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必是亲自考证,才可相信,尤其是在这样的乱世。
皇城内,养心殿。
安美人正坐在夜之魂平日审阅奏章的檀木椅上,香案上的奏折堆得老高,似乎都是近日积压下来的。安紫烟是青楼出身,从小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琴棋书画乃是一绝,但论到治国则近乎一窍不通。这些奏章对她来说,无疑都是天书。
紫烟苦心研究了两个夜晚,不分朝夕,终于大概明白了朝中局势。
东太后在世期间,共分两党:国舅凤翔,丞相羽西,尚书穆云楚一党;而外是长公主慕瑶,嘉裕帝一党。希皇在位期间留下诏书,特许长公主慕瑶参政,为的就是平衡朝中势力。
慕瑶乃是嘉裕帝同父同母的妹妹,二人关系亲密可见一般。
紫烟一直心有疑虑,朝中本有长公主慕瑶坐镇,为何夜之魂却不让自己的亲妹妹帮他呢。
正思索着,突然有人闯进养心殿。
“老臣想要见见自己的女儿!”丞相羽西不顾侍卫的阻拦,一个人直往前冲,国舅凤翔的话一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不担心羽紫函的安危。
“丞相可知道,这里是后宫禁地,不经允许,是不能随便乱闯的?”安紫烟拿出原先的蛮横架势,毕竟几乎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蛮不讲理的安美人。
羽紫函的清新素雅,她比不上;红衣舞姬的尽态极妍,她做不到;她固有着自己的妖娆百态,即便被说成是祸国的妖女她也无所谓,她只是想得到那样一个特别的男人而已。
“安美人,你不过是主上身边众多女人当众的一个,老臣怎么说也是两朝元老,这主上的养心殿只怕更有资格进入——”
老丞相最是看不惯这样的祸国妖女,当初东太后凤阳倒是和眼前这个女人一个个性,不一样的是,至少对于凤阳,他是佩服的,作为一个女人有她那样的魄力,实属难得。
至于安美人,在他这里是得不到任何认可的,且不说她出身低下,就是她的气质也比后宫其他妃子逊色许多,尽管生得是妖娆多姿。
羽西有些自嘲,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也会这样看人。自己对于安美人最大的不满,定然是因为她与自己的女儿紫函同侍一夫,他不过是担心自己那单纯的女儿受了别人的欺负。
“老丞相请回吧,妾身可以原谅您的无理,但是龙台上的那位未必会轻易原谅您擅闯养心殿之过——”安紫烟的几句话说得异常有魄力,整个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这让丞相羽西不觉吃了一惊,这还是那个烟花之地的世俗女子吗?
“老臣告退。”老丞相无话可说只能离开。
只有安美人自己心里明白,那样的伪装只能用于一时。
陪伴在那个人左右两年多,其他没有学到,倒是看清了两宫之间的恶斗。
每每夜之魂遇上东太后凤阳的时候,总会有剑拔弩张的感觉,那样尘封许久的仇恨清晰地闪现在他的妖瞳之中,一触即发。于是,东太后总会以更加逼人的语气反驳,使得这么多年来夜之魂都没有真正有一解心头之恨的机会。
安紫烟便是看清了东太后的处事,明白了权利才是统治的极限所在。于是刚刚,她用从未有过的魄力,逼退前来探底的丞相,羽西。
安美人突然瘫软下来,这件事究竟要不要通知长公主。
不能,夜之魂离开之前特别强调,出宫之事不能过早让慕瑶公主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无能毁了他的大计呢?
皇城中有一处清净之地,曰:瑶池,天上瑶池。
南城至寒之地,终年飘雪。万物处于一片冰晶之中,就连璧人的心也一并冻结,生生世世尘封瑶台之中。
院落之中,云烟飘渺,雾气相连,缠缠萦绕。云台下,一池碧波,清澈见底,环环相扣,弯转而流。云台上,有一白衣仙子抚琴,琴音悠扬,宛若天成。
南方凤归云,惊凤落,彩云归,佳人惊现。
及近处,方可看清女子容貌。
清雅二字,远不能形容那样的超凡脱俗,圣洁,唯有圣洁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女子。
螓首蛾眉,明眸皓齿,宛若天人。
白衣一袭,盈盈立于空墙院落,素朴优雅,清艳动人。云台上,架一把古琴,十指端放其上,润白细腻,肤如凝脂。
没有见过魅的人,以为舞姬焰蝶当属最美;没有见过长公主慕瑶的人,自然以为姜燕国准女皇魅为天下第一美人。殊不知,焰蝶,魅影,不过池中之物,得见长公主慕瑶则如得见仙人。
美,不敢说,这样的女子又岂会是一个美字可以描绘,有这般超凡脱俗的气质,即便没有美貌,她也当属天下第一美人。
不错,抚琴的女子正是长公主慕瑶,她被幽禁在瑶池多年,亲友不得相见。
偶尔,嘉裕帝会来看她,捎来宫外一些有趣的小事,只盼求得佳人一笑。
慕瑶从来没有笑过,自母妃过世那日开始,她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仇恨。
于是,她联合朝中数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为玉妃平反;于是,她所有可怕的力量在一瞬间爆发。龙台之下,她竟凭借一人之力挟持凤妃。
希皇一纸诏书下来,长公主慕瑶以下犯上,幽禁瑶池,永世不得出。
伴着琴音的高涨,有歌声飘渺而现。
“修竹翠罗寒,迟日江山暮。幽迳无人独自芳,此恨知无数——”
女子的歌声与瑶台相溶,阵得远处的青松微微颤抖,枝丫上晶莹的雪花飘落下来,在空气中打着璇儿,宛若跌落凡尘的精灵。
琴声舒缓片刻,又越加急促起来。
“只共梅花语。懒逐游丝去。著意寻春不肯香,香在无寻处!”最后一个音节咬得很重。
砰——是琴弦断裂的声音。
慕瑶的恨总是以琴声相送,被幽禁又如何。那个女人,终究是死在她交给魂哥哥的九尺断肠毒之下,母妃的仇总算见得云开。
幽闭她三年之久,那个女人,根本没有能够摧毁这朵后宫之中最为娇艳的芙蓉。换句话说,三年的幽禁,反而成就了慕瑶。
继承那个男人奇特力量的慕瑶,在这极阴至寒之地,潜心修炼,读遍天下武林绝学,习得绝技无数,此时她即便不再拥有那个男人的力量,她一样能够称霸武林。
一曲毕,她凤目轻佻,清眸流转,嘴角终于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舍弃那把断琴,摘一朵秋莲,兀自把玩,啜一口佳酿,细细品尝。
原万俟王朝独门绝学,翡翠音咒,最后一招练成,琴音响彻天地,万物为之逊色。
长公主慕瑶,在这皇城之中,已然无人可敌,即便是嘉裕帝夜之魂,又或者是他身边那位魅色影守,也未必是慕瑶的对手。
慕瑶幽幽立于瑶台之上,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