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帷落,无星无月,只有几朵虚幻缥缈的沉云闲来浮去。院子里幽密婆娑的几棵梅树在风的吹洗下瑟瑟低首,没了生趣。
“小姐,准备就寝吧。”小秋将暖厢内的床铺收拾好,却看到若媚端坐在方桌旁,只手托腮冥思着什么。她只着了件玉白缀花的衬群,平日梳整的流云鬓也松散了下来,柔柔青丝在昏黄灯晕下荡出层叠涟漪。此情此景,不禁让小秋忆起半年前乘船舫由江而上的那晚,那夜小姐也是这般神貌。
“小秋,来。”若媚眉眼淡笑,将小秋揽于身边。
“小姐?”小秋满脸疑惑。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你我从小无父无母,到了这寒食之日,也无牵无挂。你在我身边,已近十年,我们俨然成了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妹。可今日我深陷罗府,日后也定无富贵之日。我托人替你再寻个好人家,你走吧。”她素手蹒跚抚过小秋乌黑的发上,怜爱的瞅着那个讨巧喜人的丫环。
“小姐,您不要小秋了?”小秋眼里满是委屈,她不知小姐为什么突然生了这番心思。“是小秋做错什么了吗?”
“好小秋,我不愿你再与我受苦了。”
“除非小姐不要小秋了,不然您走到哪,小秋就跟到哪。能跟着小姐是小秋一辈子的福气,求您了,别让小秋走。”小秋啜泣着,她紧紧抓住小姐的纤手苦苦哀求。
“好…好…”若媚连忙点头,“你这个死心眼的丫头,如此真心实意地待我,上天总算是垂怜我一次。”她禁不住凝咽,顺着清秀的眼角,落下大颗大颗的珠泪。
小秋明白小姐免去了让自己离开的心意,终于破涕转笑,拭了把泪,又拿过锦帕将若媚的水痕一一拂去:“小姐,夜深露寒,快去歇息吧。”
若媚顺势拉过小秋朝床榻走去:“今晚我们就睡一个被窝,叙叙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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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小秋迷糊之间听见院外传来几声低沉的哭叫,虽是极力压低了嗓音,却仍旧隐隐约约。睁眼朝着紧闭的琉璃锁窗探去,缝隙间竟泛出火红的光亮,吓的小秋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小秋,怎么了?”若媚朦胧转醒,见着自加丫鬟颤栗的抖着。
“小姐,小秋好…好像听到外面有响动,好像是女人在哭,窗子缝里还有火光。”小秋嗫嚅着,惊恐的余光朝锁窗探去。
细细凭觉,若媚也听见了异样的声响,她连忙披过锦被上搭覆裙裳,起身下床。
“小姐,别去。院里是不是有鬼,那口井里…”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吓得只哆嗦起嘴角,说不出一语。
“别怕,只不过是恶言恶语,你还真信了这些个邪魅传说。你要是害怕就在床上躺着,待我去探个究竟。”若媚清眸一转,镇静的朝着窗子看去,那微微飘动着的红焰,真如嗜血残虐的妖怪一般兜来兜去。
“别,小秋跟您去,您别留小秋一人在屋子里。”话语间,小秋也穿衣下床,与若媚并肩而行。
二人仿若斩妖除怪的战士,飒爽凛凛,沉着的向屋门走去。
‘吱哟’声响,红木门渐渐而开,若媚与小秋蹑手蹑脚,探出身子。
果真在那口枯井边,生出熠熠红光,凌乱的火星子被风吹得漫天拂腾,又四散着落到了别处。
“是谁如此大胆,半夜闯进罗府。”若媚英姿然然,清润却威慑的声音响彻庭院。
“啊——啊!不要害我们娘娘,不要害她。”群火中间突然蹿出个消瘦驼挲的老太,她穿了身脏乱破旧的棉裤褂,袖肘摆襟间露出好几个补丁,泛出的棉花已被磨得乌黑。皱纹横生的额头间系了条白布条,两端直直垂到腰间。她手里还握了些香纸,依旧朝火中投去。
她朝着若媚的身影望去,脸上却是怯怯不安的神色,口里却仍旧呢喃着:“容妃,嬷嬷替你报不了仇,报不了仇阿——”拖长沙哑的音调喊得撕心裂肺,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间的皱褶徐徐落下。
“你在这井里好好待着,看着罗府的一家人怎么灭亡吧。哈哈——哈哈”她又笑起来,将手里那把香纸投进火堆中,便踉跄着跑了。
“小姐,要不要去报告管事?”见那老婆婆走了,她的心也瞬间松了下来。可这罗府里竟有如此痴嗔之人,今日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可要他日蹿出来伤了人该如何是好。
若媚却沉沉吟思,她迷惑的眸子围绕着残存的星火,枯井,以及老婆婆消失的方向看去。尔后她缓缓摆手:“罢了,恐怕她并非罗府之人。”
“小姐,她疯了吗?”小秋回想着那老婆婆诡异的行径,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她没有疯吧!只是心念太重,似疯了一般。”若媚晃做思量,那位婆婆心里肯定是饱经患难,如她现在这般,倒不如疯了快乐。
“进去吧!”若媚抚过小秋的肩膀。
“小姐,那…那这井里真的…真的死过人吗?”鼓起勇气,小秋最终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团。
容妃,她口里喊的容妃,可是翟允浩的母妃。浣儿说那容妃死得早,究竟是如何死的?
江若媚无法回答小秋的提问,她也不知道,这座名为寄幽居的清苑中究竟暗藏了多大的秘密。但她无法忽略空气里浓烈的烟熏味,无法忽略院落中沉沉浮浮的白灰烬,她相信,真相——不会被这苍茫的黑夜吞噬太久,终究有一天会重见光明。
(终于写完了第二章,有些晚,让亲们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