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浮光
好像是做了一个梦般的。
她走进了一个虚无的世界里，周围安静得可怕，充斥着没有质感的白色，像是一个遗落的角落。她毫无意识地走着，成了鬼之后，她没有任何的知觉，只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是飘着的。
这是哪？
她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了一个铜镜悬挂着。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触摸墙上这个散发着古朴的气息铜镜，泛着黄色光泽的铜镜在她的手触摸到的瞬间开始呈现水波纹状动了起来，逐渐的，影像清晰开来，她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镜子中。
那是……她讶异地张开嘴巴，瞪目结舌。
镜中的女子只有十七八岁，她裹着一件厚重的白色狐裘站在雪地里，她的眸子清澈如水，正静静地看着前方。簌簌落下的雪花纷扬着，孱弱的她，就像只迷途的小兽。
“你在等谁呢？”有个声音问道，带着几分戏谑。
女子回头发现一个背着剑的白衣男子正看在她，他的脸被风帽遮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下巴，此时，那漂亮的唇正勾起一个笑容看着她。
女子没有做声，看了他一眼就别过头去，不予理睬。
看到那张明艳的脸，男子不由得笑出声，便干脆走到她的面前，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问道：“我也在等人呢，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怒瞪而去，然而见到了风帽下面那一双如同墨玉一般黑亮的眸子，不禁微微愣了一下。
“你，我……晚歌，我叫晚歌……”她低声笑了笑，声音有点结巴。
这……是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怎么会……心中一阵酸涩，鬼娃忍不住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镜像里的人。然而还没等自己思忖清楚这其中的玄机，只觉得脑子一晕，镜中的影像又如水波一般晃动起来，如同走马灯一般，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画面。
“你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吗？”那个白衣男子蹙着俊秀的眉毛轻声问了一句。
“是啊是啊，我最熟悉这里了。”女子点点头，忽然抬眼看到白衣男子若有所思的面孔，便甜甜说道：“宁萧哥哥，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的离城吧，这里的一切一定会让你大饱眼福的！”随即，清浅一笑，直接牵着他的手跑了起来。
……
“宁哥哥，你昨晚怎么不等我呢？”女子皱着眉头，佯做生气状说道。
看到那副生动的表情，白衣男子微微笑了笑，“晚歌，抓鬼可不是好玩的事啊，女孩子不要去。”
“不要不要，宁哥哥，我也要当阴阳师，你带我去抓他们吧。”女子黝黑的眼睛一亮，抓着白衣男子的衣摆，兴奋说道。
闻言，白衣男子只是温和笑了笑，然后低下头摸摸女子的头，“晚歌，女孩子打打杀杀多不好，宁哥哥不想让你变成那样……”
往事不断交织着，不断跳跃的浮光掠影冲破时间的枷锁，一段一段，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感纷纷从脑海里逆流而上。
……
“宁哥哥不想让你变成那样……”温和的言语如同清风一般吹过她的耳畔。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沉沉说道，眸子里闪烁过着浓浓的失望。
……
宁哥哥不想让你变成那样……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
不断交织的言语如同潮水一般向她的脑子里涌来，她觉得脑子晕得难受，那两张面貌相同表情却不一的面孔也在她的面前不断交错着，像一双充满力量的手，把她的喉咙越掐越紧。
不，不对，怎么会这样，这个镜子里怎么会有她过去的影像？如此的深刻，而且每想到一幕，她都会感到莫名的晕眩。
对了，她怎么会来到了这里。
心中一冷，她想到了晕去之前见到的那双墨玉一般的眸子，是他？原来是他！想到这里脑子也变得清明了起来。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鬼娃开始凝神打量着那面铜镜。
就在这个瞬间，镜子中的影像犹如被水淹没一般的开始模糊起来，那个定格在那泛黄的铜镜的镜像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镜子中出现了一张冷漠的面孔——那是自己的面容。
原来是如此。
“劳你费心了，需要用这个法子关心我。”缓缓地睁开眼，鬼娃冷冷地掐诀毁掉了自己面前的一面铜镜。这是百叶的伎俩，她怎么一时间忘记了，真是失误，居然因为见到他就不知道怎么去防备了。
“对不起。”宁萧看着被人窥觑了秘密后恼怒的鬼娃，心中一痛。
“想来鬼主的鬼绳并不能捆住你，你做了这么久的戏，真是辛苦了啊。”鬼娃瞥了他一眼，言语冷漠，如往常一般。
“果然是逃不过你的眼睛，不过，我也是刚解开不久，这种鬼绳绑起来不容易，解起来当然也是要费一些工夫的。”宁萧苦涩地笑了笑，身上忽然发出一道白光，那些密密麻麻肉眼看不到的绳子，此时就如撕碎了一般，开始一寸一寸地碎落了下来。
“我又一次低估你了，居然连鬼主的鬼绳都可以解开。”鬼娃看了看地上碎落了的东西，沉沉说道，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因为我是个阴阳师。”宁萧直视着鬼娃说道，此时，他手臂上绑着的段绳触碰到他的皮肤，转瞬，竟如被融化了一般，消失。
看到此番，鬼娃只是冷然一笑，对他的言语不发表任何意见。转过头，她对着一处暗处冷声，“百叶，你出来吧！今天我就不追究你了。不过——”她的眸子微微一转，瞥了一眼宁萧，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这么做不怕鬼主大人怪罪下来么，真不知道现在的你长了几个胆子，居然敢帮着外人！”
