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5 (2)
“那时我什么感觉我已经说过了。”
“不过，无论如何你是想摆脱她，不是吗?她一死，你就可以另觅新欢，你不否认吧?”
“我已经解释过了，”克莱德坚持说。
“解释过!解释过!你希望有一个公正、规矩、明智的人相信你这个解释吗?”梅森火冒三丈，简直控制不住了。克莱德对梅森这个说话也不敢抗议。法官已经料到杰甫逊会抗议，就在抗议提出后吼道：“抗议有效。”不过梅森照样接着说下去。“决不可能是你，格里菲思，划得有点不当心。比如说你自己打翻船吧?”他走过去瞟了他一眼。
“没有，先生，我并没有不当心，这次意外我无法防止。”克莱德虽然脸色苍白，很疲倦，但相当镇静。
“一次意外。比如就像堪萨斯市那次意外一样。这类意外你倒是很熟悉，不是吗，格里菲思?”梅森一面冷笑，一面慢问道。
“这件事我已经解释过了，”克莱德不安地回答说。
“把姑娘们引上死路的这类意外你很拿手，不是吗?你是不是老是在她们死的时候就逃掉?”
“抗议!”贝尔纳普跳起来吼道。
“支持抗议，”奥勃华兹喊道，“本庭不得涉及其他意外事件。请检查官只限于与本案有关的发言。”
类于堪萨斯市那次意外事件，杰甫逊当初曾经解释过，梅森现在就反击了一下杰甫逊，觉得很得意，就接着说：“格里菲思，你这么意外的一下把船打翻，你和奥尔登小姐都落水后，你们相距多远?”
“嗯，当时没注意。”
“不是很近吗?凭你在船上的情形不会超过一两英尺。”
“嗯，也许我没注意到，先生。”
“近到只要你想就能抓住她，紧紧抱住她，不是吗?当初她要摔倒时你跳起来不就是为了这样?”
“是的，我跳起来是为了这样，”克莱德缓慢地说，“不过并不是近得可以抓住她。我沉到水里后又冒上来，她又隔得远了些。”
“嗯，确切有多远?从这里到陪审团这头，还是那头，还是一半远，还是怎么样?”
“嗯，我说过我没有怎么注意，我想是从这里到那一头那么远吧。”他撒谎。至少多说了八英尺。
“不会吧?”梅森装得惊诧莫名，“这只船翻了你们两人离得很近掉进水里，等你冒出来后，她已经离你二十英尺了，你不觉得你当时的记忆力有点太差吗?”
“嗯，我冒出水面时，觉得如此。”
“嗯，现在船翻了，你们露出水面，那时你离船有多远?船在这边，你在听众那边什么地方，我是说距离多远?”
“嗯，我说过，我首次冒出水面的时候没有太注意。”克莱德答道，一面对他面前这段距离不安地望着，很显然，有口陷阱正等着他，“我想，大概从这里到您的桌子那边的栏杆。”
“那大约是三十五英尺”，梅森狡猾地，觉得大有希望地提示。
“对，先生，可能是这样，我说得不太准。”
“现在你在那头，船在这头，奥尔登小姐当时在哪里?”
克莱德觉得梅森心里一定有几何学或是数学中的什么算法，想凭这一点来证明他犯了杀人罪。他立刻警惕起来，一面朝杰甫逊这边望着，另一方面他又无法将她说成离得太远。他说过她不会游泳，与他相比，她不是离那只船要近一些吗?当然，他傻里傻气地胡思乱想，认为最好说她有一半那么远，大致不会更远了。他就这么脱口而出，梅森马上说道：
“嗯，那么，她离你或是离船不会超过十五英尺左右那么远。”
“不会，先生，我想也许不会。”
“嗯，那你是不是说自己无法游这一点距离，把她托起来再游回十五英尺远的那只船吗?”
“不，我说过了，我冒出水面的时候有点头晕脑胀，而她四处挣扎惊声尖叫。”
“不过，据你所说船在那边，不过三十五英尺远，而且我觉得在那段时间里竟移动了那么一段距离也够快的，并且，你不是说过你能游五百英尺到岸上，却无法游到船边及时救起她?她那时不是正挣扎着上浮吗?”
