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上,镌刻有九龙戏珠的图案,象征着皇家所在地。
高悬头顶,透过那扇窗,隐约可以看到阁楼外朦胧的月色。
自由不过一窗之隔,却又是那样的遥远。星星和月亮挂在冥色之中,触手可及,却又望尘莫及。
安楚芸的视线落在天窗上片刻,忽又转过头来。像自己这样武学不精的女子,这么高的天窗是一场可怕的挑战。摔下来,应该半条命都没了,她拿什么去复仇。
安楚芸不再打天窗的主意,只能另求他法。牙床上的那具尸体总是吸引着她的视线,毕竟,那是她第一次杀人,而且还是那样近距离地杀人。用自己的吻,诱惑这个老男人上钩,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出招,转瞬之间,大错铸成。
整个屋子里被一种沉闷的气氛所充斥着,安楚芸感到难以呼吸,她仰起头,再次朝那扇天窗望去,也许,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扭过头看看牙床上的那具尸体,自己只能那么做了,虽然她极不愿意去碰那具尸体。
红色的液体,从那个老男人的口中流出来,那是体内积聚已久的凝血,一滴一滴,滴答滴答,打到地板上,有粘稠的感觉。
安楚芸横了横心,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每天都要面对很多恶心的事情,自己只不过是在利用一具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尸体,又有什么好可怕的呢?
安楚芸走到床边上,俯下身子,在床底下抽出绳索,然后再一步一步靠近那具尸体,绳索的一端绑在那个老男人的腰身上,另一端系在一把扇子上。
她轻轻一甩绳索,扇子从天窗上的一支横梁饶过,又乖巧地落回她的手中。
安楚芸退后几步,将绳索紧扣在自己身上,死死扯住系有扇子的一端,一圈一圈地绕上大厅之中直立的一根粗木梁,直至绳索绷紧到极限,与此同时,尸体也已经渐渐被悬上天窗。
安楚芸猛吸一口气,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清光闪现,绳索瞬间断裂,高悬天窗之上的尸体猛地砸下来。安楚芸的身体也随着那样巨大的拉力上升,尸体落地,她飞上天窗,只在一瞬之间,计算得异常精确。
“嘭——”尸体坠落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引起了守在阁楼外两个守卫的注意。
“出什么事,快去看看——”睡梦中的老鸨也被那声巨大的声响惊醒,忙招呼了院落里的一排守卫。
“是楚芸姑娘的房间!”身边的小跟班倒是机灵,一下子就听出了声音的源头,忙向老鸨报告。
“走,去看看!”老鸨轻轻甩一下右手,一排人都随着她上了阁楼。
他们上楼的同时,安楚芸已经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就要从那天窗之上跳下去。那么高的天窗啊,跳下去她一样是活不成的。
“咔——”从里面拴住的门,突然之间被破,老鸨带着一群侍卫,形色匆匆地冲进来。
看到地上的尸体,老鸨的脸色极差,一阵黑,一阵白,死的是当朝张大学士,位高权重,她得罪不起:“来人啊!快给我追!”
说着就要冲出门去,安楚芸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好在没有被发现。
老鸨刚刚走出两步,仔细一想,就觉得事有蹊跷。整个屋子都是密封的,门又是从里面拴上的,安楚芸怎么可能这个样子逃脱。思索一番,得出的结论就是:安楚芸还在屋子之中。于是,匆匆唤了十来个壮丁再回现场。
细细察看尸体一番,老鸨突然笑了,原来是这样的手法,这个姑娘不简单啊。
她抬起头,朝着天窗喊道:“是你自己下来束手就擒,还是要我派人抓你下来认罪呢,安小姐?”