外人……他在她的眼里是外人，竟然是外人……宁萧的心头不由得一紧。那么自己人呢？难道是鬼主和百叶？
果然，她到现在还不能原谅自己。
“鬼主大人恐怕也不知道你现在是偷偷溜出来的罢。”
阴暗的角落里，百叶静静地走出了，她显然抵触鬼娃，言语之中虽是询问，却带着一丝浓浓的讽意。她对着宁萧眨了眨眼，又神色古怪地笑了起来。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你不是也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过，我们现在情况可不适合吵架。”鬼娃勾起红色的唇冷冷地笑了笑，又瞥了一眼宁萧，神色开始淡漠。
“鬼主大人要的人现在就要逃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她朝着百叶轻轻一笑，眉间呈现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显得妖娆，“——我的百叶大人？”
百叶的脸色微微一僵。
宁萧，他可是阴阳师，她刚刚已经见识到他的本事了，能独自解开鬼主大人的鬼绳，开玩笑，她吃了豹子胆去挑战他？！现在能从他手里逃脱已经是万幸了，这鬼娃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干这种玩火的勾当，她不是和他很熟吗？
算了，要是她们两个再联合起来对付她，那就糟糕了。心中一寒，百叶顾不得再和鬼娃多说什么，掐了诀，飞快似地跑了。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疯子。”鬼娃对着远去的身影不屑嗤笑了一句，转瞬，看到了一旁并未离开的人影，眉头不由得蹙起，“你还不准备走么？”
宁萧静静地看着她，面容冷清，却可以感觉到他眸间的异常。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宁萧的声音有些激动。
“是，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出乎意料的，鬼娃点点头，声音出奇的平静。
她朝宁萧微微笑了笑，笑容很淡，好像过去的一切都随着这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消逝一般，“以前的事情，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你还想知道多少，我可是都记着的。”她说着吗，仿佛不是形容自己而是形容路人甲乙丙丁一般，不带任何的情感。尔后，她又定定地看了看宁萧，鲜红的嘴唇勾起显得妖异非常，“不过，过去终究是过去，现在记着，又有什么用呢！”
终究还是回不去，过去的一切再轰轰烈烈又如何，山盟海誓逃不过似水流年，人们都是这么说的。她在生之前是一个俗人，死后也是一个俗鬼。况且，她还是一个满身污秽杀人无数的鬼娃，怎么能配得上清霜高洁的他，她现在认清这个现实是没有错的。
“又有什么用……”宁萧喃喃重复了这一句，垂下眸子，神色黯然。
是的，又有什么用，他没有鬼主那么强大的力量，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她想要的是权利和力量，他给不了她所想要的一切。
现在，她也已经成了鬼了，过去的一切也成了回忆，就像掩埋在黄土的尸体，死去了就活不了了。
是的，他早该要认清这个现实的。
抬眼看到那张明艳的脸疑惑地望着他，宁萧低声说道：“我为今天所做的事情道歉，可我并不知道百叶是用这种方式来知道你的过去。不过，你还记得过去的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笑了笑，又轻声，“我知道他的力量很强大，强大到让人恐惧，我承认我比不上他。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意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嫁给他，那么，我——我，真的不打算祝你们幸福。”
闻言，鬼娃的眉头不由得一皱，他，他这是在说什么啊？
其实这一刻，她很想坦诚对她说，她过去的一切事情，可是，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她又凭什么这么和他这么说话呢。况且，她本来就配不上他，多说这些也是无用，她何必告诉他让自己再痴心妄想下去。
“对于他我不会手软，希望你能谅解。你知道——我是个阴阳师，他是我百年前的对手，他的存在威胁到许多人的幸福，我不得不和他交手，如果伤了他，我只能说抱歉了——”他抬眼看了看鬼娃，眸子却始终没有黯淡下来，好像隐隐之中在压抑着内心的什么想法，他又迅速别开眼睛，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她到现在还是不肯原谅自己。想到刚才她眸间的冷淡气息，他感到无比陌生。
“对了，你的那个虚影，怕是就要被鬼主发现了。”顿了顿，宁萧又沉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去。
没有任何的阻拦，鬼娃静静地看着他离开，那纤尘不染的白衣被风掠起，膨胀着，如同水中盛开的白莲，绝世倾城，没有一点的瑕疵。
对，这就是他原本的样子，像神明一般发着光。
然而，不知为何，她感到了眸子里泛着几丝酸涩。
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结果吗，她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性的鬼娃，她误会了他，她杀了那么多的人，她根本就配不上他。
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丝笑意，她轻轻地笑了出声，妖娆的面孔在鬼火中隐约若现，显得无比的虚幻。
“对，就是这样，这样多好。”
她低声喃喃着，又似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要想那么多再去期盼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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