是不知不觉沉浸在思念里的时候猛然回神,她手里的笔,在白纸上写下的全是他的名字。

司。司。司……

明明比川字更复杂的笔划,却也不嫌烦,认认真真的笔迹让她看到自己思念的真相。她始终放不下,她还是在想他。

手指无意抚过颈上的玉坠,她竟有些心虚。

洛川,会生气吗?

放学铃声响起,若希匆匆折起字纸,塞进书包,她打算什么也不要再想。一抬头,正对上言菁如暗含讥诮的眼。

“在想男朋友吗?”她抱着胳膊,长腿一抬,轻松坐上她的桌面,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

若希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收着书包。

不知道为什么,菁如最近这个几个星期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处处与她为难,说话时的口气总是隐隐充斥着挑衅,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周末大家要去我家的海边别墅开篝火派对,你也来吧。”命令的口吻尤如高傲女皇对可怜侍女的施舍。

“不了,我还有事。”若希摇头,假装不曾注意到她口气里的不友好。

“是约会吗?”淬了毒般的恶语突然射过来,“这么快就又交到新男友了吗?”

若希抬起头,眼里有着震惊和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言菁如跳下桌去,眼睛里好似着火一般怒视她,“敢做就要敢认!”

“我做什么了?”若希脸色发白,手指不由自主地抓住项上的链坠。

“你抢我的男朋友!”言菁如愤恨地盯着她的手。

原来如此!

若希恍然大悟,松开了手指,轻轻摇头,“菁如,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又是怎样?”言菁如露出骄纵的一面,冷笑着,咄咄逼人,“那天要不是去机场送我表哥,我还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呢!亏我还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你居然抢我的男朋友!”

“我……”若希突然发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竟难以开口解释。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的,竟然还和我抢?许若希,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不……不是的……”若希拼命摇头,看见周围同学投来怪异的目光,委屈地咬紧了下唇。

“收起你那副柔弱的嘴脸吧!这里没有男生会受你的骗!”言菁如昂着头斜睨着若希,心里有着恶毒的快乐。

富裕的家境,父母的骄纵,加之出色的外表,活泼讨喜的性格,让她在上高中之前一直是众人眼中的焦点,享受着天之骄女般的宠爱。结果,她的骄傲在进入圣兰这所贵族女校之后极度受挫。每一个人,都是那么优秀、那么完美的女孩,其中又以许若希为胜。她的轻颦浅笑,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让身为女性的她也不由得深受吸引,拼命靠近她、拉拢她,最终成为别人口中的“若希的好朋友”,也许不过是为了能站在她身边分享到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光芒。

别人只看见自己在许若希身边时笑得那样阳光灿烂,没心没肺般的快乐,但自卑与嫉妒,一直在暗处啃噬着她的灵魂。

从来只穿校服、从来只坐公车上下学、从来只吃学校里配发的便当……明明只是来自平民阶级的许若希,不过是凭着优异的成绩才能进入圣兰,怎么会有着那么贵族的气质?好像她才是一位真正的公主,而一向扮演着公主角色的自己,却悲惨地沦为陪衬的小侍女——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可惜她却从来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现在,竟然连自己心仪的男生都拜倒在对方裙下,让她如何还能忍受得了?

“他,”若希艰难地开口,“他不是尹洛川……”

他是雷洛川啊,不是菁如喜欢的那个人——但是她要怎么解释?

“他不是?”言菁如讽刺地仰头大笑,仿佛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你以为我真的会中意那种土得掉渣的男生?我喜欢他,是因为我见过他的真面目啊!”

若不是她在风华学会生办公室里突发奇想,想要吓吓那个让自己等了半天的大哥而躲到杂物间里,她大概永远也没有机会见到尹洛川的真面目。谁能猜得到,那副大得差不多挡去半个脸的眼镜后面竟然藏着如此出色的外表?所以她不顾大哥的嘲笑说她没眼光,只是卯起劲来猛追,就是希望能抢在别人发现这块璞玉之前把他据为己有。可即使她使尽全身解数,也无法再多接近他一点,令她丧气不已,一度甚至怀疑到他是否不喜欢女生,殊不知真正的原因原来就在自己身边!

