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冷战
傍晚时分，在外游荡多时的楚杨，一如既往的来到好友门口，摁下门铃。
“哟，真是稀客啊！”看到站在自家门前的好友，伍亦明轻嘘一声，讽刺道。
“不方便？”楚杨从门缝里看到好友屋中一女子正慌乱的整理胸前衣襟，然后瑟瑟的端坐厅中。
“当然。”伍亦明侧身将好友让进屋，转身冲着厅中的年轻女子轻挑的笑说，“宝贝，我兄弟来了，看来今晚不能留你过夜了。”
那女子听了他的话，没说什么，温驯的拎起沙发上的小提包，低着头红着脸走出门。
“等等，”伍亦明在门口拉住她，顺势在她脸上烙下一吻，“你忘了这个。”
那女子偷偷朝楚杨的方向瞥了一眼，小脸又红了几分。
看着那女子走进电梯，伍亦明这才回身关上门。
“都多大的岁数了，还玩少男少女的把戏？”楚杨颇有些看不过眼，轻讽。
“这叫情趣，你懂不懂？”伍亦明反驳。他是情场高手，如何挑逗一个女人的心，他可是行家。
“新换的女朋友？第几个了？”
楚杨打开冰箱看了看，拿出两罐啤酒，一罐丢给伍亦明，一罐自己打开，猛灌一口。
“不是第十一个，就是第十三个，记不清了。”伍亦明在看清好友丢过来的东西是啤酒后，便拿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他少见多怪，而是身为他好友兼老友外兼老同学的死党级人物，他太了解他的习性了。他平时不抽烟也不喝酒。可一旦抽烟喝酒，那必然是遇到心烦意乱的事了。而能让一向清心寡欲、冷漠淡然的他烦心的事，通常只有一件，那就是跟他苦恋多年的小女人有关的事。
“记不清？呵，你还真是滥情啊。”楚杨苦随意靠在沙发上，眼神涣散，神情疲惫。
“怎么？看不过眼啊？看不过眼你也可以像我这样一年半载十天半月的换女友啊！不是我说，以你的条件，随便勾勾小手指，那些女人还不扎堆儿的往你怀里钻？”
楚杨没应他，只是捞起搁在茶几上的啤酒咕噜噜猛喝一阵。350ML的啤酒罐很快见了底。
伍亦明将自己那罐打开递给他。“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
楚杨摇摇头，还是没说话。可是，伍亦明很清楚他眉宇间的痛苦与受伤。
“我很好奇，那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如此折磨自己？这么多年了，她难道就没有为你的付出表现出一点点的感动？……唉，我要是你，早就把她抛到太平洋，然后抱着比她更好的女人逍遥快活了。也不看看这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时兴什么旷男怨女啊。”
“你没有真正爱上一个女人，你不懂。”低沉的声音，缓缓的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痛的哲学。“有人说，爱情就像是一种类似于色盲的病症，无法治愈。”
伍亦明很想嗤之以鼻。可是，那张在瞬间掠过脑海的泪迹斑斑的小脸却让他无法反驳。那张脸，貌似也在他脑子里存活十来年了，即便是女朋友换了无数，可那张脸依然清晰如昔。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块月饼一片情啊。
爷爷是个老红军呐，爷爷为你打月饼呐。你为爷爷唱歌谣啊，献给爷爷一片心呐。”
幼稚的LOLI女声和扭捏的伪男音混搭的童谣——楚杨的来电铃声，突兀响起。
第一次听到这个铃声的时候，伍亦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简直对那个逼迫楚杨非用这个做铃声不可的女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据说这首歌还是那女人自己变着嗓音唱的，直听得他拍案叫绝。
歌谣唱了一遍又一遍，可楚杨却始终没接。
“我到洗手间去一下。”
也许是烦了那铃声，也许是为了逃避什么，楚杨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起身离开。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
雷人的童谣还在不停的重复重复。重复第六遍的时候，伍亦明已经对来电显示的名为“雨田”的人的耐心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直到重复第七遍，他朝洗手间看了一眼，然后摁下了通话键。
