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颜泣
努力将傅玄珞驱逐出脑海,一想到他无礼的要求,孟菁慕便不愿再求他帮忙了;当然,对孟家福交代时,她只简单的说被拒绝了,并没全盘托出当晚的真相。
再次女扮男装,孟菁慕没想到事隔三年再穿上这些男装,还是这样适合。对傅玄珞避而不见,单凭自己和孟家福的努力在外奔走,不过五日,就让她清楚的认知到什么叫雪上加霜,什么叫世态炎凉——没人愿意出手相助,就算与父亲有十几年交情的商友,也冷眼旁观。
白雪纷飞,落在无人的街道上,有几分凄凉的寂寥感。
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巧的脚印,孟菁慕无精打采的朝孟家回去;又冷又累,这样的隆冬风雪大作,聪明的都躲在屋里了,只有她这个笨蛋才会在户外。以为用三顾茅庐的诚意就打动对方,到头来,原来是自己太笨了,被对方恶劣的捉弄了。
步入正堂,奇怪地上和桌上都摆放了不少礼物,孟菁慕才纳闷着,耳朵就察觉到偏堂里有父亲和大娘的声音;便好奇的凑前探听去。
“你偏心!菁慕都回来三个多月了,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你却把她当个小姐供养着!你别忘了,她只是个下堂妻,现在好不容易有人上门来提亲,你还傻得往外推!”孟夫人愤怒的叫嚣着,面目狰狞!
“你这没良心的女人,也不相信你前些日子生病时,是谁在照顾你的!菁慕回来后任劳任怨,随你颐指气使还不满意,还帮忙照顾豪儿,你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宽容些?还有,上门提亲那两家人,一个七老八十的是娶填房的;另一个是出名的流氓地痞,要纳第五个妾的。而这回还是个低能儿……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这种事怎么能怪我?是菁慕命不好,难道是我害她被休的吗!”
“今日若是绍蓉被休,你会逼她答应这样的人家?”
“我呸!你少咒我闺女!”孟夫人立即护短的叫骂回去。
“我只是说出事实!”
“不说这次,孟家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把孟家也交给菁慕?”
被她的刁蛮惹急了,孟家福本来没有这个打算,这回也打定主意了:“是!你管得着吗,孟家是我做主的,还轮不到你作威作福!”
“你、孟家福你敢!”孟夫人气得泼妇骂街似的叫吼,尖酸刻薄的本性全然毕露。
吵吵闹闹的孟家,听得很厌烦了。
孟菁慕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去,走出正堂时,她若有所思的回眸看了眼那些礼物;然后,才神情落寞的离去。
这时,一直隐身在屋外的傅玄珞走了出来,目送她的背影,热切的目光藏有复杂的情绪。
又是一个无眠夜,已过二更天,孟菁慕还在书房里忙碌。
“怎么还不去休息?都忙了一整天了。”孟家福也睡不着,远远的的就看到书房里还灯火通明,想也知道是他这个锲而不舍的女儿。
“我还不困,大雪夜的,爹你怎么出来呢。”孟菁慕立即为他倒了杯热茶,又往暖炉里加了炭,书房里一下子暖了许多。
“慕儿,‘宝玉斋’的事你就别忙了,为父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
孟菁慕惊喜地笑了出来,挨着父亲坐下急忙问:“真的吗!?是谁愿意帮我们?”
“为父老了,实在也没精力管理‘宝玉斋’了,现下也没有可继承的人选,所以为父决定趁现在的‘宝玉斋’还有些价值,赶快转手给别的行家。”
“这怎么行?我不赞成,这是孟家的祖业!而且,将来该由小豪继承的!”
“小豪还那么小,等他长大后孟家都不晓得怎样了,还守着这个干什么。为父不是迂腐顽固的人,没了‘宝玉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爹,或许还有办法的,我们再等等——”
“你姐夫都跟我说了。”
孟家福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孟菁慕立刻神经紧绷起来,不禁结巴道:“他、他说什么了?”