“对，先生，不过我开头吓坏了，”克莱德沉着脸解释说，他这时意识到陪审员和听众的所有眼睛都盯住他的脸。“而且……而且……”(大家的怀疑给他的压力凝聚成一般强大的力量，他支持不住了，就结巴起来。)“我想，我当时并没有及时想到该怎么办，并且，我生怕一旦游到她身边……”
“我明白了。一个心灵上、道德上的懦夫，”梅森冷笑道，“只要想得慢有好处，你就慢慢想，想得快对你有利，就快点想。对吧?”
“不，先生。”
“嗯，如果不是，那么告诉我，格里菲思，为何过了一会儿，你一出水就很镇定，在动身穿越树林前先停下来把三脚架藏好，而要救她的时候你就慌得手足无措，为什么上岸后却周密冷静?这你怎么解释?”
“嗯……呃……我和您说过了，事后我认识到此外别无他途。”
“是啊，我们都知道了，不过你是否想过在水中才惊慌，然后做小心谨慎的事，把三脚架藏起来需要很冷静的头脑吧?你对这一点想这么周到，对那只船怎么什么都想不起呢?”
“嗯……不过……”
“虽然你说过所谓的回心转意，可是你并不想她活!是不是?”梅森吼起来。“这不是恶毒可悲的真相吗?她正在沉下去，就跟你希望的一样，你干脆袖手旁观，是不是?”
他一面吼，一面几乎全身颤抖起来。而克莱德呢，那只船正在他面前，而罗伯塔下沉时她那双眼睛，那呼叫声，这些昔日可悲可怕的情景又涌上心头，他害怕地缩在位子上，梅森把实情形容得如此逼真，把他吓坏了。因为罗伯塔落水后他袖手旁观的一层他从未向任何人承认过。他只是隐瞒，一口咬定说他存心想救，不过猝不及防，并且她的呼叫和动作吓坏了他，以至他无从下手，看着她灭顶之灾的到来。
“我……我存心想救她，”含含糊糊地说，他脸色发灰了，“不过……不过……我说过的，我也昏了头，……并且……并且……”
“你知不知道这是在撒谎!”梅森吼道，一面逼迫他。他那两只结实的胳臂高举，那张破了相的脸眉头紧蹙，眼珠突出，恰像屋檐上面目狰狞的复仇之神或愤怒之神。“为了自保，你明明游过五百英尺远，所以救她是不难的，可是你却听任这个可怜的受尽折磨的姑娘死掉，对吧?”因为，如今，他深信自己已经知道克莱德实际是如何害死罗伯塔的。克莱德的态度和神情有些地方让人产生这个信念。现在他决心尽力从他身上逼出这一点。贝尔纳普立即起身抗议，说他的当事人受到伤害，使陪审团心目中对他产生不公正的印象；说他确实有权提出要求，宣告审判受到破坏。这个要求后来被法官驳回。不过，这为克莱德赢得时间，可以盘算一下再答复。不过他还是轻声细语：“不!不!我没有。如果做得到，我是要救她的。”可是全体陪审员都注意到他那种态度完全不是在说真话，而实在是心灵和道德上的懦夫的样子，正如贝尔纳普一再坚持的观点，不过比这更恶劣：他的确害死了罗伯塔。因为每个陪审员都在一边听一边想，他既然可以在事后从容脱身，何不救她呢?再不然，至少可以游到船边，帮她抓紧船帮啊?
“她只有一百磅重，不是吗?”梅森激动地说。
“我想是的。”
“你呢?你当时多重?”
“大概一百四十磅，”克莱德回答说。
“一个一百四十磅的男人”，梅森一面回头对着陪审团，一面冷笑说，“怕游近一个正在下沉又病又弱，才一百磅的小姑娘，生怕她会抓紧他，拖他下水!而且是一只很好的船，承得住三四个人，又只是十五到二十英尺远!这怎么说啊?”
