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蛾儿？
多久没有听到人这么呼唤自己了？自从姨娘走后，就没有人这么唤过了。可芸、九儿都叫自己“蛾儿姐姐”、“蛾儿妹妹”。
可是，原来还是这个并不怎么好听的名字最让自己觉得亲切和怀念。
丑蛾儿突然投向了那个呼唤她的人的怀里，抱着紧紧的，眼泪不知怎么地就掉了下来。姨娘走了之后，她就没有再哭过了。可是，现在，明明只是一个恶梦而已，也没有什么事，可是，不知为何，就是很想哭，很想哭。
她紧紧地抱着锦鸾，抱得很紧很紧。
锦鸾有些觉得喘不过气来，可是，胸前传来的湿意却制止住了她想要推开丑蛾儿的冲动，她有些迟疑地问道。
“你，哭了吗？”
“可是不喜欢我唤你丑蛾儿，我、我只是记得姨娘是这么唤你的。”
“若是你不喜欢，我、我不唤就是了。”
“还有，我以后也不会再说姨娘的不是了。”
“你别哭了，好不好？”
她这样哭，她该怎么办才好？她不会哄人的。可是，不喜欢她哭，喜欢她总是微笑着静静地站在旁边，让人觉得很安稳。
丑蛾儿没有回答，只是，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过了许久，才传出她低低地声音。
“我喜欢。”
“我很喜欢。”
“姐姐，以后，你要一直一直这么叫我喔。”
这样叫着，让她感觉到她原来不是一个人，觉得好温暖好温暖。
“嗯。”
“你喜欢，我就一直一直这么叫，永远！”
黑暗中，九儿捂着嘴，无声地笑了，再度闭上了眼。而可芸，却微微地打着呼，声音不大，只是呼吸的声音比较重些。她就连睡觉，比起别人来，也是不安份一些的。
咚！
咚！
咚！
这个晚上，怎么这么多事儿，这些孩子就不晓得安份一下吗？低头正在缝制着什么东西的谨嬷嬷皱了皱眉，将手中的活计收到了一个黄铜把手的半旧抽屉里，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走到门边，开了门，脸上的皱纹深深。
眼神不经意地扫到那张映着宫灯总是笑着的脸，一向显得严厉的神情瞬间变得柔和了，默默地拉开了门。
“进来吧！”
“不、不用了。”余太监摇了摇头：“那边没人看着，总是不放心。你也知道，这宫里，火是头等的大事儿，出不得岔子。”
谨嬷嬷点了点头。
穿堂里的风厉害，门一大开，呼呼地往里灌，吹得里头的火苗摇曳不止，或明或暗的光线变化反映在谨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本来应该是越加阴森的，可不知为何，却显出几分祥和宁静的味道来。
“我来，就说件事儿。”
余太监站得离谨嬷嬷有些远。
以前，都不会这样的，这两年来，却总是至少会隔五六步远。如果不是怕说话不方便，只怕会隔得更远吧。
“不用说了。”
谨嬷嬷打断了他的话，他是个仔细的人，除非必要，绝对不会随便离开茶水房，尤其这个时候，也没人可以替他照看一二，更是不可能来她这里了，还能有什么事？
谨嬷嬷就叹息地道。
“又是为了那班丫头对吧？”
余太监不好意思地一笑。
“嗯，我知道让你为难了，可是，年纪都还小……”
“还小？”谨嬷嬷冷笑，“还小就晓得逢高踩低，背地里害人了，这宫里，年纪小的也未必干净到哪里去，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
余太监笑着辩解道。
“可芸那丫头，我看倒不像是那样子的。”
“你就帮帮她吧！好好的一个孩子毁了怪可惜的。”
谨嬷嬷冷哼。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你啊，就是心善，为了这些孩子****这么多心，离了这里，有几个念你的情的？我真为你不值。
别的不说，就说春菲那丫头吧！
当年如果不是你，她早就被打死了。可是，她又念过你什么情？现在是珍贵妃身边的红人了，逢年过节，来看过你一回没有？”
余太监却始终是心平气和的。
“我做这些，又不是图她们什么。”
“我只想啊，这辈子，我就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这多积点德，下辈子，我也不求富贵荣华什么的，只要能做个完整的人，那我也知足了。”
谨嬷嬷的脸上忍不住就露出了心疼和感伤的表情，这宫里，宫女虽苦，可至少，再苦也是一个完整的人；太监，却连人也不是啊。
她的声音就柔了下来。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有了谨嬷嬷这一句话，余太监就放心了，谨嬷嬷对这育学馆的掌事梅嬷嬷曾经有过大恩，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余太监就又佝着身子，颤巍巍地走了。谨嬷嬷一直站在门边，看着他，眼神幽远。
依稀记得，还是小太监的时候，他的身体虽说也有些佝，可是，还不像现这样。才五旬不到的人，就已经佝成这样了。太监大多是这样，总是直不起身子，而且，越是年纪大，毛病就越多，真是糟的哪门子罪啊。
也不知他们这样的人，是前生造了多大的孽，今生才要这样偿还。
他既然想这样，就顺着他的心吧。
希望老天爷怜他一片诚心，下辈子，千万别再叫他受这份罪了。
那一团橘色的柔光消失在了转角，谨嬷嬷这才关了门，上了闫，再回到桌前时，那蜡的一边已经快没了，另一边，却还有一截。谨嬷嬷就换了一只蜡，插在烛台上。然后，沉思着。这件事，可大可小。大了，闹到掌事那里去，虽说她在掌事那里有几分颜面，会给这个面子。但是，掌事却难免被人诟病，说她处事不公。而且，这么一来，又用掉了一份人情。人情这种东西，对宫里的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需要求到别人的时候。用掉一分就少一分。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谨嬷嬷沉吟了一会儿，就有了主意。
她拿出一串钥匙，拿开了一个柜子，从里头拿出一样东西来，放在了桌上。烛光照在那个东西上，原来却是一个花瓶。若是可芸和丑蛾儿看到了，只怕会有些吃惊，这花瓶，看起来，竟然和月娇屋里打碎的那一个，一模一样。
谨嬷嬷轻轻地抚摸着瓶身，有些不舍。
“这回，也只得把你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