孟家福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无关‘宝玉斋’的事,他只说想娶你。”
“爹怎么说,答应了?”胃在翻腾着,可怜孟菁慕脸色都发白了。
“没有,这事关你的幸福,为父让你决定——你是自由的。”
“姐夫他……太荒谬了,又不是娥皇女英,我怎么能与姐姐共事一夫?不可以!还有,大娘本来就对我很不谅解了,我若应允,爹,姐姐会恨我,大娘会没日没夜的闹,家无宁日啊!况且……我就是不能忍受一夫多妻的日子,所以才离开宋家的……我不要……”
心灰意冷到了极致,果然是会叫人心如死水的。
明明没有谋夺家权的意图,却一再受孟夫人欺辱责骂,受不了了,孟菁慕紧绷到极限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菁慕啊,这回大娘可是给你寻了户好人家!就邻镇的刘家三公子,出身书香门第啊,今年二十有五,还是单身的,你嫁过去可是享福的少奶奶!”
“我怎么听说他有狂躁症,在过去两年里,虐死了家里三个丫鬟。大娘,你该不会是刻意隐瞒这些吧,我是与世无争,但不代表我愿意委曲求全。”
“你、你什么意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收了刘老爷五百两,若能促成这场婚事,事后你还能额外收入五千两。”
孟夫人恼羞成怒,气红了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你胡说八道,你蓄意栽赃我!”
“是不是真相你心知肚明,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不要再为了顾及你的情绪而委屈我自己了。”一改平日低眉敛目的温婉姿态,孟菁慕对她冷冷一笑,寒光带狠意,“既然大娘一直期望我在孟家当家作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弄巧成拙,别说孟夫人有多么懊恼和愤怒。
日子一天天过去,孟家福将把持帐房的钥匙都交到了孟菁慕手中,让孟夫人恨得牙痒痒的;但孟夫人只看到表面,却不知孟家福已将“宝玉斋”转手他人,所兑的银子,则交给孟菁慕管理分配,以求平衡家里日用所需,而不被孟夫人太早知道孟家的衰败。
精打细算的拨响了珠盘子,孟菁慕算着拮据的出支,算着要辞去一些长工和多余的短仆。但是,这黑脸要自己做,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只是在书房里的她才想着,老管家就领着五个下人进来了。
但见他们神色不安,垂着脑袋,只有老管家硬着头皮直道:“……小姐,我们几个是……是来辞工的……孟家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们也晓得,怕是容不下我们这些奴仆了……所以,我们想……”话到最后,老管家羞愧也舍不得,说不出来了。
“管家,没事的,我明白……”
孟菁慕无声一叹,说句心里话,她还要感谢老管家领着他们来辞工,省去教她做丑人的难堪。多点算半个月的工钱,好聚好散,大伙走了,她也不至于太愧疚他们。
站在孟家大门前,孟菁慕一一送别离开的仆人,看着他们收拾细软,看着他们在雪暮中远去,看着他们只留下浅浅的脚印——直到不见踪影。
飞雪漫天,街道上吆喝着买卖的小贩和经过的路人,他们看着,突然意识到了孟家的不一样,异样的眼光落在孟菁慕身上,有着几分了然和幸灾乐祸的讪笑。孟家不算大门大户,但世代为商又久居此处,前些年两个女儿风风光光的出阁,曾被津津乐道的好姻缘,徐州城里谁人不知?但这回,孟家死了儿子媳妇,又回来了个小女儿,好不触霉头——好事不出门,丑事,早就传千里了。
旁人的窃窃私语,孟菁慕只当自己耳聋目盲,听不见也瞧不见,让他们跟着流言蜚语浮沉在自己的幻想了。
背过身子去,忍在眼里的泪载着满满的哀愁。惆怅还没散去,就见孟夫人怒气冲冲的本来过来,到了跟前二话不说,就煽了孟菁慕一个响亮的耳光!
