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先前一直“是、调了”地应着，见她忽然拿三版当靶子冲自己发火撒气，也恼上来，说：“三版不是我划的版，张华拿印刷厂之前也是你看过的。我们在排版时也一直在商量，因为字数太多，不适合做别的版形。”
“动动脑筋。这么个小报纸，想搞花样不是很简单嘛，以前我一个人负责四版，每期报纸都没有相同的版式。”她的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下来。
落落气，没理她。张华忽然说：“王姐有时间教教我们，我们没经验。”
落落不由地侧目：养性真好。王助理笑了一下，脸上又作色：“这个稿子别上了，换一个吧，你拿张盘来我这拷一下。”
落落一句话没说，转身出去取盘。
下午开例会，部长照例说了一下这一周来公司的大事，总结了下部门里几个人的工作，最后说：“最近部门里年轻人多了，补充了新鲜血液，是好事。小王和小张你们两个是助理，好好地带下他们。年轻人嘛，得多锻炼，让她们多写写文章。你们要放权，让他们多做事。年轻人呢，不要怕吃苦。今天努力工作，明天才不用努力找工作。”
落落只觉得部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冲着自己来的。小李在这里也算有资历的了，又比自己拿得开，张华才来，没成绩，但也没有过失，相对而言，平庸的是自己。虽然知道自己敏感了，仍然免不了心里一抽一抽的。
眼睛很痛，又是一天，觉得天也是灰蒙蒙的。
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落落。”
落落疲倦的回头，斜阳照在她的眼睛上，立刻花了。不由得眯起了双眼，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穿着漂亮粉色裙子的洛红。她在综合办，与自己只是点头之交，偶尔有工作上的接触。落落点头，微笑。洛红才生产完没两个月，仍然有点胖。落落来上班的时候听别人风言风语地说过，洛红的孩子才出世就去了。没人知道为什么，关于这样的事，也没法子细问，当事人也必三缄其口。洛红走过来，冲着落落笑笑，随口说了句：“一起走。”
可是她的眼光从落落身上打量，落落便从她眼中看到了怜悯。落落明白，她不过也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心里刺痛忽然生出一些怨恨来，那是对自己的。
想起上期报纸文艺副刊上有一首诗歌，叫《离别》。意思是离别是一件很美的事。落落当时就一阵冷笑，那是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死别。不经历的人，可以把生离当作再聚的起点，但是死神若是走了，带给当事人的则是椎心之痛，那是天人两隔，再见无期。即使等到了哪一天跨上耐何桥，他也早已芳踪杳杳。
想回家抱着子任哭一场。
但是子任不在。落落把自己埋在床里，死死地咬着唇，想哭。虽然过了这么久，可是一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心里就像被剜去了一块。是，自己还是这么脆弱。
子任回家，看落落又没做饭，又开始唠叨。
落落最怕他张嘴。
子任拿了拖把，里里外外的拖了地，又开始洗手做饭，左一句你太懒了，右一句你就不能动动手。
说着说着落落烦了，说：“我不吃你做的饭行了吧，我情愿饿死。”
一腔心事被堵在胸口，又被子任这么横加指责，本来就暴躁的落落除了伤心还添加了绝望。她多希望，子任不要唠叨和指责。做也做了，干吗还要让别人领情，是不是感恩戴德了他才肯罢休？不，他不会。除非落落日日如此勤劳地洗衣做饭拖地。落落就想：娶妻为何？只为了上孝父母，下养儿孙，入得厨房，出得厅堂？
本来特别希望子任能懂她几分，肯在这时抱住她，哪怕没有一半句安慰的话，只有一点温暖也好。可是没有。只有他的讽刺、轻蔑、指责和侮辱。
落落说：“我想辞职。”
“辞呗。”他答得漫不经心。
“那我明天就写辞职报告。”
“你辞职以后做什么？”子任眼中盯着电视。
“不知道。也许在家，也许考研。”
“你都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先辞职干吗？你先问问你自己：你能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想怎么做？你会做什么？”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每次到这里落落就气闷。其实未必真的想辞职，不过是压力太大，想找个人说说而已。可是子任的问题如连珠箭，箭箭射中落落的红心，咽得她一口气也喘不上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做，在家待着，不行吗？”落落气急败坏。
“行，没人说不行，在家待着吧，带孩子。”
第二天落落起身上班，子任不忘冷丁来一句：“你不是说辞职吗？”
落落哼道：“我辞职，你拿什么养活我，一个月几百块钱？”
落落心情少有好的时候，被子任逼急了，也动手收拾一回家。可是四肢无力，洗一回床单要耗尽所有的力气，终是洗到一半就放弃，胳膊酸软，发麻，根本拿不起那沾了水的死沉的床单。
子任冷笑着说：“洗衣服洗到一半，还不如不洗呢。”
落落想：这倒好，做也不错，不做更错。
气不过了，说：“那天看电视，人家说了，男人给女人必备的三件礼物，就如同男人的三宝，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他话虽是疑问，却一点都不谦虚。
“第一件，是衣橱。有个漂亮而功能齐全的衣橱，是男人必备的第一件礼物。不要说衣橱了，衣架都没有，你我的衣服都没地放。第二件，是实用的厨房。咱家这个都不叫厨房，连抽油烟机都没有，我怎么做饭？第三件，是浴室。这件于我也是必须的。我最不爱在公司浴室洗澡，一到下班的时间，呼一下进去好多人，个个争抢着占柜子和喷头，和抢荒的一样。她们粗手粗脚，来去似风，然后唰唰地脱了衣服站在那，呕，我受不了。”
“这可是你说的，有了衣橱，你就整理衣服，有了厨房你就做饭。”
“那当然。”可是落落强硬的背后，忽然失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