恨恨地,言菁如瞪着面前楚楚可怜的女孩,恶意地伸手推了下她的肩,差点将她推跌到地板上,“尹洛川是我的,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甩下话,言菁如头也不回地离去。

若希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忍受着同学们惊诧的目光,拎起书包匆匆跑出了教室。

好委屈,也好想哭,可是她现在却没有人可以倾诉。

洛川喜欢谁,并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但是她可以谅解菁如的愤怒。正因为她那么喜欢洛川,所以才责怪被他喜欢的自己。但是,她真的不是抢人家男友的坏女孩,最起码,她并不是故意的。她怎么知道,口口声声在自己面前夸奖着尹洛川那副傻傻面容的菁如,其实爱的是他面具下的真实?而且,她明明早就说过放弃了呀……

若说自己有错,也许,就在于太自私。明明不爱的,却接受了洛川的温柔,贪恋有人陪伴的温暖。也许,她应该好好想想,她给予洛川的允诺是否真的能够给他带来快乐……

默默地,若希解下了颈上的链子握在手里,茫然地随着放学的人潮涌到街上,习惯性地朝着公车站台走去。

然而,就在拥挤的人群中,等着信号灯变绿的时候,自身后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推下了安全岛——

紧急的刹车声响起,少女柔软的身体被撞得抛出去,如同一片殒落的花瓣,瞠大的眼睛里满是不信,映着回头那一瞬间留下的残像,分明是一张交织着嫉妒、恐惧与兴奋的属于少女的容颜。

血,慢慢从她脑后渗出来,洇红了地面。若希茫然地看着蓝得不可思议的天空,眩目的阳光,似乎听到远处传来的尖叫声。

好痛,好冷……

昊,救我。救救我……

心底传来千年前寂灭的回响,她终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长长的羽睫微弱地扇动了几下,最终无力地闭合,一滴清澈的泪液,静静地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来,自己挑一样吧。”轻柔的声音劝诱着,无比温柔。

她看着面前的大红金漆托盘上摆的那些物件,心里阵阵发寒。

“怎么?是想要哀家替你挑吗?”

端坐在凤椅之上的妇人,雍容华贵,和颜悦色,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样,笑微微地看着她。

她认得她。她是这宫里礼佛最虔诚的人,她是这宫里最善良的人,她是昊的母亲,她是当今太后娘娘。现在,她正温柔地劝自己挑一种死法。

“为什么?”她眼中含泪,喃喃地问。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会令这样慈祥的太后娘娘痛下杀手,非要夺了她的性命。

“傻丫头,”太后笑得好惋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拖到昊儿回来吗?昊儿不会来的,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哀家回宫来了。”

“不,我没有这样想……”她并没有故意想要拖时间等他来救她,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太后叹了一口气,“看你也怪可怜见的,哀家就告诉你吧。”她缓缓站起身来,扶着身边小太监的手走到她身边,微微躬下身来用指托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着她的小脸,“瞧瞧,这双眼睛,多会说话呀!还有这皮肤、这长相……难怪昊儿那么喜欢你。不过——”太后直起身去,接过小太监递上的手绢擦了擦手,好像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眼里闪过厌恶,“本宫却讨厌你。”

讨厌她?因为她长得太好还是长得太丑?她还是不明白呀。

“瞧瞧你,才多大点年纪,就能把我的昊儿迷得晕头转向。要是等你再大些,还不把哀家都给踩到脚底下去了?”太后笑笑,“你呀,根本就是个妖孽,怎么能活在这世上?”

妖孽?她是妖孽?

“不……我不是……”摇头,她的泪水串串散落,****裙裾。

她只是喜欢他,想要和他在一起,怎么会是妖孽?