顿时周遭的人都被吓愣了,更别说无辜挨打的她。孟菁慕虽没被打疼,却被伤了自尊;捂着脸,眸里的泪被她打落了。
“你这个贱人仗势欺人!夺了权还不够,竟连伺候我的人都辞了,屋里以后活儿都谁干?你想叫我难看是不是!别以为现在是你当家就了不起了,我警告你,要是敢苛扣我的月钱,我就跟你没完!”劈里啪啦的破口大骂,“完美”演绎出泼妇骂街的“精彩”。
一旁的丫鬟扶着有几分恍然的孟菁慕,还有别的下人看着,心里是又怕又急,却都不敢仗义相助。
“孟家今时不同往日了,而且家里也用不着这么多下人,能辞退一些也能帮补一下家计。”忍住心头的委屈和怒气,孟菁慕试图对她心平气和地解释误会,缓过这次不必要的冲突。
“少装模作样!分明是你贪去了所有银子——”孟夫人越骂越起劲,恨不得骂出最恶毒的诅咒。
“岳母大人,再说下去,未免有失身份了吧。”不知何时,傅玄珞一派好整以暇的姿态,倚在一旁的长廊柱前,一双冷酷的眼明显射出寒光。
“女、女婿啊,你有所不知,这丫头菩萨脸却是个黑心肠的恶妇!现在整个孟家都被她霸占了,我命苦啊,老来不如意,那老头又老糊涂了,你说我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她不给您温饱了?她用语言羞辱您了?还是用********您了?”字字犀利咄咄逼人,傅玄珞面无表情的讽刺着,丝毫不给她面子,“岳母大人,我总算是深彻的了解到您的修养了。”
就是傻子也能听出他的不悦和嘲弄,孟夫人生怕招惹了这财神女婿,更担心会连累到孟绍蓉,所以只敢低声唠叨几句,罢了,便自讨没趣的讪然走开。
傅玄珞不做声的瞅着她好一阵子,而孟菁慕尴尬也赌气,低着头故意不理会;两人无声的对峙了半晌,然后,傅玄珞没慰问半句,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若无其事,径自越过她走了出去。
书房里的安静极不寻常,偶尔几下叹息,偶尔几声踱步,这都是来自于孟家福。但墙面上却映出两个身影,另一隅,原来坐着悠闲品茗的傅玄珞。
漆黑的夜里模糊的响起铜锣声,此时已是三更天。
“你倒是沉得住气,坐了一个时辰,就是一声不吭。”孟家福敌不过他的,只能摇头叹息。
“我的要求不变——条件也不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到底有何居心?”
傅玄珞不甚在意的敷衍他:“或许我想谋孟家的财。”
“孟家还不及傅家的九牛一毛,没什么可图的,我人虽老矣,但还没糊涂。”
“那就当我贪图孟家女儿的美色吧。”他讥笑道。
孟家福动怒了,气他一副唯我独尊,冷酷无情的模样:“我若答应你的要求,那和卖女求荣有什么区别!”
“岳父大人,要不,就当是你偿还我的。”
“我对你无亏无欠,需要偿还你什么了!”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欠我的,可是要从四年前算起……岳父大人,我想你应该毕生难忘才是。”傅玄珞冷笑着,一字一句冰冷如芒刺,眼神锐利而危险。
孟家福颓然一坐,轻声瘫倒:“……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早该放弃的了……”
“我虽然恨,但您放心,我还不至于丧尽天良,做出什么让彼此难堪的事来。”傅玄珞即使威胁也是利诱,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岳父大人,别浪费时间了,答复我吧。”
“……蓉儿,你如何处置?”
“保存她的颜面,我会让她们姐妹俩分院而居;至于菁慕,我也不会委屈她,给她的名分绝不低于孟绍蓉。如何?”
“……好吧,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
“别忘了,岳父请安抚好岳母大人,大喜日子将即,我可不想发生任何晦气的事端。”
孟菁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父亲答应了他的要求?
