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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木马优胜者 (1)

第十章 木马优胜者 (1)

有一个女人, 长得漂亮, 开始的时候具备各种各样的优势, 就是运气不佳。她为了爱情而结婚, 而爱情却变成了尘土。她的孩子个个健康漂亮, 可她觉得他们全是强塞到她头上的, 对他们也就爱不起来。他们冷冷地看着她, 好像是在挑她的毛病。于是, 她马上觉得自己必须把自己身上的某些毛病藏起来。可她必须藏起来的究竟是什么, 她从来就不知道。尽管如此, 每当她的孩子们在场的时候, 她总是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变硬。这使她苦恼不已, 因而在举止上, 她对孩子们就更加温和与关心, 仿佛她非常地爱他们一样。只有她自己清楚, 在她的内心深处, 有一个坚硬的小地方, 那里无法感受到爱, 无论是对谁的爱都无法感受到。大家都这样说她:“她是一位好母亲。她特爱她的孩子。”只有她自己, 还有她的孩子们, 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子。他们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一点。

有一个男孩和两个小女孩。他们住在一幢舒适的房子里, 带花园, 他们还有几个办事妥贴的佣人, 觉得他们自己在邻里中比谁都要优越。

虽然他们生活气派, 但总感觉到房子里有一种焦虑。钱总是不够。母亲小有收入, 父亲小有收入, 可要维持他们不得不维持的社会地位几乎总是不够。父亲在城里一个办公室就职。可是, 虽然他有美好的前程, 前程却从未化为现实。总是有缺钱那种沉重的感觉, 虽然气派总是维持着。

终于, 母亲说:“我想看看我能不能想个法子。”可她不知道从何着手。她绞尽脑汁, 这个试试, 那个试试, 却一事无成。失败使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皱纹。她的孩子们在成长, 他们得上学。必须有更多的钱, 必须有更多的钱。父亲, 在品味上总是非常潇洒而又奢华, 看起来他恐怕永远也做不了什么值得一做的事情。母亲, 虽然对自己大有信心, 却也成功不到哪儿去, 而她的品味也是同样的奢华。

因此, 房子里渐渐地回响着一句不言而喻的话: 必须有更多的钱!必须有更多的钱!孩子们可以经常听到这句话, 虽然没有人大声地说出来过。他们在圣诞节听到过, 当儿童室摆满了昂贵而又精美的玩具时。在闪闪发光的现代木马的后面, 在漂亮的玩偶之家的后面, 有一个声音会开始低语:“必须有更多的钱!必须有更多的钱!”这时, 孩子们就会停下来, 静静地听一会儿。他们就会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 看是不是他们都听见了。而每一个人都从另外两个人眼里看出, 他们也听到了。“必须有更多的钱!必须有更多的钱!”

低语来自还在摆动的木马的弹簧, 即便是低头咀嚼东西的木马也听见了。那个大娃娃, 脸红扑扑, 傻笑着坐在新童车里, 她听得清楚分明, 并且因此似乎更加不好意思地傻笑着。那个傻乎乎的小狗, 取代了玩具熊的位置, 他那个样子之所以如此的傻, 就是因为他听到房子里到处有神秘的低语声:“必须有更多的钱!”

可是, 从来没有人大声地把这句话说出来过。低语无处不在, 因此, 没有人说了。这就好像没有人说“我们在呼吸!”而我们却一直在呼吸一样。

“妈,”有一天, 男孩保尔说, “我们干嘛不自己有辆车?我们干嘛老是用舅舅的, 要不就是出租车?”

“因为我们是这个家的穷人,”母亲说。

“可为什么我们就穷, 妈?”

“这个——我想,”她缓慢而又痛苦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爸运气不好。”

男孩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运气就是钱吗, 妈?”他问道, 非常胆怯。

“不是, 保尔,不完全是。它是使你有钱的东西。”

“哦!”保尔似懂非懂地说,“我想, 奥斯卡舅舅说filthy lucker的时候, 那是指钱。”

“Filthy lucre(奥斯卡舅舅说的是filthy lucre(臭铜板), 因为谐音的关系, 男孩保尔误听成filthy lucker(臭运气)。—译者注) 确实是指钱。”母亲说,“不过他说的是lucre而不是luck。”

“哦!”男孩说,“那什么又是运气呢, 妈?”

“它是使你有钱的东西。如果你运气, 你就有钱。这就是为什么生得运气比生得富好。如果你富, 你还可能失去钱。可是, 如果你运气, 你总是会得到更多的钱。”

“啊!是吗?那父亲没有运气?”

“实在没有运气, 我得说,”她痛苦地说道。

男孩将信将疑地注视着她。

“为什么?”他问道。

“我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有运气而另一个人没有运气。”

“是吗?没有一个人知道?没有人知道?”

“也许上帝知道。可他从来不说。”

“那他应该说。那你也没有运气吗, 妈?”

“我不可能有, 如果我嫁了一个没有运气的丈夫。”

“可你自己呢, 也不好吗?”

“我以前觉得自己有运气, 在我结婚之前。现在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运气。”

“为什么?”