“姓楚杨的，你好狗胆，居然这么久不听我电话！吼！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人的咆哮声。
他将电话从耳朵边拿开，过了一阵，料想那女人应该已经发泄完的时候，这才将电话放回耳边。可这时，那边传过来的却是抽抽搭搭的哭泣声。不过，以伍亦明丰富的实战经验判断，那女人是在装哭，因为她实在哭得太假。
憋了半天，伍亦明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她这点道行，也敢在他这位大神面前装神弄鬼？
“……你是谁？”电话那头传来惊恐的质问。
“你老公的情人！”
“哈！？嘟嘟嘟……”
电话在一声哈之后被挂断了。
伍亦明看着手机，突然觉得那女人很有趣。她该不是相信他的话了吧？
楚杨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他拿着自己的手机笑得三分呆傻七分诡异，不觉皱眉，问道：“你接了？”
“嗯哼。”伍亦明顺手将手机丢给他，诡笑着将电话里那女人做作的演说内容择要重复了一遍。“你老婆在电话里哭得很惨，说是在浴室摔断了腿，躺地上动弹不得了。”
伍亦明话刚说完，楚杨已经旋风一般三两步冲出门去。
楚杨十万火急的冲回家，却在门口顿了顿，收拾起满脸焦灼慌乱的情绪，这才开门进去。
“雷雨田，雷雨田。”
叫了两声，没有回应。
该不是真的在浴室摔断了腿吧？
面上的冷漠再也装不下去了，他心慌意乱的推开雨田的房门直奔浴室，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你在找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回过身，只见雷雨田一脸困惑的瞅着他。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到她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揪心的疼痛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扩散到全身，侵入了骨髓。
他明明就很在意她，为何要故作冷漠，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明明就不能失去她，又为何还要故作大方，尊重她的心意，让她有选择离开自己的权利？
也许，他该试着强硬一点，霸道一点？
雨田彻底傻掉，愣愣的没有反应。
她之前在厨房，听到开门声探头出来张望，却看见他急惊风似的冲进她的房间。等她跟进来时，却看到他呆呆的站在浴室门口，神情是说不出的哀伤。正想询问除了什么事，却被他紧紧的搂在怀中。
怀……怀中？
雨田一惊，猛力的推开他，退离他老远老远。这才红着脸抖着手指着他，不慎娇羞的怒斥：“姓楚杨的，你找死啊，居然敢在本姑娘的地盘上吃本姑娘的豆腐。”
“你的腿没事？”楚杨瞅着她的腿，略有所思，眉头微锁。
“我的腿当然……啊！”雨田恍然大悟，一定是接电话那男人跟他说的。
提到那个电话她就来气。打了六七次，才被接起。这也就算了。令她上火的是，她花了三分钟时间声泪俱下的哭诉她摔断了腿，结果电话那边却传来肆无忌惮的大笑声。这也就算了。真正令她郁结的是，接电话的人竟然不是楚杨。这也算了，最让她生气的是，那男人恶质的玩笑竟让她觉得烦心。她不会是真的相信那男人的蠢话了吧？
三十岁的黄金单身汉，竟然一直未婚。跟她结婚一个多月，居然对她爱答不理。跟她同睡一张床，竟然可以无动于衷。……天啊，想想，还真像那么回事呢！
“亦明说你在浴室摔断了腿。”
“这个，嘿嘿，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叫你回来。”雨田奸笑两声，坦白从宽。抬腕儿看了看时间，笑得更加诡异，“六点多了，你吃晚饭没？”
其实雨田对自己的笑容定义为谄媚讨好，可惜到了楚杨眼里，那种异样的笑不是代表奸诈，就是代表诡异。
楚杨看着她，没有回应。她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来来来，你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雨田拉着他走进饭厅。
辣子鸡丁、鱼香肉丝、蒜苗烧肉、土豆烧排骨、糖醋包菜、凉拌香菜、黄瓜皮蛋汤。
——四荤两素一汤，摆满一桌。
色香俱佳。
望着桌上正冒着腾腾热气的菜肴，楚杨有些错愕的看向雨田。
“外卖？”
不是他怀疑她的厨艺，而是从结婚至今，她一餐饭都没做过。在他的意识里，她会的只怕除了泡面别无其他。
