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焚烧五内。热、一片炽热,她甚至听到皮肉焚烧时的“滋滋”声,闻得炙烤骨头的奇异香气。灼痛,若万根钢针钻心,痛彻心髓,无以复加。
她浮沉在炽烈的疼痛中,周围是沉不可见的黑暗,意识早已游离,痛苦是唯一的知觉。
一切,唯觉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梦。
梦里,隐现烈焰织成的浓烈红枫,高大精美的白玉城堡,恍若公主与王子的美妙幻境。
魂魄有一刻似乎被撕裂般,抽离痛苦的躯体,又迅速地被不知名的强悍力量所吸引,归附在一个冰冷的所在。
至热至寒的交替,将她不时地抛入不同的梦境。
梦里,面目模糊的白衣少年低问,你是谁?声音绝世,若上等的珠玉轻扣。
我是天似水!甜美稚嫩的童音,若清冽甘美的泉水流淌。
天似水又是谁?天似水就是天似水啊……
大红的嫁衣,拖曳在红金交织的地毯上,如流动的血液,明艳生动。绯红的轻纱盖头,随风飘渺,划出一片迷离。
模糊中听见一声轻喃,“水儿,你说要嫁给我的……。”语调缠绵温婉,却冷若冰霜,瞬间冻结心脏。
“这便是你的选择?”一声绝望的哀鸣,震彻山野。冰刃烈焰相互撞击,哀鸿漫地,大红的嫁衣,渐渐铺陈,汩汩流淌出鲜艳的血色,慢慢延伸,覆灭一切。
诡异的红,血色的月,浮游的尸体,腐烂的气息让她几欲窒息。
恐惧、绝望,如无形的手紧紧捏住她的心脏,她想挣脱,想逃离,却无法动弹,只能等待覆灭。
以为要在梦境里浮沉一世,一声尖锐的鸟鸣却瞬间划破藩篱,击溃一切幻象。
“啊……”惊起,冷汗淋漓。
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清冽带着微寒,让席渺渐渐清醒。
一片轻盈的白色纱幔被风荡到眼前,迷离她的眼,这是什么地方?
眸光流动,但见满室白色的轻纱幔,摇曳飘渺。五色琉璃光下,水晶帘子,荡漾出一片璀璨明光。
如梦似幻,莫非她犹自沉湎在梦中?
当下使出最蠢笨最直接的一招,抬起手腕狠狠地咬下,钻心的疼痛提醒着她眼前的真实。心内的疑惑却更甚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她为何会在这里?
夺目的流光波动,勾起惨痛的记忆。心脏骤然缩紧,险些咬破舌头。
无边的烈焰,撕裂的绝痛,刻骨铭心的伤痛,让她几欲无法呼吸。
她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衫,大口大口地喘气,空气那么寒洌,呛出了满眼的泪水,滴滴渗透覆盖的白色莲纹锦缎被面。
心痛,痛不可遏。她若受伤的兽,呜咽着,带着绝望的忧伤低低问,“为什么?”清越中微带沙哑的嗓音却让她蓦然一惊,抬头转目低喝,“谁?”
室内安静,唯有清风袭幔帐,渺渺如仙境。
她愣住。良久,蓦然掐住自己的喉咙,失神地喃喃,“莫非是我?”出口的声音,让她瞬间睁大眼,神色僵硬,不可置信。
那声音,果真是自她喉咙里发出的,她甚至感觉到喉头的震动。
她可以开口说话了?!震惊,让她脑子一时无法运转。
出神良久,她却蓦然笑出声来,“我可以说话了!我终于可以说话了~”她高兴地自床上跳下来,却又猛然蹲下身子,捂住脸,痛哭失声。
极痛极悲极喜,短短时间竟历经了如此多极端的变故,如今的她,已不知该悲抑或是该喜,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让眼泪冲刷所有伤痛的情绪。
直哭个昏天黑地,收拾好情绪,席渺这才支撑着麻木的双腿,缓缓站起身,眼下最重要的要弄清自己的处境。
那日分明是在石室中被烈火包围,醒来却身在他处,是有人救了她,还是兰陵景又一番阴谋?
想到那个狠毒的女子,恨意顿生,她咬咬牙,“终有一日,要她生不如死!”话一出口,却吓了自己一跳。那么强烈的恨意,如斯决绝的话语竟然真个出自她的口?
轻轻摇头,穿上床边的百段软底鞋,席渺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却在绕过绘着墨竹的檀木折叠屏风时,猛然住步。
缓缓扭头,望想屏风中间镶嵌的一人高的铜镜。瞬间,浑身僵住,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盯着里头。
光滑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一个眉目绝世的白衣佳人。
眉黛轻扫,脂粉未施,凝脂的肌肤,衬着淡淡若梨花的嘴唇,纤细的腰肢,飘渺的纱衣,顾盼间,自成一股清新自然的风流。淡淡的眉下,一双剔透的眸子,却是妖异的紫色,若水晶明丽,又似星子坠落,波光流淌,脉脉动人。
“你、是谁?”席渺失神地低问,葱白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滑腻白皙的面容,镜子里的佳人也同样动作,好比顾影自怜般。
她是谁?我又是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时间,席渺的脑子里一团混乱,只呆呆地望着镜中似己非己的容颜出神。
莫非,她又穿了一次?魂附半兽,弄个遍体鳞伤。那个躯体破败了,又或者被大火焚毁了,她又魂附一绝世佳人身上,换来的,又将是什么?
她莫非是要经历一场穿越之旅,替这些皮囊一一偿付前生的债?
