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还如一梦中
这是一个小村子。人口不过百,却都是大方热情。听说有人要夜宿,纷纷商量着空出一间屋子,让前去试探的“纸老虎”被乡里间的热忱感动得热泪盈眶。
虽然只有一间屋子,但他们实在不好在麻烦村里人多准备一间。再加上只住一夜,所以凑活着就行了。
“硬石头”扶着踏歌下马车,“纸老虎”已搬了轮椅在下面等着。周围站了好多围观的村民,看到如此俊美的公子居然双腿残废,都是惋惜地叹气。
晨曦最后才抱着包袱下车,只不过因为她的不出众,看起来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丫鬟,根本没有人去注意她。而她也落得清静,站在最后面,打量着村里的场景。
突感到有人推她,晨曦侧脸,见所有人都盯着她,连带着踏歌水光耀眼的眸子。旁边的“纸老虎”退到她身后,不由分说地接过她的包袱,小声道,“公子都喊你好几声了,要你去推轮椅。”
晨曦慢吞吞的看眼神色清寂的踏歌,“哦”了一声,便走上前。
于是,周围好事的人又纷纷猜测: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究竟是丫鬟,还是夫人?
黄昏的时候,村里人对这几个过客的“热情心”退了几分,纷纷散去。
晨曦在屋里收拾了一番,便出去站在院子里,吹了一会儿风。
安静了好久,晨曦走到井口,找了块干净的地坐下,顺便打上一些水洗漱洗漱。
蓦地感到身后气流的波动,晨曦神色一紧,转头看到来人后,便松懈下来,淡淡问,“出来做什么?”
“那你又是做什么啊?”“纸老虎”反问,坐在旁边,笑着。
晨曦便不再理他,眯起眼看着院中的风景。
“纸老虎”叹口气,问道,“晨曦姑娘,你怎么了,最近都感觉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又和公子吵架了?”
“什么叫做‘又和公子吵架’?我和踏歌吵过架么。”晨曦淡声冷气,不再看他,问,“找我有事?”
“纸老虎”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停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会偷听,他才小声问,“晨曦姑娘,听说你都让‘天机公子’身子好转了不少……那我们公子的腿,到底有没有希望呢?”
晨曦微微转眼,盯着“纸老虎”忐忑的眼神一会儿,嘴角缓缓地上扬,越是笑,讥讽的意味越重,“敢情这都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纸老虎”素知这晨曦姑娘脾气古怪,即使被羞辱的满面通红,也不敢发作,只是小心翼翼地赔着礼问,“姑娘,你能治好我家公子的腿吧?”
晨曦翘了翘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却见那“纸老虎”当真欣喜若狂,立马跪下去,“求姑娘赐教!”
村里空气清凉,尤其又是在山下。
晨曦看着半空中的虚空一点,似是没有听到“纸老虎”的恳求。
天色都暗了,远远地能听到蛙雀的名声,振聋发聩。
晨曦好久没接“纸老虎”的话,直到那忠诚的下属又低声求了几声,她才抚了抚额角微沾湿气的发丝,迎着空中半遮半掩的月色,“踏歌的腿,我一定会治好。”
“纸老虎”当下里欣喜若狂,忙连声道谢。后见晨曦只是呆呆坐在井边,也不理会自己。“纸老虎”表情便有些讪讪的不自然,悄悄地退开了。
银色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到处都是蟋蟀的凄切鸣叫。夜光弥漫在空中,如同一张密布的大网,笼罩住天地苍穹的万般景致。一草一木在网中,透出朦胧的氤氲感、模糊梦幻的色泽,使人有一种如沐梦幻的感觉。
晨曦又在外面坐了好久,听着虫鸣声声在耳,繁密如落雨。复环视不知名的村落破烂平和,在暗光中烘出浓重的阴影。
晨曦低着眼,凝视着清寒的井水中自己支离破碎的影子。忡忡间,只觉风稍微吹皱心湖,如镜的井水便轻易被打碎,圈圈涟漪激荡,氤氲了水中晨曦那张普通模糊的容颜。
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这个道理,自从那日踏歌等她吃饭,她便已明白了。