“这个—算了吧!也许我不是真的没有,”他说道。

孩子看着她, 想弄清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但他发现, 根据她的嘴形, 她是在想对他掩盖什么东西。

“喔, 不管怎么样,”他坚定地说道, “我是一个有运气的人。”

“为什么?”他的母亲说, 突然地笑了。

他盯着她。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上帝告诉我的,”他肯定地说, 厚着脸皮。

“我希望是他告诉你的, 亲爱的!”她说道, 又笑了, 但相当苦涩。

“他真的说了, 妈!”

“棒极了!”母亲说, 用了她丈夫的一句惊叹句。

男孩看出她并不相信他; 或者说, 她没有注意到他的断言。这使他有点生气, 使他想引起她的注意。

他独自走开, 模模糊糊地, 用一种小孩子的方式, 开始寻找“运气”的线索。他专心致志, 毫不理会他人, 悄悄地转来转去, 内心里在寻找着运气。他要运气, 他要它, 他要它。当两个女孩在儿童室玩着布娃娃的时候, 他常常坐在他那匹大木马上, 朝空中疯狂地冲去, 那种狂热的样子使得两个小女孩不安地盯着他。马在狂奔, 男孩波浪似的黑发抖动着, 眼睛里放出一种奇怪的光芒。两个小女孩不敢跟他说话。

当他骑马到达那疯狂而又短暂的旅程的终点时, 他爬下马, 站在木马的前面, 紧紧地盯着马那低下去的头。马的红嘴微微张开着, 那只眼睛大大的, 透着玻璃的亮光。

“现在!”他会无声地命令喘着鼻息的骏马。“现在, 把我带到运气的所在地!现在带我去!”

他会用从奥斯卡舅舅那儿要来的小马鞭抽打马的脖子。他知道马能够把他带到运气的所在地, 只要他强迫它的话。因此, 他会重又跨上马, 开始他那疯狂的驰骋, 希望最终到达那儿。他知道他能够到达。

“你会把马弄坏的, 保尔!”保姆说。

“他总是这样骑!我真希望他以后别这样了!”他的姐姐琼说。

可他只是一声不吭地低头瞪着他们。保姆拿他没有办法。她实在搞不懂他。不管怎么样, 他现在变得她管不住了。

有一天, 他的母亲和奥斯卡舅舅进来的时候, 他正在疯狂地驰骋着。他没有跟他们说话。

“喂, 你这个年轻的骑师!骑着一匹优胜马?”他的舅舅说道。

“你现在骑木马是不是太大了点?你已不再是个小男孩了, 知道吗,”他母亲说道。

可保尔只从他那双靠得很紧的大眼睛里发出一道蓝光。他在全力驰骋的时候, 他跟谁也不说话。他的母亲注视着他, 脸上带着焦虑的表情。

终于, 他突然地停了下来, 不再强迫他的马做机械的驰骋, 从马上滑了下来。

“好了, 我到那儿了!”他狂热地宣布, 那双蓝眼睛还发着光, 一双又长又坚实的腿叉开站着。

“你到了什么地方?”他的母亲问道。

“到我要去的地方,”他眼睛回瞪着她。

“很好, 孩子!”奥斯卡舅舅说道。“不到目的地, 不要停下。这马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名字,”男孩说道。

“没有名字跑得还可以?”舅舅问道。

“哦, 他的名字在变。上个星期他叫三松维诺。”

“三松维诺, 是吗?赢了爱斯科特那场赛马。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他经常跟巴瑟特谈赛马,”琼说道。

舅舅非常欣喜地发现, 他的这个小外甥对所有的赛马消息了如指掌。巴瑟特, 年轻的园丁, 左脚在战争中受了伤, 通过奥斯卡?克莱斯威尔—巴瑟特是他的勤务兵—找到了面前这份工作, 在赛马方面是一个高手。他生活在赛马之中, 而这个小男孩跟他生活在一起。

奥斯卡?克莱斯威尔从巴瑟特那儿知道了一切。

“保尔少爷来问我, 我就只好告诉他, 长官,”巴瑟特说道, 一脸严肃的神色, 仿佛他是在讨论宗教事务。

“他有没有在他看上的一匹马上下过注?”

“这个—我不想出卖他—他是一个年轻的运动员, 一个优秀的运动员, 长官。您不妨亲自去问问他?他对赛马好像很高兴, 恐怕他会觉得我已经在出卖他了, 长官, 您要是不介意的话。”

巴瑟特严肃得像个教堂。

舅舅回到外甥那儿, 带他坐车出去兜风。

“你说, 保尔, 老伙计, 你有没有赌过马?”舅舅问道。

“干吗, 你认为我不应该?”他回避道。

“一点也不是!我想也许你可以就林肯赛给我来点建议。”

汽车飞快地开进了乡村, 朝汉普郡奥斯卡舅舅的家开去。

“以名誉作证?”外甥说道。

“以名誉作证, 孩子!”舅舅说道。

“好, 黄水仙。”

“黄水仙!我有点怀疑, 孩子。莫扎怎么样?”

“我只知道赢家马,”男孩说道。“那就是黄水仙。”

“黄水仙, 噢?”

一阵沉默。黄水仙相比之下是一匹不太起眼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