出嫁?还是嫁给自己的姐夫?自己的世界离天崩地裂似乎不远了,但她却还懵懂不清!看着父亲,孟菁慕头一次没悟明白他的用心,心里甚至还有一丝怨怼和悲愤。
孟家福深觉愧对女儿,低下老脸不忍看,而傅玄珞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虎目生威,直勾勾的看着欲哭无泪的她。
退婚,是孟菁慕坚持的第一步:“我不答应……”
“知道谁是‘宝玉斋’的买主吗?”傅玄珞突然一句,还在迷茫的孟菁慕更无助了;于是他若事不关己的继续道,“‘宝玉斋’连连亏损,根本就一文不值了,但它还能卖出个好价钱,不是因为它有什么其他价值,而是因为这个买家——是我!五万两,算是我给孟家的聘金。”
“……五万两!?”
“没错,若要退婚可以,你孟家就还我五万两;婚事,从今以后我绝口不提。”
孟菁慕惊呆了,这对孟家而言,可是倾家荡产也筹不出的银子!她再也吐不出任何话语来,只是忍隐着悲愤,空洞茫然的看着有恃无恐的傅玄珞,久久不能平复……
逐渐没落的孟家再次办喜事,被休的女儿再嫁,而且还是嫁给姐夫——孟家姐妹儿女侍一夫,正好应了娥皇女英的故事;于是,即使再风光的迎亲,也堵不住闲言碎语的攻击。孟夫人陪同在旁,却是一张狰狞又压抑的妆容,“平妻”!居然是平妻!孟菁慕凭什么可以和自己的女儿平起平坐?斜眼瞪着讳莫难测的傅玄珞和满腹愁肠的孟家福,却依然是敢怒而不敢言。既然有气出不得,那她就要让所有围观者都看到她的不满,无声的诅咒。
孟菁慕端坐在花轿中,僵硬的姿态犹如石雕,红盖头遮住了她绝色的梅妆,无法窥见一丝一毫;只是随着轿身的轻摆,偶尔几颗水滴珠子,晃落下来,隐没在大红嫁衣里。
傅玄珞接过缰绳正要上马,孟家福却跟着走了过来。
挑眉瞅他一眼,傅玄珞冷冷道:“别告诉我你后悔了。”
“……好好待她。”看着他良久,孟家福才缓缓一句,他老了,就算是想为女儿谋求更多,也无能为力了,只希望他是个有心人。
难得傅玄珞没对他露出讥笑,而是对他颔首答应了。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徐州。
傍晚时分,队伍在邻城,傅家的别院中落脚。
大厅里,丰富的盛宴款待着傅家在这城里的生意伙伴和亲友,
傅玄珞被一丛一簇的客人团团围住,他嘴角含笑,不热络的交谈着,但是锐利的目光难得柔和,这个细节便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喜悦。客人们心照而不宣,看来,这位新夫人会很得宠!
傅正为主子挡住接踵而来的酒礼,低声说道:“已经子时了,大少回新房陪夫人吧。”
“这里就交给你了,让大伙尽兴。”
“属下明白。”傅正对他微微一笑,其中含义只有默契的两人明白,“恭喜大少,终于抱得美人归!”
终于得到了么?
是啊,傅玄珞如释重负,太明白自己陷入这个困局多久了,久到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到死去那天。
推开房门那一霎,傅玄珞才察觉自己在紧张。
新房里一片喜红,丫鬟们含笑的守在新娘床边,见主子来了,都机灵的轻巧退出房去,没发出丝毫声音惊动新娘。
白玉似的十指冰如冷霜,孟菁慕不害怕也不紧张,第二次披嫁衣,她心如止水波澜不兴。她心里戚戚然,只悲伤自己的渺小,没有挣脱命运捉弄的力量,落得这样的结局。自己就像棋盘上一颗被操纵的棋子,命运之手在左右她,让她陷入一个个无援的困境;就像明明自由的天空就头上,触手可及,但她总是忽略了其中的距离。
屋里,沉静着……
傅玄珞不敢马上掀喜帕,生怕看到她哀怨的目光,他宁愿——宁愿她是恨他的。
半晌后,他才缓缓掀起喜帕,取下珍珠满缀的沉重凤冠;这时,他才敢与她相视,并尝试对她微笑,奈何僵硬而不自在,反倒有几分严肃狰狞的味道,让孟菁慕误会了。
“值得吗?”