“赶紧挑吧。”太后回到原位坐下了,接过香茗饮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笑容,“今年进贡的眉尖不错。”

“我……”她惶急四顾,人人低眉顺眼,面目模糊,只有立在太后身旁一袭华衣的丽人脸上噙着幸灾乐祸的笑。

“赶紧挑呀!”那丽人出声,语气迫不及待,“难道你还真想要太后娘娘亲自为你挑不成?”

没有退路,她反而不再害怕了。只是,她好想再看他一眼,看他峨冠博带的威风模样,看他蕴藏深情的眼,看他脸上温柔的笑靥……

吸了一口气,她看着立在那红漆托盘边上的公公。

“请问公公,哪一种会让人死得慢一点?”

公公怔了怔,指指盘里以瓷杯盛着的那杯颜色诡异的酒,“这个。”

她轻颤着手,端起那杯酒,猛地仰脖饮尽。渐渐地,全身开始发冷,胸腹中传来剧痛,尤如千万把钢刀在里面戳刺、绞动。她却紧紧咬住下唇,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嗳,怎么选这个呢?”太后淡淡地看着受苦的她,轻轻挥手,“得了,哀家可不忍心看见这个。回宫吧。”

“起驾——”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一群人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去了。直到屋内再也没有一个人,她才发出疼痛的呻吟,吐出涌上喉头的腥甜。黑血,立刻浸透了衣襟。

“药儿——”刚才为救她而被打得伤痕累累的宫女跌跌撞撞地从门外进来,拼尽全力,又拖又拉,终于将她弄上了床榻。

“我去找太医……”那宫女哭着,用自己被鞭子抽得破碎的袖子抹着她的胸口。

“不……”她摇头,口中又涌出黑血,“我要……等他……”

她哪儿也不去,只想在这里等着他,等着他回来,等着他突然推开门来欢喜地叫着她的名字。她想听,听那一声声地呼唤,好像天籁。

药儿。药儿。药儿……

听到了呢。她好像听到了,他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她低低应声,“……在……这里……”

昊,我在这里。就在这里。

你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若希失明了。

刚刚醒来的时候,眼睛是睁开了,可是只看得见一片血色和几个模糊的影子。医生说,遭遇过强烈的头部撞击,很有可能伤到视神经,导致暂时性的失明。经过半个月的观察与治疗之后,医生发现她的视神经没有问题,眼睛本身也完好无损。但是,她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也许是心理方面的问题。医生对管家说,你们应该带她去看下心理医生。

他们在走廊外面轻轻地讲话,房门虚掩着,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她醒着,只是假装睡着,闭着眼睛,努力地去“看”眼前那一片深浓的黑暗,脑海里空茫的一片。

心理医生?为什么呢?即使是失明这件事,她也很平静地接受下来了,并没有大吵大闹或痛不欲生,不是吗?她的心理素质这么好,为什么医生还要说她有心理问题?好奇怪。

然后,她轻轻地拉起被子,一寸一寸地,把自己埋到被子下面,偷偷地把眼睛里流出的液体擦掉,然后睡着……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晨是昏,但她闻到新鲜花朵的气味。

坐起身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确认床的边缘、枕头的位置、按铃、床头柜、冰冷的玻璃瓶,然后纤细的手指向上抬起,摸到了微微卷曲的花瓣。

是百合呢。若希收回手,很珍惜地闻着指上沾染的花香。

“好香。”现在能够得到的一点一滴,她都很珍惜。

“你喜欢百合?”低沉的属于年轻男性的嗓音响起,她茫然地朝着声音来处抬起头,没有焦距的美丽瞳眸令人心中一揪。

“你是谁?”若希一瞬间有些瑟缩。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在她的病房里?管家呢?管家哪里去了?

