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到南湘镇的第一天,周郧就直奔了爷爷奶奶郊外的去处。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周氏一族所有的旁系亲属。是由唐宁出面解释了事情的起末,可是当他捧着那个骨灰盒跪在了爷爷面前的时候,爷爷却转身就走。
他没看到爷爷眼里的泪水或是惊讶,爷爷的眼里有一种平淡得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会来临的神色。
可是,奶奶就不是这样的淡定了。她一把上前就将那黑色的盒子掀翻了在地,并颤抖地指着跪着的他吼开了声。
“周郧,你想就拿这么个东西来骗奶奶吗?阿遥她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你连尸体都分辨不出来,凭什么就说那是你妹妹啊。你凭了哪一点就敢肯定是她,你到是说话啊!你说啊!说啊!”
看到那个漆黑的盒子,老人颤抖地停不下自己的身体。她照样的不相信那里面装的会是阿遥,会是跟了她十五年岁月的孙女。
跪在地上的周郧还是没有出声解释什么,他只是轻轻地从衬衣的口袋里掏出那条银色的的手链朝着颤抖的奶奶递了过去。
老人所有的不信和坚持在看到熟悉链子的那一刻完全的崩溃了,她大嚎一声,那眼里就有决堤而奔涌而出的泪水。
接着她一声不吭地冲进了里屋。
等到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却是多出了一支胳膊粗壮的木棍。
还没等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人反映过来,老人已经是抡起了木棍狠狠地落在跪在地面不吭声的周郧身上。
“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这么糊涂,她要说要你就给她走吗。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你妹妹,是你害死了的我的阿遥,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在外面不好好照顾好妹妹,你明明知道她不是普通的身体,她不是常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死法。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老人崩溃了,里屋也有人同样地崩溃了。
那个人就是周郧的妈妈,看到儿子默不吭声地挨打她的心都跟着碎了。
“妈,这又不能全怪周郧。那是阿遥的命,她就算不是这样的死法也总会有一天离开的,大家不都是已经有那个心理准备了吗?”说话的女人一边哭泣着一边猛扑上了儿子的那边将儿子护在了身下抵抗着老人听到这句话之后更加疯狂的抽打。
“你们就嫌弃她,我知道你们都嫌弃着她。都给我滚,给我滚。周翼,你也带着你的女人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都给我滚出我的房子。带着你们的家人,带着你们的宝贝给我滚吧!”
许是老人疯了,她流着眼泪怒骂着的时候,她手中的木棍见人就抽打上去。
“只有我的阿遥,她是没爹没妈疼的娃。只有我的阿遥孤独客死异乡,我的遥儿啊,我的儿啊,你这个倔强的娃。为什么要去找那个不要你的妈妈,为什么要去找她……”
整间屋子的人全都是被老人这疯狂的举动吓到了,他们一个一个都跟着拖家带口的离开了。
有的人离开的面上安心了,有着淡淡的释怀。有的人则是面上难看,而有的人却是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当所有的人都离开了,老人这才丢下了手中的木棍软下了身体向着那地面孤零零的盒子爬了过去一把将它抱在了怀中。
她开始了嚎啕大哭,她的哭声传出了屋子和院子很远很远。
哭累了之后,她仍是趴在地上没有起身。
她开始低声呢喃哼唱着什么?很细很轻柔,仿佛是在唱着催眠的小曲。
她还记得她的阿遥很小的时候会赖在她的怀里,眼神认真的地问她。
她说,奶奶。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唱催眠曲,我的妈妈为什么不给我唱呢?
在哭哭又笑笑之中,老人起了身走到了厨房。她提着一个菜蓝走了出门,她无声地来到镇上的菜市场买了满满一篮的菜接着又是很恍惚地回到了那小屋小院开始煮着每日的晚餐。
黄昏的时候,她看见老伴低垂着头坐在那院子的树下抽着烟斗。
满满的一桌子摆好了之后,她出声喊叫了他。
“老头子,吃饭了!”
背着身的老头转过了身,那眼眶也是红肿得厉害。老人没有言语什么,她也知道自己的老伴肯定是躲在某个无人的角落有偷偷哭过。
“老头子,你看。这些菜全是咱阿遥喜欢吃的和最爱吃的,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吃饭了没有。人说如果饿着去投胎的话,下辈子也会很苦的。明个我去找个灵姑疏通疏通,买个好的黄泉路,咱的阿遥才会走得顺顺当当的,老头子你说是吧?”