“什么?”
“……娶了我这样一个女子,五万两,值得吗?”泪随语落,孟菁慕的水眸里满满是愁,他的模样倒影在其中,仿佛落在一潭深幽里。
轻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并不因她的哭泣而恼怒,包容了她的不安,也包容了自己的愧疚:“……你知道,我是个不做亏本生意的商人。”
“所以……我是值得的?”
孟菁慕执意要知道自己的存在价值,她需要一个肯定,足以让自己飘零的心有安全感;不想再质疑自己为何如此曲折难堪的人生,质疑自己的价值,质疑自己的存在。
“菁慕,你在我心里,远不止那些……”抚摸她精致的妆容,绯红的颊,娇艳欲滴的唇,若非她乌眸含泪,他会以为她是真心自愿嫁给自己的。可惜,事与愿违,“恨我吗?”
“我怎么会恨一个……拯救了孟家的恩人?”反问他,也自嘲自己之前的不自量力。
“……你还是恨,你恨岳父,恨我,也恨你自己。”他看穿了她的心思。
“难道,我连恨的权利都没有了?”
“……你恨我吧,是我逼你的……别为难自己了。”
他的话像是恳求、忏悔,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勾出了她更多的哀愁,引出了更多的泪。
她努力拒绝过,曾努力为自己争取,但奈何自己的力量太薄弱了,终究是屈服在命运的巨轮下,让残酷的事实告诉她,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于是,二十年来走到现在这一步,她放弃了,再也不敢,也没有能力去争取了。她想发怒,觉得这个凡尘俗世亏待自己太多了——但她不能,把所有委屈往肚子里吞,苦苦压抑着。
傅玄珞珍宠着她,细密的亲吻着她,一一吻去了她的泪。
感觉到她的抗拒,他便用更多耐心的安抚她躁动的心——酒不醉人人自醉,合卺酒的芳香在唇齿间流转,让孟菁慕了解到他的耐心和温柔。明明不习惯被触碰,也没想过自己的生命中会有第二个男人,但此刻,他的手触摸到自己,呼吸拂过自己的脸……这一刻,她沉沦了,堕落在自己的绝望深渊……
不敢问他,自己要如何与孟绍蓉相处;还是他决定将自己安顿在这所别院,不回江南傅家。他没表态,所以,孟菁慕安安分分的在这里做着傅夫人。
“夫人,大少请你移步厅堂。”
“他不是正与几位客人应酬着么?”
“大少正是想借此机会,把几位来往密切的爷儿介绍给夫人认识。”
“……我还是不去了,你就说我身子不适。”明白傅玄珞此举是对自己示好,重视自己,但她就是觉得别扭,不敢放任,也害怕放任。
也不管傅正会如何为难,孟菁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顾自地走开了。傅正不敢强势要求,而且她看起来很不快乐……
她的拒绝,厅堂上二楼处,傅玄珞看得一清二楚。又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拒绝……
一样的情况继续着,孟菁慕都不晓得自己拒绝解释他多少次了,拒绝到自己都羞愧了,而傅玄珞的眼神也越来越深沉难懂。
偷偷向一旁的他瞄去,看来很专注在手里的书上,但她晓得,他已有一盏茶的时间没翻页了,凭他一目十行的能耐,这是不可能的事。沏了一壶他喜欢的茶,孟菁慕悄然走到跟前,为他斟上满满一杯。
“……请用茶……”这句话,其实她故意说漏了两个字。自己因心虚而低下头,而傅玄珞则因察觉而扬眸看她。
“喜欢这里吗?”
他问的就是这所清雅的宅子吧:“……喜欢。”
“即使在这里度过下半辈子,也不会生厌?”