呼口气,晨曦抬起头,任凉气侵体。盯着远处虚远缥缈的崆峒山,茫茫然的什么也看不清,只余几点微弱的黑暗侧影,一点比一点显得更为深凇。
黑暗中,许是反射着井水的亮光,晨曦的眼睛也是亮盈盈的,盛着水光幽然,欲坠不坠地跃出碧光,掩着思忆万千。
突地,凉澈的夜空中拔起一道清凉安润又略带忧伤的箫音,像是鸽哨般,纵遍转转夜风,打断了晨曦空洞茫然的回忆。
她慢慢抽身,向简陋的茅草屋看去。眼中只见绿叶敲窗,一汀灯花结。木质房门半掩,那箫声温凉浸润,如同明月垂落,在心头缱绻环绕,最终落地归根。
晨曦吸口气,藏去眼中的枯寂凡尘,振振被染上潮湿的衣袂,起身走向屋里。
一曲未了,清雅俊逸的公子放下手中晶莹的碧箫,眼波流转,扬眉探向推门进来的灰衣女子。
人若浮玉,料峭清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依然云开月出地笑着,“夜里雾重,还是不要一直在外面呆着才好。”
一灯昏暗微弱中,是无休止的宁静。屋子里收拾的整齐简洁,却远不如那人来的舒雅。
茶色窗帘轻缓似沙,稍微扬起一角,露出屋外的淡烟笼月。
晨曦耳畔的碎发微扬,看着踏歌的眼神依然澄亮。
空茫的天际间,万感并生,她突然觉得温暖了好多。
晨曦站在门口,关门挡住外面的凉风,便回头看着踏歌。目光暗了暗,声音像是从刀尖上擦过般,“我第一次见你,你便是在吹箫。”
是的,无论时光流转多久,她总会记得。
她一直记得。
淡烟微月中,晚云和雁低。
纱窗竹屋,树下的白衣公子低眉吹箫,诗意悠远。
箫音擦着树叶,辗转温雅,带点悠然带点漫然。
如同细雨轻敲荷叶,微风斜过竹林。
静若清池,动若涟漪。
一曲未了,他抬眼抚着玉箫,向凝视他的女子看过去。
看那温雅公子,气质独好,风雅独好,神采独好。
就连那种胸闷的窒痛感,竟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
踏歌眼眸微闪,笑着说,“我很少吹箫的,但好像被你赶上很多次。”
确实很多次……
晨曦笑了笑,未置可否,身子却是挪向踏歌,在他旁边坐下。
窗纱如瀑,月光如同水银般泻进来,光柱打在地面上,尘烟空茫旋转,空灵韵味十足。
但是显然,这么清净的氛围下,屋里的一男一女都没有去关注。
踏歌收起手中碧绿莹透的玉箫,一抬一转下,眼波流转,微笑蔓延,倾倒众生的神采,使人黯然心动。
见踏歌抬臂端起桌上的砂壶,为晨曦倒茶。白衣玉冠的他态度漫然又不失和气,动作又优雅清逸,擦过平滑的梨木桌面。伴着脆悦的茶水过杯声,真真是一种享受。
晨曦等了一会儿,听踏歌轻声道,“你知道吗,我在崆峒山,有一段最美丽的记忆呢……”
记忆?也可以成为回忆吧……你现在回来,是要寻回那段记忆么?
晨曦垂眸,掩去心底无名的落寞,稳着音淡声回应,“你知不知道,我也因少时冲动,来过崆峒山。”
她用的是平淡的转述语气,似是与己无关。不过对此,踏歌已经非常习惯了。从晨曦第一次和他说话他便已习惯,就像是习惯了好久好久……
踏歌倒茶的手顿了顿,眉峰轻拢。眼波流转若雾,似乎很是苦恼。但终没有抬眼给晨曦以压迫感,继续持壶倒茶。
“那是一段糟糕的记忆。”晨曦边是吸气喘息,边是颇为紧张地看着对面似乎若有察觉的白衣公子。
“嗯?”踏歌用鼻音回答,倒茶的手放下茶壶,把朱砂般光润的杯子由自己一边推给晨曦。
似是必须要说点什么,他停顿一会儿,抬眸笑问,“那你是何时去的崆峒山呢?我在崆峒山呆了好久,说不得我们见过呢。”
当真是说的自如,没有当日提起“崆峒山”时的半分无奈。
外面的清冷月光被片片层云遮挡,屋里的清光淡了许多,烛火这才突出它的功能,照的屋子中间明亮,其余的角落却显得更黑更暗。
晨曦也不琢磨他的真正情感,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暖手,动作幽凉。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女声幽然,“我回去后,姐姐便替我死了。”
踏歌眸光闪烁,只能无声地选择倾听。
他大概可以猜到,以晨曦的医术,在宫中必定举足轻重。且宫廷御医私离其职,罪名似乎,并不轻。
晨曦扬唇笑了笑,表情带丝自嘲,“所以,我一时的贪玩,害死了姐姐。”
