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5 (1)
在这段时间里，只要他跟罗伯塔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想到桑德拉在上流社会中的地位如何。罗伯塔有时也觉察到他的思想和态度有些飘忽不定，有些冷淡，并且显然不是因为她的错。她就想，不知最近有什么事使他心事重重。他呢，每当她没有看着他的时候，心里就在想万一如果他能够叫桑德拉这样一个姑娘对他动心那将多么美妙，罗伯塔怎么办?现在他们有了这样亲密的关系。(啊，天啊，真是这样，)虽说现在，在这颗星的直接光照下，他几乎已经看不见罗伯塔了。是他完全错了吗?这样做是邪恶的吗?他父母亲一定会这么说的!说对人生有正确看法的人都会这么说，也许包括桑德拉?芬琪雷，还有格里菲思一家，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可是啊!可是啊!这一年初次飘着小雪，克莱德戴着一顶新礼帽，一副雪白的丝手套。这些是一个叫做奥林?肖特的，对他有好感的杂货店老板劝他买的，他在最近才跟他认识，他手里还撑着一把新绸伞挡雪，就这样朝威克基大街杜布尔家走，虽然不算神气，还是很有趣味的房子走去。这所房子很古雅，建筑得不高，错落有致，里面的灯光射在垂下的一幅窗幔上，显出圣诞节的情调。他准时来到时，屋前已经停了五六辆品种牌子，各种颜色的汽车。车头上，脚踏板上，车挡上，都盖着一片片刚刚落下的雪花，他一看见这些汽车就感到自己特别懊丧，而且，拿他来说，恐怕一时还无法弥补，他没有足够的钱，把这些必需品装备起来。他走过门口时，听见里面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一个身材瘦长的佣人接过他的衣帽、外套、雨伞，一进去就见杰尔?杜布尔。“芬琪雷小姐还没有到，我叫杰尔?杜布尔。”她自我介绍到。
她带他走过好几个直角相连接的套间，一面走，一面接着说：“你样子真像吉尔伯特，对吗?”
“是吗?”克莱德很沉着地一笑。这么一比，比得他非常得意。
天花板很低。灯光透过绘着各色花纹的漂亮灯罩投到暗处的墙壁上。两个套间里生着壁炉，使铺着垫子的舒适家具涂上了一层玫瑰红色，房间里有图片，有书，有艺术品。
“哎，特雷西，你向大家通报一下好吗?”她喊到，“我的兄弟，特雷西?杜布尔，格里菲思先生。喂大伙儿，克莱德?格里菲思先生，”她接着说，一面对四周所有的人扫了一眼，大伙儿也就都以不同的眼光盯着他看。这时，特雷西?杜布尔正握着他的手。克莱德感到大家都在打量他，有些显得不自在，不过还是装得很潇洒地一笑。同时，他察觉到谈话至少暂时停顿下来了。“请不要因为我妨碍大家谈话。”他边笑，边说。这给大家一个印象，觉得他很机智。特雷西跟着说：“我不一一介绍了。”
“我们就站在这儿，把他们指给你看吧。在那边跟斯格特?尼科尔森说话的，是我妹妹格特鲁德。”克莱德注意到一个小巧玲珑，皮肤黝黑的姑娘，穿着粉红色的衣服，生着一张漂亮而调皮的脸。在跟他点头。在她身边，站着一位高高的娴雅的姑娘，肤色黝黑，长得决不是太迷人，正跟一位比她矮，肩膀很宽，胸脯结实的年轻人谈话。人家告诉他，他们是阿拉贝拉?斯塔克和弗兰克?哈里特。“他们正在争论最近康奈尔和叙拉古期的足球比赛……，伯却特?秦勒和乌蒂加的芬特小姐。”他又说，说得太快，克莱德记都来不及。“佩勒?海恩斯，范达?斯蒂尔小姐……啊，我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些人了。啊，不，这儿还有格兰特跟尼娜?坦普尔刚到。”克莱德踌躇了一下，定神一看，只见一位个子高高，有点儿花花公子派头的年轻人，尖脸，眼睛灰沉沉的，领着一个端庄、年轻、丰满的姑娘，身披淡褐色的衣服，额上很整齐地垂着一绺淡栗色的头发，正把她领到房间中央来。
“你好，杰尔；你好，范达；你好，威南特。”他一面招呼，一面把克莱德介绍给这两位，他们俩仿佛谁也不怎么注意他。“我以为我来不了啦，”年轻的克伦斯顿马上对大伙儿说，“尼娜不想来，可是我答应过贝蒂娜和杰尔，不然我也不想来。我们刚才在巴格雷家。斯各特，你猜猜谁在哪里，范?彼得逊跟罗达?赫尔。他们只来玩一天。”