“切，别瞧不起人了！本姑娘的厨艺可不比你差，只不过懒得动手罢了。”雨田神气活现的扬起下巴。“尝尝，肯定好吃。”
“你特地为我做的？骗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尝你为我做的菜？”
楚杨明显有些情绪不稳。雨田递给他的筷子在他手上抖了三抖，掉在桌上。
“诶。”雨田别开脸，拿了碗添饭。
他有必要一直强调她是为他做的吗？害她感觉怪怪的，仿佛她给他做顿饭是件多么不可思意的事一样。
“你说过，除非是那个对你意义非凡的人，否则不会做饭给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吃。”
“扑通！”
这次换雨田手上的碗掉在桌上。还好拿得不高，碗没事，只不过在桌上滴溜溜的转了几圈。
她啥时候说过这样话？
错愕的回头，却望进他深邃的双眸中，那里，波澜起伏。
“这是你十五岁时说过的话。”
十五岁！？
雨田吞了口口水，瞪大了眼，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她十五岁时说过什么话，她早忘得干干净净了，他居然还记得？
不过话说回来，十余年前，她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努力的回想，却一无所获。也许真的有说过吧，可她实在想不起来了。只得干笑两声：“你说有就有吧。”
这样的回答不是令楚杨十分满意，但尚可接受，便没再多说什么。不过，……
“你说这桌菜是特地为我做的。”
“是啊，怎么啦？有什么不对？”雨田将盛好的饭递给他。
“全是你喜欢的菜色。”
嘎！雨田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嘴笑道：“我只会做自己喜欢吃的菜。别的都不会！嘿嘿，不好意思，您楚大部长就将就着吃吧。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些菜绝对不比饭店里那些大厨做的差哦！”
嚯嚯，对于她自己爱吃的菜，她都已经做到色香味俱佳的无极境界。至于其他，抱歉，不在她烹饪研究的范围内。
楚杨无奈的笑笑，低头夹了一截蒜苗，生熟恰到好处，味道咸淡相宜，没加味精，保留蒜苗的原味。“果然不差！”
一个不吝赞美，一个神气活现。一时间，气氛变得无比和谐。
“小强，来电话啦！小强，接电话啦！小强，再不接电话，一脱鞋拍死你哦！”
女版正太声调的诡异来电铃声在客厅中响起。
“那个，你慢慢吃，我去接个电话。”雨田偷偷的瞄了瞄埋头吃菜的楚杨，轻轻的移开椅子，怯怯的起身，转眼冲到客厅拿起手机，“喂！小强，踩死你！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
听到她讲电话，楚杨稍稍缓和的情绪再次绷紧。
他记得，她给他的号码设置的来电铃声是“不接你电话，就不接你电话，偏不接你电话，你能把我怎么样？”同样是出自她嘴里的女版正太腔调。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差了很多。
“扑——，你刚刚说什么？”雨田一口水悉数喷出来，拿在手上的水杯也猛然一抖，险些掉在地上。
不知道邵霖扬在电话那端说了什么，只见雨田在一阵错愕之后，竟然悄悄的红了脸，含羞带怯，像极了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女，那模样说多娇俏就多娇俏。
“……死小强，你欠揍啊？居然敢拿我消遣！……好啦好啦，不跟你胡扯了。说点正事吧，你什么时候过来？……啊，去死！本姑娘的意思是你们公司的人什么时候过来！再乱说话，信不信到时候见了面，我一脱鞋拍死你？……这还差不多！……这样啊？……我记得培训课程是安排在这个月中旬，嗯，就是下个星期。你们那边没问题吧？……嘿嘿，到时候我请你吃大餐！……嗯，好，到时候见。”
雨田接完电话，眼角眉梢还带着甜甜的笑意。放下手机，准备接着吃饭，却见楚杨正在门口换鞋，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喂，都这时候了，你干嘛去？”
楚杨将换下的拖鞋放到鞋柜里。没有回应。
“你吃完了？”
雨田看了看满桌的菜，再回头时却看见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和砰然阖上的门。
“喂——！回来！姓楚杨的，回来洗碗啊！”
人已经走了，再叫也没用。雨田郁闷的撇撇嘴，饭是她煮的，不是还要让她洗碗吧？哼，看来啊，这男人不能惯！决定了，把碗留着，等他回来洗。
