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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两只蓝鸟 (3)

第八章 两只蓝鸟 (3)

可她看到了身后妻子那个可疑、矫健、优雅而又像狼一样的身影, 她的眼里流露出恐惧。

“我看到了!”妻子说道, 一边走上前来, 迈着她那双奇怪、匀称而又像母狼一样的腿, 裙子非常短。

“它们难道不是凶狠得不同寻常的小东西?”他说道。

“不同寻常!”她回应着, 弯下身子, 捡起一片小羽毛。“不同寻常!看这羽毛飞的!”

她把羽毛放在手指尖上, 看着。然后她看着秘书, 然后她看着他。她双眉之间有一种奇怪而又像狼一样的表情。

“我想,”他说开了,“这是最为可爱的下午, 没有直接晒人的太阳, 而所有的声音颜色和气味都好像溶化, 你知道吗, 在空气之中, 而整个一切都浸泡, 浸泡在春天里。那就像是在里面; 你知道我的意思, 就像在蛋壳里面, 就要啄破蛋壳出来了。”

“确实是那样!”她同意, 并不信服。

有一个短暂的停顿。秘书什么也没有说。他们是在等待妻子再一次离开。

“我想,”后者说道,“你又特别地忙, 像往常一样?”

“差不多,”他说道, 不以为然地噘着嘴。

又一次出现空白的停顿, 他等待着她再一次离开。

“我知道我打扰你了,”她说道。

“事实上,”他说道,“我刚才正在看那两只蓝山雀。”

“一对小捣蛋!”妻子说道, 把手指尖上的黄色羽毛吹走了。

“绝对!”他说道。

“好啦, 我还是走吧, 让你继续你的工作,”她说道。

“不急!”他说道, 带着善意的冷淡。“事实上, 我并不认为在户外工作是一大成功。”

“那是什么使你尝试这种作法的?”妻子说道。“你知道你无法做事情的。”

“雷珂索小姐建议这样或许会有所改变。可我并不认为这会起作用, 你说呢, 雷珂索小姐?”

“我抱歉,”小秘书说道。

“你为什么要抱歉?”妻子说道, 低头看着她, 那样子就像一只狼带着几分慈祥低头看着一头黑色和黄褐色相间的小杂种狗。“你这么建议只不过是为了他好, 我相信!”

“我想着空气可能对他有好处,”秘书承认道。“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从来不为自己想一想?”妻子问道。

秘书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想我们也想, 以一种不同的方式而已,”她说道。

“一种非常不同的方式!”妻子讽刺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让他为你想一想?”她补充道, 慢慢地拉着调子。“在这样一个春光柔和的下午, 你应该让他向你口授诗歌, 题材是幸福蓝鸟在你那小巧雅致的脚边扑腾。我知道我会的, 如果我是他的秘书。”

死一般的停顿。妻子站在那儿, 一动不动, 像一座雕像, 摆着一副她特有的姿势, 背半对着小秘书, 一半别过脸去。她对什么事情都是背半对着, 爱理不理。

秘书看着他。

“事实上,”他说道,“我刚才正在写一篇有关《长篇小说的未来》的文章。”

“这个我知道,”妻子说道。“这正是糟糕的所在!为什么不是小说家生活中某种欢乐的东西呢?”

沉默的时间很长, 他看起来很痛苦, 有点漠然, 像雕像。小秘书低着头。妻子慢慢地走开了。

“我们刚才到哪了, 雷珂索小姐?”传来他说话的声音。

小秘书惊跳了一下。她感到深深的愤慨。他们美好的关系, 他的和她的, 受到了如此的侮辱!

可很快她就像一条船在他滔滔不绝的说话声中顺流而下, 忙得什么感觉也没有, 只为如此繁忙感到高兴。

喝茶的时间到了; 妹妹把茶盘端到花园里来。接着, 妻子就出现了。她已经换了衣服, 穿着一件质地优良的莴苣图案的蓝裙子。小秘书已经收拾好纸张, 正要走, 鞋子的跟相当高。

“别走, 雷珂索小姐,”妻子说道。

小秘书猛地停住, 接着犹豫了一下。

“妈在等我,”她说道。

“告诉她你不回去了。叫你妹妹再拿个杯子来。我要你跟我们一起喝茶。”

雷珂索小姐看着男人, 他在吊床上用一只胳膊肘撑着, 看起来让人费解, 像哈姆雷特(莎士比亚悲剧《哈姆雷特》中的男主人公, 以优柔寡断而著称。)。

他很快地瞟了她一眼, 接着噘着嘴, 一副男孩很随便的样子。

“对, 呆在这儿, 跟我们喝一次茶吧,”他说道。“我看到有草莓, 而我知道你就是那只草莓鸟。”

她瞟了他一眼, 倦怠地微笑着, 便匆匆地走开去告诉她母亲。她甚至呆了一会儿, 匆匆穿上了一件丝绸裙子。

“哟, 好漂亮!”妻子说道, 当小秘书再一次出现在草地上, 穿着莴苣图案的蓝丝绸裙子的时候。

“噢, 别看着我的裙子啦, 怎么能跟你的相比!”雷珂索小姐说道。她们是同样的颜色, 真的!

“至少你是自己挣钱买的, 这就比我强多了,”妻子说道, 一边倒茶。“你喜欢浓一点的?”