“我是耿云涛,救了你的人。”

若希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她听管家说过的,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谢谢你救了我。”她朝着他的方向微微躬了一下身。本来应该好好致谢的,可是她现在还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思及此,若希有些尴尬地把被自己掀开的被子又拉了回来盖住身体。

耿云涛低咳了一声。

他是不是把头扭到一边去了?若希想像着他的动作,有些脸红,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静默了一会儿,还是他先开口。

“你……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若希再次躬了下身,“谢谢。”

“不客气。”

然后,又是沉默。

他是一个不擅言辞的人吧?不知道长什么样?听声音,感觉像是一个很粗砺的、浓眼大眼且棱角分明的人。若希默默地在心里勾画着对方的相貌,突然觉得这样也很好玩,不觉泄露出些微的笑意在面上。

她,好美!简直就像个误坠凡间的精灵……

耿云涛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傻傻地看着她略有些苍白的丽颜,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他的手指无意中触到口袋里的东西,黑眸不由得一沉,视线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乐于助人更是与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之所以会救她,完全是因为倒在血泊里的她手里握着的东西——那根链子,尤其是那个特殊的玉坠,是他非常熟悉的东西。他亲眼看着Ray在闲来无事时用雕刀细细刻出来,是世上仅有一对的宝贝。大的那件,在Ray的身上,小的那件,他也带着,说终有一天,他要送给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说实话,他一直以为Ray喜欢的是那种火辣辣的烈火玫瑰,所以他并不相信这朵看起来清淡宜人的小百合会是Ray的心头好,可偏偏她手里就握着决定性的证据。于是,他救了她。然后,再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调查她和Ray的关系,求证他的猜测。

很不幸,除非本人自愿,Ray做事的时候实在不会留下痕迹。更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Ray究竟是谁,他又不能背叛当初的誓言说出Ray的身份,因此,调查陷入了僵局,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再次回到怀疑的原点,直接向她求证。

“你是Ray的女人?”

若希皱了下眉,不理解为何他再次开口却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女人?真是充满了江湖味的说法。

她摇头,有些疑惑,“Ray是谁?”

耿云涛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那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他走近她,把玉坠放到她手里。

若希轻轻摸着那小物件,欣喜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把它弄丢了呢!原来是你捡去了——”她刚想说谢谢,他却又把它拿走了。

“告诉我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耿云涛的口气有些恶劣,瞪着面前的小女生。她竟敢不回答他的话!

若希噘起嘴来,朝他伸出手,“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把这样任性的娇小姐两巴掌就扇到天边去,可偏偏对着她似嗔似怒的面容,他竟狠不下心来甩头就走!

恨恨地,他将链子交还到她手里,第一次学着温言软语地哄一个女孩子,“请你告诉我是谁送给你的,好不好?”

“你想要吗?”若希偏了下头,忽地抿嘴一笑,“等洛川回来,我会告诉他,让他送你一个好了。”

洛川?

耿云涛如受雷亟般后退了两大步,心里有着复杂难言的滋味。她,果然是他心爱的人吗?

看着她抚摸着链坠,满心欢喜的样子,他竟觉得胸口闷闷地痛起来。如果,她不是Ray的人该有多好……

猛地,他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又连着退了几大步,直到身子被墙抵住,再也无路可逃。他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怎的?怎么会对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孩子动了心?甚至嫉妒起Ray来——

“你怎么了?”即使看不见他的模样,若希也敏锐地从他的呼吸中察觉到异样。

“不……没什么!”耿云涛拼命摇头,也想把自己不适当的想法给摇出脑海,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被车撞到?”

若希摇头,一脸天真,“不记得了,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吧?”

整个人从安全岛上自杀式地往车河里跳?据他后来的调查得知,那天应该是有人故意推她才会导致这起意外。

耿云涛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但是他并不想逼她。他会等到Ray回来,把一切都告诉他,看他如何处理这件事。

毕竟,她是Ray的女人。

成年后,方佑司很少做梦,似乎与他实际的性格不符,所以梦境也就乖乖地躲在一旁,不太轻易出来打扰他。

但是这次,他竟然在大白天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方,你怎么了?”已经把头发染回黑色的杨晓棠,目前已经成为方氏的一员,虽然只是做些收发资料的基础工作,只算是个打杂小妹,但没人敢看轻她。原因无它,只为她现在是总经理苦追不放的心上人。

