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离别,即使是短暂的离别,也总有些庄严的气氛。奥尔索一清早就要和妹妹一起动身,所以前一天晚上便向莉迪亚小姐告辞了,因为他不指望她会为了他们而改变一下懒散的习惯。两人告别时都很冷淡、严肃。自在海边谈话以后,莉迪亚小姐总担心也许给了奥尔索过多的关怀;而奥尔索呢,对她的嘲弄,尤其是对她那种轻轻调侃的口吻一直不能忘怀。有一时他竟以为从这个英国姑娘的言谈中看出了一点爱情的萌芽,现在,却被她的玩笑搅得困惑不已,心想自己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不久就会被她遗忘。但是他非常吃惊的是,第二天早上,当他和上校坐着喝咖啡的时候,看见莉迪亚小姐跟着他妹妹先后进来了。她在五点钟就起了床,这对一个英国姑娘,尤其是对内维尔小姐来说,确实要做出极大的努力,足以使奥尔索自鸣得意。
“很抱歉这么早就打搅您了。”奥尔索说,“一定是我妹妹忘了我的叮嘱,把您吵醒了,您一定要骂我们了,也许您已经在咒我还是早些被吊死的好?”
“不。”莉迪亚小姐声音压得很低,并且说的是意大利语,很明显她不想让她的父亲听到,“昨天您一定为我开的玩笑生气了吧。其实我并无恶意,我不想让您带着对我不好的印象回去。你们这些科西嘉人,真可怕!好了,再见了,我希望我们不久就能再见面。”说着她伸出了手。
奥尔索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科隆芭走过来把他拉到窗台下,指着藏在美纱罗下的一样东西,低声和他说了一会儿。
“我妹妹,”奥尔索对内维尔小姐说,“想送给您一件特别的礼物,小姐。可是,我们这些科西嘉人,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的……除了我们的友谊……这是时间磨灭不了的……我妹妹对我说您对这把匕首很感兴趣,这是我们家的一件古董,也许它曾经挂在某一个下士的腰带上,我也就是靠这些下士才有幸和您相识的哩。科隆芭非常珍视它,她请求我同意把匕首送给您,而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意,因为我怕您会笑话我们。”
“这把匕首非常漂亮。”莉迪亚小姐说,“但是,这是你们家祖传的武器,我不能接受。”
“这不是我父亲的匕首,”科隆芭马上说,“这是狄奥多尔王赐给我母亲方面一个祖父辈的亲戚的,如果小姐能接受,我们将感到莫大的荣幸。”
“啊,莉迪亚小姐,”奥尔索说,“可别瞧不起一个国王的匕首。”
对于一个收藏家来说,狄奥多尔王的遗物比那些权势显赫的君主的东西更来得珍贵。匕首对莉迪亚小姐的诱惑力是很大的。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将这把匕首放在圣詹姆斯广场家中那张生漆桌上的效果。“可是,”她说着迟迟疑疑地接过匕首,就像一个想接受又不敢接受的人那样,并对科隆芭非常可爱的笑了笑说道,“亲爱的科隆芭小姐……我不能……我不敢让您这样不带武器就动身啊。”
“有哥哥和我在一起哩。”科隆芭非常自豪地说,“而且我们还带着令尊大人送给我们的枪,奥尔索,您装上子弹了吗?”
内维尔小姐收下了匕首,但科隆芭向她要了一枚硬币作为代价,因为把开口的锋利武器送人是不吉利的。终于他们得走了,奥尔索又一次握了握内维尔小姐的手,科隆芭拥抱了她,然后又将玫瑰色的嘴唇凑向上校,上校为这科西嘉式的礼节又惊又喜。透过客厅的窗户,莉迪亚小姐看着兄妹俩骑上马,科隆芭的眼睛中闪烁着她还不曾见过的那种既狡黠又喜悦的光芒。这个高大而结实的少女,狂热地执着于那些野蛮人的荣誉观念,脸上带傲气,嘴唇微微翘起,露出一丝冷笑,就像是带着这个携枪的年轻人去参加一次凶险的远征。这一切使莉迪亚小姐想到了奥尔索的担忧,她似乎看到厄运正带着他走向灭亡。奥尔索此时已跨上了马,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她。也许是他猜到了她的想法,也许是为了再一次和她告别,他拿起挂在细绳上的那枚埃及戒指,把它放在嘴唇上。莉迪亚小姐红着脸离开了窗台;但她立刻又回了过来,看见这对科西嘉兄妹骑着他们的矮种马,一路飞奔,向着群山驰去。半个小时以后,上校用他的望远镜让她看他们正朝着海湾奔驰。她看见奥尔索几次转过头来向城里方向张望,最后消失在一片沼泽的后面。这片沼泽如今已变成了一个美丽的苗圃。
莉迪亚小姐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色有点儿苍白,心想:
“这个年轻人是怎么看我的呢?而我又是怎么看他的呢?为什么我要想他呢?他只不过是一个在旅行中相识的朋友而已……我来科西嘉干什么?……噢!我并不爱他……不,不,况且这是不可能的……而科隆芭……我难道能成为一个身带匕首的挽歌女的嫂子?”这时她发觉自己手里正拿着狄奥多尔王的匕首,便把它搁在妆台上。“科隆芭在伦敦阿尔玛克斯(伦敦著名的娱乐场所,在国王街,大约建于1763年。贵族们常在这里举行盛大的舞会。)跳舞!……天哪,她会是怎样一个显赫人物!也许她会走红……他爱我,这我敢肯定,……这是个小说中的人物,是我打断了他的冒险生涯……但是他真想用科西嘉的方式替父报仇吗?他原是个介于康拉德(康拉德:拜仑笔下的人物。)和花花公子之间的人物。现在我把他变成一个真正的花花公子了,而且是一身科西嘉打扮的花花公子!……”
她倒在床上准备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我不想赘述她冗长的独白,但我要告诉大家她在心中说了不止一百遍:德拉?雷比亚对她来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