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悉数落座,此时罗太傅一声吩咐,抖垂的绸帘被鱼贯而入的婢女掀开,个个手里捧着一盅金蟾碧顶的炉锅,碎碎站列并了一排。
“若媚姑娘,多日未与你聚聚了,今个皇宫派来了西域进贡的嫩牦羊,老朽命下人煲成了汤,请你过来尝尝。”说着,他示意丫环们将手里捧就的煲汤先后送到了几人面前的小桌上,随后端上几道简单可口的小菜。一切打理妥当,下人们匆匆而出,斜搭的垂帘再次落下,厅堂里霎时黯淡了去。
若媚望着门帘缝隙间露出的几缕稀落光线,禁不住蹙蹙眉头,而罗太傅却一脸闲适,似早就习惯了周围幽暗沉寂的坏境。他径自带头,老练熟络的揭开了面前热气萦绕的盅盖,才侃侃而出:“来,都尝尝看。”
柳翠红早就迫不及待,她左手端碗,右手执勺,挖了大半盅香喷的嫩肉,才忙跌着吃去。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咕噜’的疏溜声,罗太傅噤若的眸子瞥了柳翠红一眼,也就着面前的小菜,吃了起来。
只有若媚与罗心婷,未曾动筷。
若媚是不喜吃这些皮肉之食的,原是因小时在御香敷,孤伶无依,便收养了一只同是孤伶的狸猫,它很乖巧,总是安顺的卧在若媚身边。而相依了半年光景后,突然一日那狸猫不见了。若媚慌乱的找遍了御香敷,终是无所寻迹,哪知在离御香敷不远的胡同口,她遥远的望见了一滩血淋淋的黑色皮毛。
若媚惊颤的跑过去,纵使心口千般默念祈求,那一瞥却毫不留情的毁掉了她残存的希冀。滩黝黑光亮间有一处熟悉的绒白,是的,她的狸猫脖颈口生有一块玉白花斑,像朵温情脉脉的娇兰,曾让她爱不释手的抚过千次万遍。
她不知杀死它的人是谁,纵然知道了,她亦无权去追究。那时,她仅不过是御香敷的小丫环,亦如它只是残酷人世间毫不起眼的一只狸猫。他们的生死都握在别人手里,由不得自己决定。
但自此,她每餐再也吃不得肉食,只吃些清凉寡淡的菜类。
可罗心婷为何也不下口?若媚迷惑地瞅了眼眉头紧锁的罗心婷,不禁猜测道:可是因为她愈加肥盈的身材?
此时,罗心婷望了眼盅汤里泛起的鲜白细肉,胸口间也是闷闷不跌,她原是最爱这肥腻爽口的肥羊肉的,每当这个时节,皇宫里派下西域而贡的珍馐,自己总是抢在最前头,吩咐罗府火厨里的下人煲上几盅,为何几日却尝不得了。想罢,她硬着头皮覆下身子,张开嘴抿了一口。香气中夹杂了些腥味扑鼻而来,突地一阵恶心涌上,她忙捂着鼻子避开了。
于是,若媚与罗心婷只捡着面前摆的几盘凉菜,细细品嚼着。
“若媚姑娘——”罗太傅吃了一晌后,拿过旁边瓷盆中的手绢抹了抹嘴角,才将视线落在淡漠的若媚身上。
若媚闻声抬起眸子,瞥过罗廷璋眯缝的小眼,又速速转移了别处。那双残忍猥琐的眼睛,不看也罢!
罗太傅自是不知若媚心里的想法,他咧开嘴含笑着,轻轻开口:“老夫有一事相求啊!”
早知这是场事出有因的鸿门宴!若媚心里轻笑着,自王爷大婚献艺后,没能达成罗太傅的愿望,他便对自己视做隐形了。今日却突然请她重聚,里面必定含了不可告人的阴谋。想着,若媚略淡一笑,回道:“太傅客气了,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罗太傅自是聪明,他并无一语,只朝身旁的柳翠红使了个眼色,但见着柳翠红匆匆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嘴角边的细文促然乍开,浪笑一声,才渐渐而出:“你知道,浣儿因叛国通敌的罪名被皇上判了死罪,让我们罗府也蒙了羞。如今落得秋后处斩,我们子亦与她的婚事也就一并作罢。为了缓和与太后、皇上的关系,证明罗府与浣儿勾结辽国的罪行无关,老爷有心让子亦入赘皇室,娶了皇帝的胞妹紫萱公主。”
“你说什么?”若媚嗫嚅着问道,脑中已然混沌一片,后面的话她无心去听,心里只一遍遍纠结在柳翠红的那句:“浣儿因叛国通敌的罪名被皇上判了死罪,秋后处斩。”
“浣儿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若媚纤弱的小手紧紧握成拳头,冲口而出。
哪知这句驳斥在柳翠红看到却是无比的可笑,只见她扭捏着身子,轻蔑的看了若媚一眼才津津说道:“哟!她死不死可不是我们说了算,是皇上下了圣旨,将她忤逆的罪行昭告天下,决定秋后问斩的。那个乔浣儿与我们罗家已没了关联了,现在我们关心的是子亦与紫萱公主的婚事!”
若媚这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谁跟谁的婚事?”
“我跟老爷知道,若媚姑娘早就成了我们子亦的相好了。”柳翠红满是讥诮,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但是你知道凭你青楼出身的低贱身份,自是配不上子亦左使将军的高爵。不过,若是你聪明,劝说着子亦娶了紫萱公主,那么我们也勉强接纳你,做我们子亦的侧室。你看如何?”
若媚清澈的眸子恍若入冬的残花颓落枯槁起来,她征肿的神色瞧过对面堂皇而坐的罗太傅,傲然自得的柳翠红,嘴角扬起抹苍然的苦笑,浣儿身处患难,性命不保时,这些个无情薄待之人却弃她而去,惶恐算计着自己的利益得失。
眸子里凛然闪过一道厉色,若媚直直站起了身子,她再次环视过面前的三人,鄙夷的说道:“若媚自知身份轻贱,配不上子亦,更哪来得能力劝他娶过紫萱公主。更何况子亦不如别个薄幸寡义之人,浣儿今日生死未仆,于礼于义断不会接受公主的。若媚言尽于此,告辞。”她翩然回旋过身子,轻巧的身姿朝门口走去。
“呸!装什么圣洁,自己背着乔浣儿不知跟子亦哥哥鬼混了多久。”罗心婷恨恨的盯着若媚袅娜娉婷的影子,由不得垂眼瞧瞧自己突增肥腻的身形,语气中全然是些酸涩的妒意。
柳翠红倒是不以为然,她枯黄的手再次捧起了桌上的瓷碗,又捞了些白嫩的羊肉,施施然走到了罗心婷桌前:“别气,浣儿毁了,她还能兴蹿几日,来,吃些羊肉补补身子。”
罗心婷接过碗筷,夹了口细肉,放到嘴里嚼了半口,吐意涌上,她苍然抚助胸口跑出里屋在院子里干呕起来。
“这孩子是怎么了?”柳翠红问着身旁静默不语的罗太傅,缜密的心思却泛起了猜忌,心婷此时像极了自己怀孕时的情形,莫不是她?
想着想着,柳翠红眸色一沉,撇下罗廷璋,径自掀开绸帘走了出去。
“心婷——,你跟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