老头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无声地点了点头。接着他们就真的坐了下来,像两个没事发生的人一样地照样吃着他们的晚餐。
夜晚的时候,两个老人很有默契地躺在了床上。
开始的时候,是老太婆先打破了沉寂。
“喂,老头子,你还记得咱阿遥的模样吧?”
“记得呢!”老头慢慢地回答了这一句。
“哼,你个老年痴呆的。你肯定不记得咱阿遥长什么模样了。”老太婆又一次开始奚落自己的老伴了。
“老婆子,咱阿遥的腰上有一颗大大的黑痣是吧。你看,我还记得这个。”
“是啊。人说腰间有痣的人将来必定是大富大贵的命呢。”老太婆说出这句的时候叹息了一下,接着她又是说开了。
“老头子,你看咱阿遥长得多好看。整个南湘镇就没人能配得起咱阿遥的男人,那些个挫样的,连给咱阿遥提鞋都不配!”
说说说着,老太婆的话语里涌进了哭腔。因为她在阿遥二十三岁的时候拜托了媒人想要替自己的孙女她谋划一门婚事。可是整个的南湘镇都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接受这个明摆着的负累,而且那些人还嘲笑得厉害。
“老太婆,咱有多久没见到阿遥了?”老头子沉默了一小会之后竟然主动问了出声。
“五百三十天零八个钟头!”
“哦,有一年多了啊。”
“一年多,到死为什么连个正经的面都见不着?”说完这句之后,老太婆再也是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哭开了。
只是这哭声很压抑,是抽泣的那种。
“咱阿遥还没成家生娃呢,她还这么的年轻……”老太婆继续哭哭又说说,她仿佛是沉静在了自己的回忆和思绪里抽不出身。
而躺在她身边发老头子也是同样地在黑暗中流着眼泪。
“咱阿遥那小嘴还真是好看,这镇上就没有别的姑娘能比得过。”
“是的,其他那些烂蹄子不配跟咱阿遥站在一起比。”
“咱阿遥的声音可甜了,她喊我爷爷的时候。老婆子,我告诉你哦,我的那个心都软下了。比咱当初处对象那会还要软哦!”
“老头子……”一声哽咽,老太婆倾身便扑进了自己老伴的怀里。仿佛就如个年纪芳香的姑娘那般在她的怀里嘤嘤地抽泣,直到最后的隐忍不住又是嚎啕大哭。
也许她有哭了一整夜,也许她又想了一整夜。她有怨恨过自己,也有怨恨过自己的儿子。
怨恨他那个做人爸爸的,却的不敢堂堂正正地认回自己的儿。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出了门。没有人知道她去干什么了,只是到了傍晚的时候她回来了。
手里却是多出了一副白色的秆子,秆子上挂着一穿铃铛。她将铃铛挂在了树枝上,接着就在院子的前面端上了一大碗大米,沿着那门槛的边缘来回不停地走动。
她的口中还念念有词。
“魂归来……我的儿啊……魂归来……阿遥……。我的儿魂归来……。魂归来呀!”
老头子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老伴在那院门前不停地呼喊着那一句魂归来。
“这样喊有用吗?”他有些不解地出声问着。
“这叫喊魂,客死异乡的人如果不喊魂的话,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会变成为孤魂野鬼投不了胎的。看到那串风铃没了,那个是灵姑给我的。那串风铃响起的时候就证明阿遥的魂魄听见了亲人的呼唤,寻着那道声她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老太婆解释完这句就继续她的喊魂了,而老头子则是想要走进了里屋去准备晚饭。
屋子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头却流起了眼泪。
已经连着一个多月的干旱了,跟本就没有半点的风起。就算老婆子喊破了喉咙,那串风铃也不会响起来的。
这样做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地越过了老伴的身体就进到屋子里去了。
接着下来,老太婆继续拖着疲惫的身心继续地呼唤着她的阿遥。
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夜空的星子都出来眨着眼睛,久到她的老伴已经将饭摆在了院子中间的桌子上,久到那饭菜都凉了。
老头子也就那样坐着,他并没有出声打断自己老伴的喊魂。
依照旧习俗,还没出嫁的姑娘死了的话是不能进宗祠的。也不能立牌或是刻墓碑,只能是找个随意的地方简单埋了。
他只是想如果这是自己老伴唯一能寻得一个安慰方式的话,那就随她吧。
时间在呼喊之中慢慢地流逝,老头子的耳边却突然惊起一丝涟漪。那串挂在树枝上的风铃,它居然发出了微小轻灵的撞击声!