安楚芸知道还是免不了一死,横竖都是一个死字,自己也无所谓了,只盼着死后能做个自由人,不要再被困在这样的烟花之地。
“就算死,我也不要死在你们手上,你们都是他的人,他已经欠我太多,不配再来收回我的这条命!”安楚芸到底还是那么恨夜之魂,因为他不懂得自己对他的爱,因为他践踏她的自尊,什么都可以舍弃,她无法舍弃生来就有的那一抹傲气。
“你倒是明白人,那就自我了断了吧,杀害朝廷命官,死罪一条,我也不想送你去官府,你是这里最干净的妞儿,送去大牢忍受皮肉之苦,实在委屈你了——”老鸨倒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
安楚芸来到凤筱阁已经有些时日,但一直都是守身如玉,自己也是遵照安美人的意思给了她特别优待,能不接客是尽量不让她接客。可是今天不行,张大学士是个不小的官,自己得罪不了,而且他指明要安楚芸,自己也是无话可说。
毕竟,安楚芸是被主上送来这里“好好调教”的,自己是该好好调教了。
眼见着老鸨一群人守在天窗下,等她束手就擒,安楚芸突然间变得很坦然,有时候这个样子安静地面对一场渺小的死亡,会让她看透很多东西。
即便是这样的结局,她也不要做安紫烟,她所追求的不是像安紫烟那样的忍辱偷生,她做不到的。夜之魂,是她命中注定的劫。
安楚芸撇过头去,不再看天窗内的动静,她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稍显陡峭的屋顶,望着暗夜里闪耀的星星,自己还是第一次这样清闲地赏月。
又是十五了,月亮又要圆了,人再也圆不了了。
安楚芸幽幽一叹,从百尺阁楼一跃而下。
谁的臂弯,那样温暖?谁的怀抱,那样温柔?谁的眼神,那般温情?谁的金发,迷离了她的双眸?
暖暖地,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有淡淡的体香,那是东方之都特有的味道。
安楚芸没有睁开眼睛,一直是一跃而下时双眼紧闭的样子,但是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黑暗的夜,偷偷遮住了她的笑颜。
和想象中的一样,他一直都没有走,他愿意落入自己设下的那个温柔的圈套。既然如此,那么一起沉沦吧。
安楚芸的双手搂紧了抱着她的那个异族男子,整张脸深深埋进他的怀抱:“如果,你已经决定了,请一定要守护我到地老天荒。”
听见耳边轻柔的话语,秋泽抱着她的双手不由地一紧,自己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弹琴说愁的女子。虽然她一身素装,虽然她相貌平平,虽然她只是那个帝王的弃妃,……可是爱,有时候就是那么没有道理,无需任何理由。
“只要毓幻国的水源一天不断,我都会守在你身边。”众所周知,毓幻国是整个王域之中,水源最充足的地方,几乎是所有河流的源头,要那个的水源断掉,除非海枯石烂。
安楚芸依旧是闭着眼睛,因为据说撒谎的人说话的时候,双眼的神采不同于常人,她这样一个女人,不愿意露出任何破绽。又或者是因为愧疚,她不敢睁开眼看眼前这个痴情的王子。
秋泽慢慢放下被打横抱起的安楚芸,紧拥着她,静静地端详。
安楚芸的双手慢慢弯上他的肩膀,蔓延而上,轻轻勾住他的脖子,脚尖轻点,她的唇对上他的唇,完成刚刚在阁楼之中未能完成的温柔,沉浸在舌头与舌头的美好之中。
她在心里暗暗地发誓,夜之魂,你不在乎我,照样有人在乎我,你等着,我要夺你万里江山,要你向我俯首称臣!
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间漫溢,谁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朱唇?
那个金发男子轻轻咬着她的香唇,于是她更用力地回应着,直到唇间有微微发涩的液体蔓延开来。那个男子的血,居然那样好喝,此时的安楚芸像一个嗜血的恶魔。她喜欢那种腥涩的味道,有着夜之魂身上的危险气息。
漫漫黑夜,两个人寂寥的身影渐渐融合为一。只有安楚芸知道,那不过是黑暗里的一个假象而已。自己根本不可能爱上这个异国少年。夜之魂拥有她最初的爱,也一并带走了她最终的爱。
安楚芸对他,爱至极,恨亦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