她用那双沉重的眼睛看着身材小巧、像鸟一样、身着蓝衣服、工作过度的年轻女人, 而她的眼睛仿佛在诉说着许多不解而又隐秘的东西。

“噢, 随便, 谢谢,”雷珂索小姐说道, 一边紧张地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茶一随便就特别浓, 如果你想坏胃口的话,”妻子说道。

“喔, 那我就再加点水吧。”

“最好, 要我说。”

“工作进展怎么样—还顺利?”在他们喝茶的时候, 妻子问道, 两个女人各自看着对方的蓝裙子。

“喔!”他说道。“像你所能希望的一般好。这是一篇废话连篇的文章。可他们就要这种东西。纯粹是胡说, 是不是, 雷珂索小姐?”

雷珂索小姐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我觉得有意思,”她说道,“尽管没有小说那么有意思。”

“小说?那部小说?”妻子说道。“又有一部新的?”

雷珂索小姐看着他。她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泄露他的任何文学活动。

“喔, 我只是跟雷珂索小姐谈了一下大致的构想,”他说道。

“跟我们说说!”妻子说道。“雷珂索小姐, 你跟我们说一说内容。”

她在椅子上转过身子, 盯着小秘书。

“我恐怕—”雷珂索小姐局促不安地扭动身子—“我自己也没有弄清楚。”

“喔, 说吧!那跟我们说一说你已经弄清楚的!”

雷珂索小姐坐在那儿, 一声不吭, 非常苦恼。她感觉到她受到了侮辱。她看着自己裙子上蓝色的皱褶。

“我恐怕我不行,”她说道。

“为什么你恐怕你不行?你是如此非常的能干。我相信你已经了如指掌。我想你为季先生写了不少的书, 真的。他给你提示设想, 你把它填满。你不就是这么做的吗?”她讽刺地说道, 那样子就好像她是在逗弄孩子似的。然后, 她低头看着她自己那条蓝裙子质地优良的皱褶, 质地优良而又昂贵。

“当然你说这话不是当真的吧?”雷珂索小姐鼓起勇气说道。

“我当然当真!我已经猜疑了好长一段时间—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你为季先生写了不少的书, 根据他的构思设想。”

说话的口气是善意的嘲笑, 可很残酷。

“我会觉得不胜荣幸,”雷珂索小姐说道, 挺直身子。“如果我不知道你只不过是在想让我觉得像个傻瓜的话。”

“让你觉得像个傻瓜?我亲爱的孩子!—为什么, 再没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了!你比我聪明两倍, 能干一百万倍。为什么, 我亲爱的孩子, 我最佩服你了!我不会做你做的那些事情, 就是把全印度所有的珍珠给我也不行。我无论如何做不了—”

雷珂索小姐闭着嘴, 一声不吭。

“你是想说我的书读起来就像—”他开始说话, 暴跳起来, 说话的声音像受了伤。

“没错!”妻子说道。“就像是雷珂索小姐根据你的设想写的。我确实认为是她写的—在你太忙的时候—”

“你真是非常聪明啊!”他说道。

“非常!”她说道。“尤其是我错了的时候!”

“你是错了,”他说道。

“真是非常的不同寻常!”她叫道。“那么我又一次错了!”

彻头彻尾的停顿。

停顿被雷珂索小姐打断了, 她在紧张地扳弄着自己的手指。

“你是想毁了我跟他之间目前的关系, 我看得出来,”她痛苦地说道。

“我亲爱的, 那么你跟他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妻子问道。

“跟他在一起工作, 为他工作, 我感到幸福!为他工作我感到幸福!”雷珂索小姐叫道, 眼里是愤慨和懊恼的泪水。

“我亲爱的孩子!”妻子带着受了刺激的兴奋叫道, “继续不断幸福地跟他一起工作吧, 只要你能够就继续幸福吧!如果这使你幸福, 那么就去享受它吧!当然啦!你以为我会残酷到把它从你身边夺走—跟他在一起工作?我不会速记打字, 也不会复式簿记, 诸如此类的东西啦。我告诉你, 我完全无能。我从来不挣钱。我就是英国橡树上的寄生虫, 像[木角斗]寄生。蓝鸟不会在我脚边扑腾。大概是我的脚太大, 走其路来脚步太重。”

她低头看着她那双昂贵的鞋子。

“如果说我真的有什么批评要提出的话,”她一边说着, 一边转过身子向着她丈夫,“那就是对你的, 卡梅隆, 从她那里得到了那么多, 却从未给过她什么。”

“可他给了我一切, 一切!”雷珂索小姐叫道。“可他给了我一切!”

“你说一切是什么意思?”妻子说道, 转过身子, 板着脸对着她。

雷珂索小姐突然住了嘴。空气突然变冷, 风向发生变化。

“我的意思是没有什么东西用得着你吝惜的,”小秘书相当傲慢地说道。“我从来没有使自己廉价过。”

空白一般的停顿。

“我的上帝!”妻子说道。“你还不把那叫作廉价?为什么, 要我说, 你从他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得到。你只给出!你要不把那叫作使你自己廉价—我的上帝!”

“你知道, 我们看事情的方式不一样,”秘书说道。

“要我说, 我们确实是!—感谢上帝!”妻子回答。

“你为谁感谢上帝?”他挖苦地问道。

“为大家, 我想!为你, 因为你什么也没有付出便得到一切, 为雷珂索小姐, 因为她好像很喜欢, 也为我, 因为我完全置身其外。”

“你用不着置身其外,”雷珂索小姐宽宏大量地叫道,“如果你没有使你自己置身其外的话。”

“谢谢你, 亲爱的, 谢谢你的建议,”妻子说道, 站了起来。“不过我想没有男人可以企望两只幸福蓝鸟在他脚边扑腾, 把它们的小羽毛扯下来!”

说完, 她便走了。

在紧张而又绝望的间隙之后, 雷珂索小姐叫道:

“说真的, 有什么女人用得着嫉妒我吗?”

“就是!”他说道。

而他就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