“真的吗，”斯各特?尼尔森说，他是一个显得脾气倔强而自以为是的家伙。克莱德注意到这里人人都自以为是的，有地位，舒适的样子。“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带来?我很想再见见罗达，还有范。”
“不行啊。他们说得早些回去。改天他们也许会来待一会儿。啊，晚饭还没有好吗?我原以为是坐下来吃饭的。”
“这些律师!你知道吧，他们常常不吃晚饭。”弗兰克?哈里特议论说。他是个矮矮的，可是胸脯很宽，笑面可掬的年轻人，为人很可亲，生得很漂亮，长着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克莱德很喜欢他。
“啊，不管他们吃不吃，我是要吃的，要不然，我就走。你们听说人家推测谁是明年康奈尔划船比赛的主将吗?”关于康奈尔大学这方面的话题，哈里特?克伦斯顿，还有别的一些人都参加了，克莱德可根本听不懂。这帮人很熟悉的一些大学，他根本很少听过。另一方面，他还有了解自己缺点的自知之明，凡是涉及这些大学的任何话题或是谈话，他都设法回避。不过，也正因为这一点，他即刻感到格格不入。这些人比他知道得多，都上过大学。最好他也讲讲他进过什么学校。在堪萨斯市，他听说过堪萨斯大学，离那里不很远。听说过密苏里大学，在芝加哥也听说过芝加哥大学。能不能说他进过其中的哪一所学校。比如说堪萨斯大学，至少读了一个短学期，行不行?他即刻想到，要是人家问起，他就这么说。跟着，他又想了想自己懂得些什么，比如说，他学过什么。他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数学这个词，为什么不说这个词呢?
不过他看得出，这些人对他的兴趣不大，并不怎么注意他。他不妨作格里菲家思族里的一个成员，在外面那些人看来也许还有些份量，可是在这里，那算得上什么呢，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罢了。又因为特雷西?杜布尔暂时回过头去，跟威南特?芬特在说话，可是，就在这时，那个小巧玲珑，皮肤黝黑的女孩格特鲁德朝他走过来。
“这帮人到迟了些，老是这样，要是八点，他们总要八点半或是九点半才来，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啊。”克莱德很感激地说，尽量装得活泼，很自然。
“我叫格特鲁德?杜布尔，”她说，“漂亮杰尔的妹妹。”她的嘴角，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讥讽又逗人的微笑。“你跟我点过头，可是你不认识我，不过，不管怎么说吧，我们一直听别人谈到你。”她开玩笑似地说。要是做得到，就存心要窘一下克莱德。“莱科格斯出现一个神秘的格里菲思，仿佛谁也没遇见过他，不过我在路上有一回遇见你。你刚走进糖果店，自然你并不知道。你喜欢吃糖果吗?”
“啊，是啊，我喜欢吃糖果。啊，怎么啦?”克莱德问，他即刻觉得人家在开他的玩笑，有点不安，因为他买的糖果是送给罗伯塔的。可是他又禁不住觉得跟别的人在一起，不如跟这个姑娘一起来得自然些，虽说她喜欢讽刺，长得也并不很动人，可是态度很和气，同时他也不致孤零零、胆怯怯的。
“也许你只是这么说说罢了，”她笑着说，眼睛里露出喜欢的神色。“多半是替哪一个姑娘买的吧。你有个女朋友，不是吗?”
“嗯……”克莱德踌躇了一下。因为在她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想起了罗伯塔，脑里同时闪过了一个疑问：会不会有什么人见过他跟罗伯塔在一起呢?同时又觉得这个姑娘很泼辣，很喜欢挑逗人，很聪明，跟他过去认识的不论哪一个都大不一样，不过，他并没有多踌躇，就接着说：“没有，我没有。为什么你会问这么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