“没事。”方佑司勉强应着,以手支额倚在桌上,背后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得好似一缕游魂。

“不舒服就不要扛着,休息一天地球不会爆炸的。”一个多月了,杨晓棠始终无法习惯他那种工作狂的态度,一直颇有微词。

“棠棠,你从来都没有这样关心过人家。”

迪亚兹不知何时飘了进来,听到这番说话,语气哀怨到令人掬一把同情之泪,靠近杨晓棠想要偷袭。

“因为你这位花心大少身边实在太多人关心。”杨晓棠毫不客气地打掉迪亚兹的禄山之爪,迅速旋身闪开他紧接而来的熊抱,一脚踢上他的小腿径骨。

“哦!你这只小野猫!”迪亚兹弯下腰去捂住痛处,连连揉搓几下,还不忘调侃,“小心有天踢错了,害你失去以后的‘性福’可怎么办?”

“呸!”杨晓棠脸上一红,“那样更好!我巴不得为民除害呢。”

“棠棠——”

“拜托!”方佑司无奈地用指揉着额头,因恶梦带来的紧张与不安消逝无踪,“总经理办公室在楼下,麻烦你们两位坐电梯下去。”

杨晓棠用胳膊肘顶了下偷偷抱住自己的迪亚兹,似怒却嗔地白了他一眼,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方佑司面前,脸色变得一本正经。

“总裁,这是开会时要用到的资料。”

当听完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恋之后,杨晓棠已经放弃了想要取代那个名叫小希的女孩的想法。现在,她只把他当成一位肯帮助身处逆境中的她的绅士,提供她一份正当工作的老板,而将自己的感情放在别处,比如说,迪亚兹。

说来也奇怪,这个原本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别人的男人,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开始疯狂地追求她,甚至在整间公司里到处放话,说她已经名花有主,叫那些觊觎她的男性职员趁早打消念头——真是疯狂!最不可思议的是,她似乎也对如此疯狂的他动了心……

“晓棠?”看着面前突然发呆的杨晓棠,方佑司觉得有些好笑。

“啊?什么?”杨晓棠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竟然当着老板的面发呆——嗳,让她死了吧!

“把资料拿去复印一下,开会时要人手一份。”

“知道了。”杨晓棠接过资料,赶紧退出办公室去,羞愧得不敢多停一秒。

“棠棠——”迪亚兹的身体几乎是自动反应,立刻就想追着佳人芳踪而去。

“咳!”方佑司轻咳一声。

“BOSS——”迪亚兹觉得真是进退两难。

“我是不反对你追求晓棠,”方佑司将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表情十分严肃,“但你是认真的吗?”

现在,他已经把晓棠当作一个小妹妹,不想再看到她受到任何伤害。也许他无法给予她爱情,但能付出亲情。

迪亚兹点头,“就像你说的,她已经受过那么多苦了,现在应该有一个人来好好爱她——我想做那个人。”

“那就好。”方佑司很真诚地祝福好友,“祝你早日成功。”

“我一定会努力!”迪亚兹咧出大大的笑容,“那我去追她喽?”

“不要耽误工作。”方佑司毕竟是公司大佬。

“知道啦!工作狂!”

笑骂一声之后,迪亚兹也离开了,偌大的办公室突然沉寂下来,令他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那可怕的梦境,竟连双手都开始颤抖。

自从他逃离之后,故意切断了和家里的一切联系,只怕自己一时心软,再次不顾一切地回到她身边去。如今,至少也有四个月了。

小希……不会有什么事吧?

当天夜里,他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梦境。

被风吹得狂舞的白绫冰凉地拂在脸上,像她渐渐失去温度的皮肤。

暗黑色的血液不停地从她口出涌出来、涌出来……仿佛永无止息的一刻,浸润了他的双手——

“不——”

失声惊叫着,方佑司自梦中惊醒,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鼻端似乎还有血腥的气味萦绕不去。

幸好,他的手是干净的。

幸好,那只是一个梦……

可是他的心为什么那么慌?身体更是颤抖得无法控制?

