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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三章

奥尔索和他的妹妹继续赶着路,先是因为马不停蹄地跑而没有交谈,后来由于山路陡峭,他们不得不步行,才有机会说几句话,谈论一下刚刚分手的朋友。科隆芭兴奋地谈论起内维尔小姐的美貌,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优雅的言谈举止。然后她问上校是不是像看上去那样富有,莉迪亚小姐是不是他的独生女儿。“这倒是一门好亲事。”她说,“她父亲好像对您很好……”奥尔索只是听着,没有回答。她继续说道:“我们家过去也很有钱,如今在岛上也是名门望族。所有那些地主老爷(“地主老爷”:指科西嘉的封建领主的后代。“地主老爷”和“下士”两大派都自称为贵族,竞争十分激烈。

——原注)都是混血种,只有下士家庭才有真正的贵族。而您知道,奥尔索,您出生在岛上一流的下士家庭,您也知道我们家是山那边(指东部。这句话很常用,往往根据说话人所处的位置而变。科西嘉从北至南有一列山脉将该岛分为东西两半。——原注)的,由于内战才迫使我们搬到这边来。如果我是您的话,奥尔索,我会毫不犹豫,向莉迪亚小姐的父亲提出这门亲事……(奥尔索耸了耸肩膀)。我要用她的嫁资买下法塞达树林以及我们家下面的那片葡萄园;还要造一座漂亮的石头房子,把古塔升高一层,您还记得吧,在享利—勒?贝尔?米塞时代,桑布库奇奥(桑布库奇奥:科西嘉1007年的统治者。)在那座古塔上杀了多少摩尔人。”

“科隆芭,你真是个疯子。”奥尔索一边骑马奔驰一边说。

“您是男人,奥斯?安东,您一定比一个女人更清楚应该做些什么。但是我想知道这个英国人对我们两家的联姻会有什么反对意见,英国有下士吗?”

就这样,兄妹俩边聊边走,赶了好长一段路,到达离勃谷涅诺不远的一个小村子,停了下来,到他们家的一个朋友家吃了晚饭过了一夜。两人受到热情的科西嘉式的接待,其周到程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第二天,主人,他是德拉?雷比亚太太的朋友,一直把他们送到离他家一法里远的地方。

“您瞧,那些树林和绿林,”分手的时候他对奥尔索说,“一个遭了难的人可以在这里面平平安安地住上十年,决没有警察和军队来找他麻烦。这些树林一直通到维查瓦诺森林;如果您在勃谷涅诺或那儿附近有些朋友的话,您就什么也不会缺了。您有一支好枪,射程一定很远。哎唷,我的圣母!口径这么大!可不光是打打野猪的吧。”

奥尔索冷冷地回答说这是英国货,射程很远。大家拥抱作别之后,便各自赶路去了。

兄妹俩离皮埃特拉纳拉已经不远了,当他们进入一个必经狭谷时,看见有七八个扛枪的汉子,有的坐在石头上,有的躺在草坪上,也有的站着,好像在放哨。他们的马就在近旁吃草。科隆芭从科西嘉人出门旅行时必带的皮袋子里拿出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

“这是我们的人。”她高兴地叫起来,“皮埃鲁奇奥办点事真不错。”

“他们是什么人?”奥尔索问。

“我们家的牧羊人。”她回答,“前天晚上,我叫皮埃鲁奇奥先走一步,好让他去召集这些勇士护送您回家,没有护卫队护送您回皮埃特拉纳拉是不行的,况且您应该知道,巴里奇尼家什么事都干得出。”

“科隆芭,”奥尔索严厉地说,“我已经要求你好几次了,不要再提巴里奇尼一家的事和那些毫无根据的猜测。我决不愿意和那些游手好闲的人一起回家,让人看笑话。你预先没跟我商量就叫这批人来,我很不高兴。”

“哥哥,您忘了家乡的规矩了。当您因为粗心大意而面临危险的时候,应该由我来保护您,我不得不这样做。”

这时,那群牧羊人已看到他们,便骑着马从山坡上直冲下来迎接兄妹俩。

“奥斯?安东万岁!”一个结实强壮的白胡子老头叫了起来。虽然天气很热,但他还披着用科西嘉呢料制成的带风帽的斗篷,比山羊的毛皮还要厚,“简直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只是长得还要高大还要结实。啊,多漂亮的枪!奥斯?安东,大家会议论您这支枪的!”

“奥斯?安东万岁!”所有的牧羊人齐声叫起来,“我们很清楚他会回来的!”

“啊,奥斯?安东,”一个砖红脸色的大个儿小伙子说,“要是您父亲能亲自来迎接您,他会有多高兴啊!亲爱的先生!要是他相信我,把朱迪切的事交给我办,那您今天就能看到他了……善良的人!他当初不相信我,现在他该知道我是对的。”

“好了!”老头接口说,“朱迪切不会白等。”

“奥斯?安东万岁!”他们一起欢呼,同时鸣枪十几响。

这些骑马的牧羊人围着奥尔索,七嘴八舌地和他讲话,急着和他握手,奥尔索心情很不好,一时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最后,他像在军队里向弟兄们训话和处罚他们时那样,神情严厉地说道:

“朋友们,谢谢你们对我、以及对我父亲的好意,但是我不希望,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出主意,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说得对,说得对。”牧羊人一起叫道,“您知道您可以完全相信我们。”

“是的,我相信你们,但我现在一个人都不需要,我家中也没有任何危险,你们这就回去,放你们的羊去吧。我认识回皮埃特拉纳拉的路,不需要向导。”

“什么也不用怕,奥斯?安东,”那个老头说,“他们今天不敢出来。雄猫回来了,老鼠都回进洞里去了。”

“你自己才是雄猫,白胡子老头!”奥尔索说,“你叫什么?”