当晚，雨田看电视玩电脑，等到十二点多却仍不见他回来，打了几个电话都说无人接听。她实在熬不住，便回房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开门声。心知是楚杨回来了。但因为实在太困，也便没有起床。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起床，却没看到他的人。雨田不由得怀疑昨晚是不是她在做梦。
去了公司，本想拿那份文件做借口上去质问他为何一夜未归，却发现那份文件早已不在她的屉子里。
“诶？我那份报告呢？”
“你该不是说那份重做了五次的报告吧？”张琳琳探头相问。
“是啊，就是那份。怎么找不到了？”
“不用找了。那份报告，部长一早就亲自下来拿走了。”张琳琳搅拌着速溶咖啡，笑得有些诡谲。
“哈？他自己来拿了？”雨田皱皱眉，这下她要拿什么当借口去楼上找他啊？
“怎么啦？小两口吵架啦？”张琳琳突然问。
“小，小两口！？”雨田吓了一跳，以为她知道了什么，窘红了脸，“琳琳姐你别乱说啊！”
“怎么？还不承认啊？我周末在L市可是亲眼看到我们的楚大部长给你当苦力提东西，还跟你去豪华宾馆开房来着！”
“……琳，琳琳姐，你，你误会啦。我们那是去工作，对，工作。”雨田干咳几声，故作镇定解释道，“我们跟金正培训公司的人约好了星期天上午九点在锦州宾馆商谈自动化培训合作的事。这么大的项目，当然要部长亲自出马了。再说你也知道，我负责培训的嘛，能不去吗？至于购物，那只是顺便，部长大人帮我提东西拿更是顺便了！嘿嘿，你也知道，平时被他欺压得够呛，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不狠狠的报复他，像是我雷雨田的作风吗？你说是吧，琳琳姐？”
“嗯，说得也是。”张琳琳喝着咖啡，半信半疑的打量她。
“好啦，琳琳，我就说不是真的吧。”贾姐在一旁吱声，居然也难得的八卦了起来，“其实我们部长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了。据说三十岁还不结婚就是为了等那个女人回心转意。唉，歹势哟！”
“贾姐，这种流言蜚语你也信？”张琳琳不屑的撅撅红唇，完全不把这个流传于集团公司大小角落的说法当回事。可是，雨田就不这么认为了。
也不知是她来的时间太短，还是她根本就没在意过他的事。关于楚杨的这个谣传，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里闷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得慌。
难怪当初说结婚他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难怪他一直都板着脸冷冷的对她，难怪他除了对她冷漠就是对她生气，连对她笑一笑都那么吝啬。姓楚杨的，你有种！心里有人居然还敢娶她！她很好耍是吧？
雨田怒火中烧，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愤愤的甩开椅子，起身要往楼上去算账。
椅子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几人扭头眼神异样的看着她。
“你要干嘛去？”贾姐适时拉住她。
“嘎？”雨田猛然惊醒，她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啊？不好意思的扫视几人之后，她尴尬的伸伸舌头，“我，我去找部长，问问我的报告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说完，连忙逃出办公室。
今儿这太阳肯定是打西边出来的。几人不约而同的这样想。
不消片刻，雨田从楼上下来，神情沮丧。“他不在。”
“谁让你跑那么快的？”贾姐好笑道，“我们在后面叫你也不理。”
雨田眨眨眼，确认道：“你们早就知道他不在？”
“部长一早下来拿你那份报告的时候，说是要出差两个星期，让我们各自抓紧自己手上的工作，不能疏懒。还让我们特别提醒你，别忘了跟进自动化培训那个项目。”
出差两个星期？她怎么不知道？这么说，昨晚的确是他回来过了？乘着她睡觉的时候把出差需要的换洗衣物拿走？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她越来越搞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