跌跌撞撞地奔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大力呼吸了几口清晨的冷空气,当他终于可以冷静下来,慢慢走到浴室里盥洗时,在镜子里看见一张苍白憔悴的脸,不由得苦笑起来。

这世上,能让他惶恐至此,连做个恶梦也会当真的,也就只有一个她。

无法再睡,也无事可做,他只能选择早早去工作。

当他到达公司时,离上班时间还差一个半小时,整栋大楼里除了早上来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基本没有什么人。不过,他却意外地遇上了捧着大束玫瑰的迪亚兹。

“真难得,这么早就来准备惊喜?”看到迪亚兹的认真对待,他很为晓棠高兴,却忍不住要调侃几句。

“是呀。”迪亚兹并不害羞,非常大方地接受好友的调侃。

就在两个人一起乘电梯上楼时,迪亚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盒电话录音磁带。

“对了,这是去你原来的住所里打扫的清洁工送来的,说是好像有很多留言的样子,就取下来了。”

“什么时候送来的?”方佑司接过小小的磁带,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迪亚兹皱了下眉,回想一下,“前几天吧。一直放在接待处那里,琳达总是那么健忘,昨天才送上来,可是你不在,所以我收下了。”

“谢谢。”

回到办公室,方佑司立即将磁带放入电话机内,按下放音键,沙沙声之后是哔一声响,然后传出管家焦虑而疲惫的声音。

“少爷,您到底在哪儿?小姐出车祸了——”

车祸?小希出车祸了?!

方佑司的脸色变得煞白,双拳不由得紧紧握起抵在膝上。本已紧紧绷起的神经在听到电话录音里机械化的女声念出留言的日期时,刹时崩溃——

迪亚兹上楼来时,看见的是狂笑得满面泪痕的他。

“都过去一个月了!一个月啊!”方佑司抱着头,如同发疯一般笑着,“她遭遇意外的时候,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方,你怎么了?冷静下来!”从未见他如此失常过,迪亚兹被吓了一大跳。

“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哈哈……”他笑着抓住迪亚兹,“你知道吗?我本来应该在她身边的,可是我却逃走了!逃走了!”

“方——”不知所措的迪亚兹急得额冒青筋,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幸而一向早到公司的杨晓棠适时出现,听着方佑司那不着边际般的胡言乱语,凭着女性的直觉,她几乎立刻就猜到了事情的起因。

“回去找她!”快步上前,她狠狠地一巴掌打在方佑司脸上,气急败坏地怒吼,“你想这样发疯到什么时候?赶紧回去呀!”

方佑司有些清醒过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突然发飙的年青女子。

“她现在正需要你,需要你的安慰,需要你的爱……”杨晓棠叹了一口气,拉住他的手在他面前蹲下,有些心疼地抚过他被自己一巴掌打得通红的面颊,“回去吧,不要再耽搁了。”将他的手放上他自己的胸口,她柔声劝导,“听听你的心,它在想念谁?回到她身边去吧……”

“晓棠……”方佑司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没了之前的狂乱,语气也变得平和、清晰,“麻烦你帮我订一张最早的机票,我要回去。”

“好。”

杨晓棠站起身去打电话,迪亚兹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抱歉,吓到你了。”方佑司站起身,用手指将凌乱的发再次理顺,“这件事,我只对晓棠说过。如果你想知道,她会告诉你。”

“不。”迪亚兹轻轻摇头,“我更愿意听到你自己亲口告诉我。”

“那就等我回来吧,我会把一切都讲给你听。”方佑司仰起头,打算不再遮掩自己禁忌的恋情。

“好。需要我陪你去吗?”迪亚兹仍有些担心。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方佑司感谢地拍拍他的肩,“这边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迪亚兹握住他拍着自己肩头的手,用力地摇晃几下,“你放心吧。”

“还有晓棠,”方佑司很认真,“好好待她。”

迪亚兹笑了下,揽住他的肩,“来,我送你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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