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膝静静坐在床上,席渺一脸木然地投向窗外,目光空洞茫然,消散在外头沉沉的黑暗里。
她忘了自己是怎样支撑着伤痛离开醉仙楼,又是怎么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顶着一身染血的白衣走进客栈。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酒楼那让她心痛的一幕,越想胸口的伤便越痛,越痛,那双妖艳瞳眸里的冰冷便越发地清晰,如刀刻在心上,每每想到,便又是残忍的一刀。
纵使相逢应不识,呵……曾经无数遍想象着与狐狸重逢的情景,可万万没有想到,天意弄人,再重逢,他已不识得她,他口口声声的“喵喵”叫的却是他人,满眼如水的温柔,给的却是她曾经的躯体。
那场大火,并没有烧毁那具身体,只不过迫出她的魂魄,另易了主罢了。只不知道,如今那具身体里住的却是谁的魂魄?微渺?还是他人?又或者……一大大胆而荒谬的想法掠过脑海……换魂?
若不然,何以那个人见到她竟然如此大的反应?还是、那个人刚好是旧识?又或者是仇家?
脑子一团混乱,席渺便这般动也不动地呆坐了一整夜。
直到一线天光刺破长夜的黑暗,她才动着僵直的身子,支撑着麻木不已的双腿,唤来小二提来热水,清洗后换上干净的衣衫。又下楼吃了些东西。
恢复了气力精神,心内已然有了决定。
在历经苦难后,老天既然让她再次重生,她断没有理由放弃自己。再说,换了这么一副身子,别样的新生,开始另一段新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
如今,只要了了心中挂念,便从此浪迹天涯,过恣意逍遥的日子。天大地大,总有她的容身之所,总会找到她所想要的生活!
上楼提了包袱,结了帐,席渺便打马直奔微家府邸。
然而,真正到了微家大门,却又蓦然改了注意,掉转马头绕了后院的墙外。约摸着微白的秋爽居所在的位置,她跃下马背,掂量了下围墙的高度,足下轻点间,人已如飞鸿翩然跃至墙头。
她是无意中发现自己竟然会轻功,而且功力还不俗。至于武功,倒似没有印象,不过只此一项,已经让她欢喜不已,想着,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然而,福兮祸兮,孰能预料?
站在墙头,俯瞰院内景物。发现一草一木竟是那么熟悉,这不是……微蓝的院子么?望着院内熟悉的布景,忆起往昔,心头激荡,但觉胸口酸涩难当。
合了合眼,隐下满目水光。席渺激动着就要跃下院墙,却在此时听得步语声响,院门处匆匆进来数人,而为首的一身宝蓝轻袍,身姿飘渺的柔弱少年,却正是她日夜惦念的微蓝。
身子微微一颤,“蓝”几不可闻地一声低唤已然冲口而出,席渺慌忙地捂住嘴,却已然惊动了院内的人。
“谁?”
“有刺客!“
“来人,保护大人!”
蓝衣少年举目望来,眼眸幽深,席渺心口微微一缩,身子下意识地动了动,却不舍离开,只隐含水雾的双眸定定与之对望。
他身后的精装护卫却已然提了刀剑冲将上来,飞身跃起,席渺惊觉,旋身避开刺来的一剑,轻点足下,身如飞鸿幻影,几个轻掠,瞬间消失在此起彼伏的屋顶。
那几个护卫如何追得上,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便又飞快地返回院内。
蓝衣少年,双眸犹自定定望着她方才所在的位置,神情淡远如云,幽深的眼渐渐被弥漫的水雾拢盖,情绪莫辩。
席渺飞速逃离,心口急跳,却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激动。见到微蓝平安,她的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也便安静了下来。
只是,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多看他一眼,于是乎不过片刻,她又折了回去,只见满目空凉萧索的景物,人却已不在,当下失望不已,满怀惆怅地牵了马儿,漫无目的地在城中转悠。
万里长空,一只落单的孤雁哀鸣不已,声声击在席渺的心上。更引发无数孤独寂寞与哀痛。
如今的她,与孤雁何异?没有同伴,失去方向,茫然无所依。
在城中徘徊不已,直到暮色合拢,鸟雀归巢。席渺抬头仰望那深沉的天空,但觉空气沉闷,想着许要下大雨了……
看着匆忙收拾的摊贩,看着匆匆返家的行人,一声苦笑,暗道,罢、罢、罢!扬鞭催马,直向城门而去。
在这个异世,她本就是孑然一身,纳兰的温柔,微白的疼爱,微蓝的呵护,只不过借着微渺的身子错享了罢。借用她的身子,错享了她的一切,亦弄个千疮百孔,也算是还了债了罢。如今,一切回归原点,她还有什么好牵念?微渺犹在,她还有什么理由留恋不舍?
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许是老天弄人,当席渺赶到城门口,城门已关,不得已又折了回来。
豆大的雨砸下来,浓密的乌云遮天,不过片刻光景,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雨越下越大,方才不过点滴,如今却成了瓢泼之势,席渺衣衫尽湿。骑着马儿慢慢行在已然空无一人的街道。
道路两旁的商铺房屋漏出的灯光打在雨幕里,晕出点点迷离的色彩。却愈发地显得街道上的阴沉清冷。
风携着大雨扑打在她身上,在这秋末的夜里,寒意森森。淋着雨,她却觉得惬意无比。她想享受着难得的安宁,然而却偏偏不能如意。
就在转入一段十分黑暗的道路时,四条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又将她团团围住。来人黑色劲装,戴着黑色面罩,提着一色的长剑,目光如电,冰冷彻骨。在这漫天的雨夜里,竟十分地诡异。
席渺浑身剧烈一抖,手捏紧了缰绳,猛甩一鞭,马儿吃痛,人立而起,嘶鸣着甩开蹄子狂奔冲出黑衣人的包围。
她紧贴马背,咬牙不断地狠甩马鞭,心里期望着能逃过一劫,身后却厉风袭来,背上、腿上同时剧烈一痛,人已猛然跌下马背,狠狠地摔落在泥水里。
一阵头晕目眩,身子痛得像散架一般,席渺忍痛强撑着爬起来,却见那四个黑衣人已经再次将自己包围。
其中一个提剑便刺,席渺绝望地闭上眼睛,心已然缩成一团,却听得一声低喝,“太后吩咐要活口!”那明晃晃的剑便险险地停在她眼前。
席渺吁出一口气,抬头看看那些蒙面黑衣人,知道自己性命暂时无碍,只是疑惑,他们口中的太后,究竟是谁?
赭月国的太后早在三年前便已薨逝,又何来的太后?疑惑间,已有一个黑衣人过来点了她的穴道,顿时动弹不得。
眼见着就要被人拎起,却忽然见远处飞来几星亮芒,还未反应过来,那几个黑衣人已然闷声倒下,溅起的泥水落到她脸上,席渺茫然地看了看,只见黑衣人个个寒目圆睁,想来是死不瞑目。
是谁出手救了她?疑惑着,目光微展,只见一辆马车,冲破重重雨幕,飞快地向她驶来。隐约可见那白色的轻纱车帘,在深沉的黑暗里如同团雾,轻盈而飘渺。
不由暗暗称奇,如此瓢泼雨势,那轻纱竟似不沾滴水,还轻盈地随风飘扬?奇了!怪了!
马车停在眼前,两匹骏马得得地踏着马蹄,只见车上披着巨大黑色斗篷的车夫跳下车来,侯在车旁,席渺睁大眼,盯着那如云似雾的车帘被一只白得透明的手缓缓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