“晨曦……”踏歌情绪中的波动被自行抑制。眸光透着幽邃的探寻,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被晨曦的话打断。
“三个月前,我探病时,无意中发觉南野王意图谋反,又害死了全家人。”灯光昏暗,可是姑娘的面容,却更是昏暗。
南野王下达的通缉,确实白纸黑字,写着晨曦医术拙劣,害死了圣上宠妃薛氏。事迹败露后,秦晨曦不知悔改,私逃出宫,无迹可寻。秦氏御医,因牵连此案,满门抄斩。
外面的风小了些,窗纱也停止了漫扬,时光似乎沉寂下来,如同一把生锈脱落的锁。
踏歌目中冰火交融,倾身向前,包住晨曦握杯的手。触手只觉十指苍凉,哪里像是被杯子暖着呢。他低声,柔柔的,喃喃着,“晨曦,都过去了……没有人怪你的。”
“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做自己分内的事而已。自古宫廷政变必牵连无辜,晨曦,你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没有人会真正怪你。你父母,你……姐姐,今日种种,他们必定早有准备。秦氏树大招风,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晨曦,你只是将秦氏这种尴尬的平衡打碎,还秦氏一个自由而已。”总是觉得,他说起“你姐姐”,情绪似乎有些不一样,似是努力抑着什么。
“况且,秦氏并不是就此结束。你还活着,那就是秦氏最后的唯一希望。南野王不会伤害到你的,你可以相信我。”
“晨曦,不要难过。”
晨曦怔怔地看着他,烛光昏沉着,哪里看得透他的棱角。
平日里踏歌谦谦有礼,从不曾说过这么长的话。而今天,他可以打破两人之间略微不自然的关系,劝解得如此详细柔和……真不像平日里温柔却遥远的“玄音公子”。
而这种改变,是因为她。
亮光中的踏歌,只见长睫微卷,眼底光波流动,风采照人,温柔暖热。
忍了好久的泪水不期然滑下苍凉的冰颊,辛酸难耐。
晨曦并不多愁善感,可是面对踏歌,她往往会想起太多太多。想得太多的结果,就是变得情绪化。比如现在,墨染星眸,底层水光浮冰碎玉般清亮。
踏歌眼眸如点漆,更柔了几分,低声安慰,“没关系的,没有人怪你。”
回忆如潮水,哭声笑声纷至沓来,绕得她脑子昏沉沉一片。蓦然,火光哭喊声又远了,百年大院的影子也越来越淡……
“哐当——”手一滑,只听一声清脆坠地,水花四溅。
“晨曦!”踏歌忙拉开迟钝的女子,见她衣襟上沾着茶渍和湿溜溜下滑的水汽,眸中满是疼惜。
他一迭声地问晨曦“有没有烫着”,小心翼翼地抓着她被茶浸染的手,细心拣去青绿润湿的茶叶。
晨曦呆愣愣地看着踏歌连续的动作,目光慢慢从交握的双手下移,接触到地上的白玉残渣,碎了一地。
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她竟失手打了手上一直端着的茶杯。
晨曦心中好笑,似乎遇到踏歌,她总是不经意地脆弱。一脆弱,便会有踏歌来安慰……
真好笑……
她眸中含泪,却把手抽出来,囫囵掩饰,“我不是故意打杯子的……”
手一空,踏歌抬眼,碰上晨曦乱七八糟的眼神,微怔。
只见晨曦突地咬唇,眸光闪着光芒,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吸吸鼻子。突然蹲身扑入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晨曦……
踏歌心口微软,感到腰间传来的湿意后,他也只能略为无奈的失笑。因为总是对她狠不下心,才会变成这样……
他轻叹一声,微微低眉,青丝垂下少许,遮住他瞳眸里的怜爱珍惜。弯臂揽住晨曦清瘦的身子,动作轻柔。
突听晨曦的呢喃,他“嗯”一声后,身子更低了几分,想听清楚晨曦说什么。
过长的烛芯闪了闪,屋里的光芒随着摇落,有些不定的阴影暧昧感。外面的纸窗,诚实地映着一男一女亲昵地靠在一处。
或许是平时冷淡的晨曦不习惯和人哭泣吧,抱着踏歌的腰,就是不肯起来好好说话。
以至于踏歌的碎发都贴上了晨曦的耳际,认真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她是说,“所以,你要让我治你的腿。”
治他的腿,和她不快乐的回忆,有直接的关系吗?