这次,她又将扮演谁?
神思恍惚地走出房间,天光将明,廊上一盏琉璃灯,光火明灭。隐约描绘出眼前这一座二层高的竹楼。她的位置处于竹楼二楼的正中的房间。推开其他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是书房,另一个则是空置。
缓缓步下楼梯,楼下,一个大厅外加一个厨房,大厅桌几摆设不俗,厨房柴米油盐不缺,甚至还有腊味蔬菜。唯一缺的,便是此楼的主人。
席渺坐在大厅里,坐等到天光明媚,却仍不见有人回。便不由地怀疑,也许这身体的主人便是这雅致竹楼的主人。
便不客气,到厨房弄了吃食,吃饱喝足。已然是日光漫洒时分,走出屋外,只见眼前一片凄凄芳草,虽凌秋霜依旧碧绿可爱。草地不远,便是一道明丽清澈的溪流,蜿蜒着流向不知名的远方。几颗绿树,如同卫士,守卫着这一方明澈。
转身,竹楼身后却又是一番奇异景象。
漫天红叶,随风招展,流动的红,鲜艳夺目,衬着清雅的竹楼,愈发地清新绝世。
这个山谷,恍若一个世外桃源,让人流连不已。
席渺在此足足待了七天,才收拾了些房中的细软,边探路,走出谷去。
心想着,待俗事一了,便回此隐居,再不去趟那尘世的浑浊。
微蓝、微白、纳兰……都是她放不下的人,她经历那一劫难,却不知道他们会如何?
走了整整一天,她才走出了山谷,到了一个叫景田的小镇。一打听,方知此乃京都附近的一个小城镇。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
夜里,在客栈落脚。打听到了几个大消息。让她彻夜无眠。
第一个是叛乱被镇压下去,杀害靖王的凶手已抓到并被正了法,还了微家的清白。而一直昏迷的太傅也奇迹般醒过来。虽然仍旧不能行动,可安全无虞。这是个天大好消息,微白终于醒了!
第二个则是一向与赭若国没有交集的水族,幻海国的太子突然提出联姻,而联姻的对象更令人大跌眼镜,听闻是为求一只丑陋低贱的半兽!实在天大奇闻,而这个太子本身也是一个奇迹。听闻,两年前已经薨逝,却在最近突然复活,并出现在二皇子即将赐封太子的当场,毁了二皇子的天皇梦。
第三个,则是……当朝丞相五日后要与圣女成亲了……这个消息与席渺无异于晴天霹雳。心痛难当,辗转难眠。
她以为……没有以为,席渺流泪苦笑,她是什么人,不过一只低贱的半兽,死了便死了,谁人牵念?活着,尚且不能阻止,何况一个死人!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的爱情,注定要葬送在男人的家国天下里。
心念成灰。席渺翌日却还是一大早地便买了马匹赶赴京都。
至少,要看看微蓝和微白。只要他们都安好,她也可放心地离开。
日落黄昏,云霞璀璨里,醉仙楼,客似云来,座无虚席。
席渺心神恍惚地走上三楼雅座,绝世的容貌,引来诸多艳羡的目光,她却浑然不觉。
目光四顾,三楼里唯有角落里一张桌子空着,她缓步走过去。途中,忽然被人扯住衣裙。
惊讶回眸,却见一双疙疙瘩瘩的利爪正紧紧揪住她的一角,不知是何缘故,剧烈地颤抖着。
望着那些可怖的疙瘩,席渺心口发麻,抬眼望向那人,却是一个戴着白色纱帽的女子,许是距离太近,席渺竟看见白纱下一张恐怖如鬼的脸,不由“呀”地轻叫着,伸手扒开那双爪子。
孰料,那人力气大得出奇,竟紧抓不放。席渺不耐低喝,“放手!”
那人双手抖动更厉害,甚至连身子都在剧烈地颤抖,纱帽下,一双斗大的眼,狠狠地瞪着她,说不出的诡异和骇然。
席渺莫名地害怕,猛然用力一一掰开那紧抓的利爪,飞快地走开。不料,那人却伸手扯住她的衣裙,在她急剧的步伐下,“嘭”被带倒在地。连带着纱帽也被摔掉,露出一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楼里顿时一阵吸气声。
席渺亦是抽了一口冷气,见她犹自抓着自己不放,那样诡异的恐怖的眼神直逼自己,莫名地感到害怕和心慌,情急之下,一把推开那人,“放手,丑八怪!”
那女子瞬间趴倒,同时一声厉喝,“放肆!”只见红影飞闪,强劲一掌劈来,重重击在她胸口上,席渺轰然往后倒去,但觉得胸口剧痛不已,气血翻腾间,喉头腥膻,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喵喵,喵喵,你没事吧……”听得熟悉的温柔的关切,席渺猛然一震,抬目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艳丽身影,正温柔地抱起那个丑陋如鬼的女子,一双妖艳的桃花眼,横扫过来,冷若霜雪,“你该死……”残忍冷绝,刺痛她的心脏。
狠利一掌又欲劈来,席渺绝望地闭上眼,他怀中的女子却轻扯住他的衣袖,柔弱无力的动作却阻止了那凌厉的杀意。
“喵喵不愿杀她?”女子剧烈颤抖着抱住他,不断摇头。
“如此,便留她狗命吧。我们回去……”温柔如水,只因那怀中的丑陋人儿,让他凌厉化作那绕指的柔。
红影飞闪,方才的一切恍如一场戏。谢幕了,痛的却只有她。
泪水滑落,听得她唇齿颤抖间,喃喃吐字,“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