他的意思,果真是想将自己安置在这里吧:“……不会。”殊不知自己的语气流露出了无奈和苦闷。
“你看起来不像喜欢的样子啊,若心里有别的想法,不妨说出来。”旁敲侧击,傅玄珞佯装不在意,实际却在观察她。
“一切都很好,我只是有点累。”若他允许自己回房休息,她会感谢他的仁慈。
“我以为,你会对这个感兴趣。”傅玄珞把手中的书递给她,定睛一看,那是“宝玉斋”的账册!
“这是——”
“‘宝玉斋’作为聘礼之一,我还给岳父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不过岳父年迈,我不忍他劳心劳力,所以其中的一切事务,还是由我在管,岳父只需坐享其成就好。”
仔细查看帐目,攀升的业绩是那么的惊人,总算是有件值得开心的事:“……谢谢。”这话是真心真意的,她对他微微展颜。
这一抹笑容,在傅玄珞看来,显得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彼此对看半晌,孟菁慕终究觉得不自在,慢慢低下头去。而他则握上她的手,叹息一句:“为何老是拒绝?不想更了解我,认识我的朋友么?”
“……对不起,我只是不习惯,你就当我是在闹性子吧。”一会后,她不住嗫语,“是不是我让你失了颜面?”说实话,若换作以前,她绝不会这样叫宋罡难堪,但对他,自己却这样自私而小家子气。
傅玄珞若有所指道:“菁慕……尽快适应吧。”
她的性子本来就清冷文静,经过这些事情后,她更是越发沉静了;一双眸深幽幽的像潭水,看不见底。她说她有恨,但是却像没了生命的娃娃,尽管会说会动,但她已经很久不曾笑过了,怕是连笑都不会了。
呆呆地仰望苍穹,偶尔几只鸟儿飞过,鸣叫出悦耳的声音,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微微一笑,但随即,便是失神的沉默。是自己太不知足吧,如今养尊处优的生活,没给她带来舒适愉悦;反倒将她困在华丽的囚笼里,被眷养着,活得毫无生机。
“菁慕,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我们明天就要回家了。”
蓦地,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傅玄珞沉声道了一句。
她还没回过神来,茫然道:“回家?”
“回江南啊,傅家在江南,你忘了么?”傅玄珞擦拭着手中的钢刀,直到刀身晃出冷冷的光亮才住手,专注的模样面无表情,根本不像外人形容的狡诈商人形象,“我们不会一直在这里的。”
是啊,他是家大业大的傅家大少:“……那……我——”欲言又止,孟菁慕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孟绍蓉的事。
“别慌,傅家虽然是大宅,但没有那么多琐碎的规矩,你是夫人,想如何就如何。我爹娘在三年前先后病逝,有一个妹妹,五年前就做作人妇了,与夫婿住在别的地方。所以,傅家人丁单薄,我是当家,而你就是当家母了。”
难道他还不明白吗?孟菁慕不住脱口而出:“那绍蓉呢?”
傅玄珞敛下眼底的异样,把早就拟好的谎言告诉她:“她住在傅家的女院,是个独立的院子,在傅家的最北边;她喜静,不常出院走动。所以你别瞎担心,她不会威胁到你的。”
“……我所认识的孟绍蓉,不是个喜静的女子——除非,你话里有话。”毕竟被敌视了二十年,这样的相处足以让她了解自家姐妹的德性。
“菁慕,你要学会相信我。”
傅玄珞瞅着她,若有所指的,凝肃的脸庞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鹰目是锐利的。孟菁慕不住后退一步,觉得自己像是被鹰盯住的兔子,连喘息都要小心翼翼地。她的惊惧,他察觉了,一丝懊恼闪过眼底,却不知该如何挽回。回想彼此最亲近的时刻,也不过只限于夜里肌肤相亲的时候,若非自己执意抱住她,孟菁慕根本就是睡到床边去躲着他。
于是,静默无语,彼此各怀心思;陌生、猜疑憧憧困扰着她和她,这一日,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