踏歌哑然失笑,这个姑娘,任性起来居然也是如此可爱。
他拍着晨曦的肩,温声哄着,“好好好,你别哭了,我就让你看我的腿。”
说完便自己愣住了,凝视着着怀里的姑娘半晌,终是无奈的笑笑,眼中的复杂情丝一闪而逝。
三年前下身残废后,他从没想过要医治。
可是现在,竟因为晨曦的一次失态,他就妥协了?!
踏歌这算是明白,自己当年失去的感情,又从晨曦身上,找回来了……
而哭泣中的晨曦并不知,因她的一时情难自禁,让踏歌终于开始面对自己的感情。
在那天晚上,踏歌毅然决定放弃所有的怀疑踟蹰,好好的,认认真真的,重新,去喜欢晨曦。或者说,去比以前更喜欢晨曦。
……
次日,晨曦推着踏歌,上了崆峒山。一是寻找“终寻草”,一是去和张一者通告一声:两人已平安抵达。
山上比下面凉了好几分,空气清新中透着寒意。鸟雀鸣和,朝阳嫣红。山草尚沾着夜间潮湿的露水,在晨风中微摇招摆。还有陈年古树绿意盎然,葱翠间,总能寻到不少珍贵药材。
自上了山,两人便都不说话,也都不急着打破山上宁静的气氛。
待到了山腰,竟看到一处小小的茅草屋,隐在青山绿丛间,体态轻巧。若不是两人一致地看向那个方向,可真发现不了这间不甚起眼的小屋。
停了下来,踏歌突然对晨曦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非常喜欢。”这是上山以来,踏歌对晨曦说的第一句话。
晨曦盯着那间屋子,好半晌都没吭声,扶着轮椅的手却一紧,轻微颤抖。喜欢的人,三年前的吧……踏歌要对她开诚布公吗?
踏歌唇角一抹柔意,指着茅草屋,“她以前就住在那里,说是采药方便。”他的声音里充满欢悦,非常少见的畅快,带着整张俊美的面容都跟着生动起来。弯眉瞅眼后面板着脸的晨曦,眼眸的微光扑朔迷离,“我们一起在这里呆了整整半年……我的一身医术,便和她喜欢采集山药有关。”
“是吗?”晨曦的声音无喜无悲,问,“那姑娘居然喜欢医术……”语似怅然,猛地话锋一转,“然后呢?”
“然后……”踏歌的眸光暗了下去,顿了许久,才哑声说道,“然后,她说自己不属于这里……那天晚上,她给我下了药……虽不致命,三个时辰内却不得动真气……她就走了……”
说话间,踏歌眸子一直盯着不远处的茅草屋,口气淡淡的平平的。不是那种没有感情的“转述”造成的“平淡”,而是那种演示了千万遍后纯熟自如的“平淡”。
晨曦眼底悲痛如海潮般,却平静无声,没有展示给踏歌。只听她淡声猜测,“所以你动真气去追她,非但没有追上,还落下了‘半身残废’的病根子?”
“嗯。”踏歌没有反驳,应道,眼中甚至带了柔和的笑意。三年的痛苦被说穿,好像并没有那么痛不欲生……尤其,在突然出现的奇女子,晨曦面前。
“……”晨曦低眉,眸光微漾。
“她长得非常漂亮,”踏歌笑了笑,没有去观察晨曦的情绪,回忆着,“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但我一直觉得她很漂亮。”
情人眼里出西施?
“……”应该不如“千寒宫”那四个有本事的护法漂亮吧?
“长得有多漂亮呢?”晨曦近乎敷衍地问,态度极不真诚,甚至……透着恼怒。
“不知道。”
“哈?”踏歌的回答倒是让晨曦愣住了:喜欢一个人那么久,居然不知道她哪里漂亮了?不会又和以前那句“不知道怎么说”一样的效果吧?
她怀疑地低眼看踏歌,希望他不会告诉自己“就是觉得她漂亮”这种没有营养的答案。
两边的青草翻滚,茅草屋还是纹丝不动,静静矗立在两人的视线里。
踏歌虽然没有说出晨曦心底那种模糊的答案,回答却更是震住了晨曦——“我觉得,那个不重要。”
踏歌抬眼,触上晨曦若有所思的眸子,唇角暗扬,“不可否认,我现在还是喜欢她……可我也确实不记得她的样貌了……晨曦,这样的我,你还敢喜欢吗?”
