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荷脉脉间,俏立着几朵婀娜白花,玉嫩的瓣片里窜出些淡黄蕊子,顶头上沾满细濡绵绵的花粉。
茗春湖每逾夏季,都会开些素浅的荷花,晕晕洒洒兜了满塘的青白,老远看去,这番幽雅的韵致倒让人生出些舒畅的喟意。
若媚翩翩驻足在石雕桥栏边,心里却饱含着怨悒,她忱忧思忖了许久,才扯开垂地的裙襟,朝仁富阁走去。
“若媚姑娘到——”偏门口侍奉的下人,刚瞧见若媚渐隐渐现的身形,便拉开嗓门向着半闭的里堂喊去。
若媚只好压镇了满腹惊颤,应声而来。她缓缓执手挑开珠玉垂帘,瘦巧纤弱的身子隐于一片晦暗中。
屋子里倒没有几多人,罗太傅与柳翠红二人端立于上座,左侧则是罗心婷肥腻扭的身子,几日不见更胖的出奇了。
“若媚,来坐。”罗太傅沙哑浊混得声音中夹杂几些客套,细纹纵生的褐色脸皮上强拢出一抹奸笑,佝偻起身拍打着宽大的袖口后,朝若媚作了个‘请’的姿势。
若媚只瞥过一眼,便乍然惊措。起先,罗太傅在她心里不过是个奸诈狡猾的老狐狸,但经过昨日子亦那番细谈,他那谄媚邪肆的面目已然扭曲得恐怖狰狞。
他是个残酷的刽子手,是只披着人皮的魔鬼,更是为了高官贵爵不惜出卖灵魂的伪君子。
是他害死了先帝最宠溺的妃子,也是他亲手夺去了发妻妹妹的性命。
昨日,罗廷璋——这个名字自子亦嘴里吐出时,是含了愤恨与羞愧的。他儿时美好的记忆全被这桩丑陋阴暗的血腥史残忍的毁灭尽了,他守了十几的秘密,也是愈合了冗久的伤疤,自若媚面前一一揭开。
原来,寄幽居本就是罗廷璋安排给时常入府的容妃母子住的,那日留宿,容妃便照例回院落休息了。
此夜,盛夏燥热无一丝清凉,府里人多半夜深难眠,子亦也是如此,他翻腾着自床榻而起,寻思了半晌,便决定去寄幽居找允浩玩耍。未防惊扰了下人,只悄悄穿好了衣裳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容妃的院子。
那方小院本不是今日的荒凉情景的,枯井旁原是个大花圃,林林总总载了数十株奇花异草,多半是自皇宫里引来的珍馐。另侧的梅树下还吊了个悠落的秋千,绳把上攀满了碧葱的花藤,零碎地开了些素花。
弦月清明,薄晕婉拢着小院的静谧,容妃便如个除尘落凡的仙女,单着了件飘逸的长衫倚在秋千旁乘凉的。
子亦轻轻进了寄幽居,看见了容妃,怕夜晚跑来,扰了她的清静,便藏在垂花门的偏侧,等待时机穿进里屋去寻允浩。可惜,他等待的不是心念的机会,而是那嗜血残暴的一幕。
黑暗之中,渐约有个清瘦的人影自密茂的梅树间跑了出来,他手脚利落如敏锐的豹子般不给容妃丝毫喘息的机会,大手一把扼住她细白的颈子,娇弱的身子霎时拼命翻腾起来,小腿屈了又弓,可几声碎碎的呜咽后,便停了挣扎,一动不动了。
清瘦的男人探了探容妃的鼻息,恍然觉察到她已没了生迹,便拉下脸庞上的黑布,漏出了那张熟悉的脸相。
这一看,便让罗子亦至生难忘,那亲手扼死容妃的男人,竟是他的亲生父亲。那脸遗露着阴狠的狰狞从此烙在他脆弱的心口间,他曾想过站在正义的一旁,告发他目睹的全部,可惜与正义偏侧的不只是罗廷璋一人,还有本身代表着正义与权贵的皇后。
原来,那日罗廷璋将容妃掐死后,他朝着梅林后使了个眼色,一位雍容富丽的女子随即闪落出来,她脸上虽含了惴惴不安的惶恐,但轻巧过来看到容妃苍白的遗貌后,却恨恨而出:“狐媚女,叫你勾引皇上。太子的贵位只有我的儿子才配拥有,你生得贱种还不够资格!”
她满嘴奚落,已然失了皇后贤德淑礼仪,而后指点着罗太傅,将容妃纤弱如烟的身子投入了花圃边的枯井中,才悻悻而出:“皇帝一手抚建的江山,怎能落到容妃生的贱种身上。”
而后,她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只有眼睛里愤恨的血红死死盯着枯井那头:“明日有人发现,就说容妃席间多饮了几倍,夏夜出来乘凉不慎坠下的。放心,宫里的太医我早就买通,会将她脖子间的勒痕消掉,皇上不会查出什么的。”
她淡然安慰着罗廷璋:“太傅,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你助我除了这眼中钉,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罗廷璋颤颤符合了几句,两人若隐的身形渐渐远去了。
自此以后,容妃死了,罗子亦欢快乐趣的童年也死了。面对孤零的翟允浩时,他心里充满了愧疚与不安,所以每当允浩被宫里娇侍的皇子公主欺侮时,他总是挺身而出,保护着瘦小嬴弱的允浩,也算是弥补着自己心中深深地歉疚。
听完子亦的回叙,若媚隐隐明白了,翟允浩降辽终是有原因的,他必定得知了自己母妃冤死的真相。而在宋朝,他无权无势,动不了威悍贵权的太后,更报不了弑母深仇,只有投靠辽国,才能倚仗外敌强大势力,将罗府、太后、甚至整个宋代江山毁灭殆尽。
可太后,那么慈祥和善的老人,怎会是原先那个毒虐狠心的皇后吗?若媚禁不住回想,那双婆娑孱弱的手曾经含着百转深情,抚摸过她耳鬓间的乌发,落下得是如同母女间血脉亲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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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媚姑娘,怎么不坐?”罗太傅锋锐的小眼审度过若媚征肿神态,疑惑的问道。
若媚霎时从脑海中辗转的回忆中情醒过来,小手抚了抚狂乱跳动的心口,她颓然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