那道声,仿佛很遥远很遥远,又仿佛就近在人的心底。
他连忙站立起了身,朝着还在喊叫的老伴一声大呵!
“老婆子,风铃响了!老婆子,风铃响了,它在摇摆,在动在响!”也许他的语无伦次,已经很好地感染了正奋力喊魂的老太婆。
她一个飞奔着进了院子的门往那树上观望着,一边侧起了耳朵聆听那微小的叮当声。
“我的儿啊,你快魂归来吧,奶,在这里等着你呢。奶,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快些魂归来,快些魂归来吧!”
风铃微小的浮动,似给了两位孤单的老人莫大的力量。他们一齐手牵着手又走出了门外,齐声仰天呼喊着那个想起就会让他们心疼至死的名字。
“阿遥……回来了……阿遥……阿遥……魂归来呀……快些归来……在黑暗中,这里有你亲人的呼唤,快快魂归来吧!”
也许是风,也许是云,也许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夜风突然就暴烈起来,吹得树枝上的风铃叮当声满院飘荡。昏黄的蜡烛被吹灭了,两位老人眼里的泪也被吹干了。
“我的儿啊,是不是你回来了?你听见奶奶喊你了吗,我的遥儿啊,你听见了吗,我是奶奶啊!我是奶奶!”
风在还继续暴烈,铃铛声也是越发的激烈起来,仿佛就像在迎合着老人的呼喊声。
天,砰的一声惊雷炸响!
幽幽暗暗的院子里,仿佛飘来一阵暗香。
“老头子,你闻到没有,这是咱阿遥身上的味道,是她的味道!我的儿啊,终于也是没有游荡异乡成为无主孤魂!”
说完这一句之后,老太婆就不再言语了。
她定在了风中,细细地听那猛烈的风声和着那铃铛的轻灵声。她的眼前仿佛就出现了孙女娇笑的脸庞,她那比花儿都还要美上几分发脸在对着她微笑。
“我的儿,别怕寂寞呵!”
至此一句,她就再无言语出口。
就这样冷冷任风吹,连着也是失去了意识直直地向着地面倒了下去。
这一倒下,从此她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他们说,她是眼睛是睁着的是,那瞳孔里有她思念人的影子!
国外一家医院里,此刻仍然是有一位正在哭泣的女人。
刚来到这里第一个月的时候,女人的眼睛就彻底的黑暗了。
她哭得很绝望,她说她害怕再也见不到光明。
男人说,别怕,我会当你的眼睛。帮你看雪花,看太阳,看星星或是看月亮。
七月的时候,医生安排了手术,说是要剃光女人的一头长发。
女人又是哭着怎么也不肯。
男人很生气,狠狠骂了她。
后来女人对男人说,这一头长发其实是为他而留的。女人最终答应剃光了头发,隔日男人却送了一顶很漂亮的帽子给她。
九月的时候,女人的手术总算的完成了,但她却陷入了深度昏迷当中。医生说,手术的时常出现了小小的预算偏差让脑细胞神经的再生速度减缓了不少。
男人没有生气,也没有闹事。他很平静的对这医生做了再次的恳求,说是无论如何也要看到女人的醒来。
无论是花多少钱,或是多少的时间他都不在乎。
在十一月大雪纷飞的时日里,女人还是没有醒过来。
接下来又是新的一年,男人也住进了病房里。
就如同那年,她也是陪着昏睡的他在病房里安了家。
又是三月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雪。男人开始想念与女人相遇的那个白雪皓然而温暖的雪夜。
他开始想念她那道甜甜的呼喊。
就是那样一个温情的呼喊,就让他忘记了被家人遗弃的深寒!
他记得的,在那个午夜,她喊了他哥哥!
在六月的时候,男人吻了昏睡女人的唇。他说,阿遥。
原来没有你声音的世界,在哪里都一样的寂寞。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你快点醒来吧。若是再不醒来,我会就这样丢下你,去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就算是你哭也好,喊也罢,我再也不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