晨曦睫毛轻颤,瞪着踏歌清和的面容,余光里还能看到那破烂茅草屋。她羽睫掀飞,又很快低垂。
原来他果然知道她的心思……可是,告诉她这些,是在试探么……
“晨曦?”踏歌唇边的笑更柔,低唤一声。
晨曦心中计量一番,抬起头看着踏歌。“如果她再次回来,你会认出她吗?”
“我不知道。”踏歌的眼中清澄似秋阳,坦坦荡荡的,笑意却有些显露。他也是经过了昨晚上的彻夜思索,才决定和晨曦摊牌的。晨曦现在的反应……确实是只有晨曦才会出现的反应。
“哦,”晨曦略有失望,也不知是为什么。又听她问,“还记得她叫什么吗?”
“华恩。”踏歌咬字清晰,带丝清凉彻骨。些微无奈地一笑,低下眼,“或许我会记着这个名字一辈子。”
记着这个名字一辈子……
晨曦身子颤了颤,目光垂落,轻声,“华恩……好名字……你对她一无所知,如何就要记她一辈子?”
晨曦的音调幽怅,一波三折,甚至带着沙哑的颤意。不像是“嫉妒”那般的质问。
踏歌何等灵慧,是绝对不会注意不到这些的。他转眼看着晨曦的眼睛,张了张嘴,被她的酸楚感染,也不知道说什么。心中反复计量,要不要告诉她呢?自己明明知道真相,却让她因为揣摩而悲痛,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后又想起,眼前这个姑娘让他整整痛苦了三年,笑容便有些挂不下去了。三年!她的心比他更狠!尤其是再次见面仍不肯说出实情!
这般可恨……就让她也惆怅难过一次吧。
“晨曦?”他试着低唤。
却见晨曦的肩头猛地一颤,吸了口气,像是要抬头解释自己的失态。抬起头的瞬间,晨曦的眸光却愣愣地盯着茅草屋的方向,半天不语。
踏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身子却重重的一震,情不自禁地喊出声,“华恩?!”
茅草屋外,青衣女子幽静步出。随风站立,乌发飞扬下的脸庞,精致秀美无比。她看着踏歌,眼中含泪,似落未落,最是多情醉人。
眉如远山黛,眼似秋波横。皮肤白皙,朱唇皓齿,身材偏瘦。
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风一吹便要迎风而去。
她没有晨曦先前所见的那几个奇女子美丽,却添了份“楚楚可怜”的韵味,惹人垂怜。
踏歌眼中闪过疑惑,又被飞快掩饰。看着突然出现的“秦华恩”,和三年前那张脸一模一样,他却并没有什么别的感受……唯一担心的,就怕身边的这个姑娘,因为“秦华恩”的出现而走入误区……
踏歌隐约担忧,面上平静如初,却是用眼角往后斜了斜。
只见晨曦盯着女子的面容,眼中泪光点点,捂着嘴,似是不敢置信。
太像了……若不是气质不同……她真的以为是“灵魂转世”了。
盯着那女子半晌,晨曦眼中的泪终于成功隐去。咬住唇,拼命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华恩”两个字。
微微叹了口气,踏歌已经肯定了晨曦那份并不坚定的感情,心中微恼。果然是一扯上她的姐姐,她便要后退……
晨曦的目光瞪着静幽的踏歌半晌,又转向万里无云的晴和天边。
原来,上天如此不怜她。
秦华恩,你若是知我此时心事,会不会骂我太傻呢?
寒星当空,青山绿水间,少女无意中闯入竹林,便遇公子吹箫。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绿竹猗猗,温润如玉。
月色笼罩着那白衣公子,他坐在绿荫叠嶂间,周身皆是暗,少女眼中唯他一人而已。
但见他低眉吹箫,玉手映波,整个人像从烟雾山水画中步出。一曲未了,他停箫抬眼,对误闯进来的少女盈盈一笑,迷人传情的眼波流光溢彩。
然后,由女孩的恳求“我迷路了。”开始,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慢慢牵制到一处。
山间采药,日出登山,闲暇下棋,月下品茗……
半年的相处点点滴滴,对爱懵懂的少年少女皆是不由自主地沉沦,陷入其中……
直到女子不得不离开,感情还未生根发芽,一切便被狠心斩断。
少女不辞而别,如同出现般神秘,从少年身畔消失。
落花般美好脆弱的感情在这世外仙境中,匆忙结束了。
花开花落,朝来暮去,恩怨锁眉间。
那个少年,是踏歌。少女,则是晨曦心里藏着的姐姐,秦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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