“什么,您不认识我了,奥斯?安东?过去我把你放在那匹会咬人的骡子后面,驮了那么多次,你竟然不认识波罗?吉里弗了?您瞧,我这个好心的人,身躯和灵魂都是属于德拉?雷比亚家的。一句话,只要您的枪声一响,我这支老火枪,尽管老得像它的主人,但决不会哑口。请相信我吧,奥斯?安东。”

“好!好!可是看在所有圣灵的份上,请你们走开吧,让我们继续赶路。”

牧羊人最后终于走了,策马加鞭朝镇子跑去,但遇到路上地势较高的地方,他们就要停下来,好像要察看一下是否有伏兵,而且他们始终和奥尔索兄妹离得很近,以便一旦有事,便可以前来营救。波罗?吉里弗老头还对他的伙伴们说:“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虽然没说要干什么,但他会干的。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哼!你还说什么人都不怨恨!其实你早已下定决心,嘴里却不肯承认。太好了!镇长身上的皮我看连一个无花果都不如,不出一个月,这张皮连酒袋都做不成了。”

就这样,德拉?雷比亚的后代在这群先遣队的引导下进了镇,回到他当下士的祖先们留下的老庄子上。好久没有带头人的雷比亚一派的人都集合在一起迎接他,中立的村民都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着他经过;巴里奇尼一派的人则躲在家中,透过护窗的缝隙向外张望。

皮埃特拉纳拉和科西嘉所有的村镇一样,建筑物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因此,一直要到德?玛尔伯弗先生(德?玛尔伯弗先生(1712—1786):法国将军,1768年后为科西嘉总督。)建造卡尔吉斯城才能看到一条真正的街道。这个小镇座落在一个小小的高地顶端,确切地说是半山腰的一块平地上。房舍零零落落,根本不成行列。镇子中央高耸着一棵葱郁的大橡树;村旁有一个花岗石砌成的水池,一根木管把邻近的泉水引到这里。这个公用的水池是由德拉?雷比亚和巴里奇尼两家共同出资建造的。但是如果把这作为两家世代和睦的象征,那就错了。

相反,这是他们相互忌妒的成果。那时候,德拉?雷比亚上校捐给镇议会一笔钱,建造一座水池;巴里奇尼律师赶紧也拿出一笔差不多数目的款子。由于两家竞相慷慨施与,皮埃特拉纳拉镇上的人才有了水喝。在大橡树和水池的周围,有一块称作广场的空地,到了晚上,游手好闲的人便聚在这里,有时候他们就在这儿玩牌。到一年一度的狂欢节,这儿又是跳舞的场所。广场的两端耸立着一些又高又大的建筑,都是用花岗岩和页岩砌成的;这是德拉?雷比亚和巴里奇尼两家相对立的塔,塔的外形完全一样,高度也不差分毫,可见两家一直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的。

也许应该顺便描述一下这个“塔”是什么东西:这是一种方形的建筑,大约有40尺(指法尺,法国古长度单位;合325毫米。)高,在其他地方只能被称作鸽棚。门很窄,离地面八尺高,有一架很陡的梯子通向塔楼上面。门的上方有一扇窗,和一个类似阳台的建筑,阳台底下有个洞,像中世纪城堡里那种有下向堞眼的突廊;如果有不速之客上门,屋内的人可以很安全地躲在阳台上进行攻击。门与窗之间,刻着两个粗糙的盾形纹章。一个曾刻着热那亚十字,但如今已残缺不全了,只有对古文物有研究的人才看得懂;另一个是塔楼主人家的家徽。另外,盾徽与窗洞上有几处弹痕这也算是装饰的一部分吧,您可以从这儿看到科西嘉中世纪小城堡的影子。我还忘记说了,住宅与塔是相连的,可以通过一个内部通道来往。

德拉?雷比亚家的塔楼和住宅位于皮埃特拉纳拉广场的北边,巴里奇尼家的塔楼和住宅则在南边。从北边塔楼到水池边是德拉?雷比亚家的活动范围,另一边则是巴里奇尼家的散步区域。自上校太太下葬以来,两家人从来没有一个走到对方的领域中去过,这似乎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协定。为了避免绕道,奥尔索准备从镇长的家门口过,可他妹妹提醒他,劝他从一条小路走,这样不用穿过广场就可到家。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奥尔索说,“广场不是公用的吗?”说着他骑马径直而去。

“好样的!”科隆芭轻声地说,“……父亲,您的仇一定能报。”

到了广场,科隆芭走在他哥哥和巴里奇尼家之间,眼睛一直盯着仇家房屋上的窗子。她看见那些窗户近来刚用木栅封了起来,并留着箭眼。所谓箭眼就是在用来封窗的粗木条之间留下的那些类似枪眼的小空隙。为了防止敌人进攻,人们往往装上这类东西,以便躲在粗木条后面向进攻者射击。

“胆小鬼!”科隆芭说,“瞧,哥哥,他们已经有所防备了。他们竟躲了起来!但他们总有一天要出来的!”

奥尔索从广场南边经过,在皮埃特拉纳拉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并被认为是大胆得近乎鲁莽了,对于那些晚上聚集在橡树周围闲聊的中立分子来说,这更成了永无休止的议论话题。

“算他幸运。”他们说,“巴里奇尼的两个儿子还没有回来,他们可不像律师那样沉得住气,看见敌人从他们的地面上过去,而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乡邻们,请记住我的话,”镇上一位权威人士接着说,“今天我仔细观察过科隆芭的脸,她已胸有成竹。我感到空气中有点儿火药味了,要不了几日,皮埃特拉纳拉的鲜肉价钱就要便宜下来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