为了着重说明这一点，他顿了一下，一面从口袋里抽出一条大大的白手帕，擦了擦脖子、脸和手腕，由于激动和用力，这些地方都湿了，一面回头对伯顿?伯利叫道：“你把船抬出去吧，伯顿，反正这会儿用不着它。”四警士立即把船抬出去。
接着他又恢复平静，再次回头问克莱德：“格里菲思，罗伯塔?奥尔登的头发什么颜色，摸起来什么感觉，这你很清楚吧?你跟她够亲密了吧?”
“我知道颜色，我认为我知道，”克莱德一面往后闪了一下，一面说，一想到她的头发他就感到头痛，别人几乎可以看出这种变化。
“摸上去的感觉你也清楚吧?”梅森继续追问，“在某小姐出现以前，在那段热恋的日子里你一定常常地摸。”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克莱德答道，一边看到杰甫逊递的眼色。
“嗯，大致感觉是粗糙的，还是像丝一样细密?你一定知道了，你知道这个吧?”
“像丝一样，是的。”
“嗯，这里就有一缕，”他这时接着说，主要目的与其说是为了别的，不如说是为了磨垮克莱德的神经，一边朝他的桌子走去。桌子上有个信封，他抽出一缕长长的、淡棕色的头发。“这像她的头发吧?”接着他把头发塞给克莱德。克莱德又惊又悲地往后一缩，仿佛这是不洁的或危险的东西。不过，隔了一会儿，就尽力镇定下来。陪审团警觉的眼睛把这一切都看到了。“啊，别怕，”梅森讥笑着说，“这不过是你已故的情人的头发。”
克莱德被这话吓了一跳，又注意到陪审团注视的眼睛，一面把那缕头发接到手中。“这看起来摸起来像是她的吧?”梅森接着说。
“嗯，总之看起来好像是的。”克莱德颤抖地答道。
“还有，”梅森接着说，一边快步朝桌子走去，回来时拿着那架相机。照相机的快门和透镜之间缠了罗伯塔的两根头发。这是伯利放在里面的。他把相机递给他。“拿好，这是你的，虽说你发誓不是你的，再看看里面的两根头发，看到了吧?”他把照相机朝克莱德一塞，仿佛要用照相机打他似的。“这两根头发被推断是你轻轻打到她脸上留下这些伤病时缠住的。你能否告诉陪审团这些头发究竟是不是她的?”
“我说不准，”克莱德有气无力地答道。
“怎么回事?大声说，别装出一副道德和心灵上懦夫的样子，这些头发是不是她的?”
“我不清楚，”克莱德还是这么说，不过连看也不敢看这两根头发。
“看清楚，看清楚，把这两根头发跟另外一缕比较一下，我们知道这是她的头发，而你也知道这相机里的头发是她的吧?别装得这么恶心，她生前你老是摸这些头发，她死了，这些头发不会咬你的，这两根头发跟另外这缕头发一样不一样，这另外一缕头发，我们明白这是她的，颜色一样，摸起来感觉一样，全都一样，是吧?看仔细!回答!一样不一样?”
在这种压力下，克莱德被逼得看了一眼，还摸了一下，可是他仍很谨慎地答道：“我说不准，看起来摸起来有点像，不过我说不准。”
“啊，你说不准?而你明明知道用相机毒打她的时候，这两根头发给缠住了，一直缠在里面，可你还说你说不准。”
“可我没有毒打她啊，”克莱德坚持说，一边望着杰甫逊，“我说不准。”他心想，决不能让这个人这样威吓他，可又觉得自己很虚弱，想吐。梅森为在心理上获得这一种效果，感到一丝欣慰，就把相机和那缕头发放回桌上，一面说：“已经有人充分作证说这架相机从湖里打捞上来时，这两根头发就在上面，而你自己也发誓说这相机落水之前在你手中。”
他回头想了一下别的事，想出一点什么新论据来折磨克莱德，接着又问：
“格里菲思，关于往南穿过树林的事，你什么时候到三里湾?”
“大概是凌晨四点，天快亮了。”
“在这之前，轮船开出前你都干什么了?”
“我只是到处走走。”
“在三里湾?”
“不，先生，就在三里湾附近。”
“我看是在树林里吧，街镇上的人起床后进村，免受怀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