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回到上流社会 (1)
爱米丽亚现在终于交上好运气了。多少年来,她总是在低三下四的圈子里可怜巴巴地生活,终于能让她离开这种环境,踏进上流社会,对她来说是件很值得庆贺的事。和她往来的人虽然没我另外一位女朋友蓓基太太相识的那些人那么阔气尊贵,但也着实体面有气派,算得上很时髦的人物。乔斯的朋友都是在英属印度三大管区里面结识的;他的新房子也在让人感到十分舒服的英印区域里。在这区域以内,以莫哀拉广场为中心,其余是明多广场、大克拉莫广场、华伦街、海斯汀街、奥却脱洛内广场、泊拉昔广场、亚赛胡同(“苹果花园”确实是个很动听的名词,可在一八二七年的时候,凡是水泥墙壁、前面有柏油平台的屋子还不用这名称)。这一带地方的房子很体面,在这儿住的人家全是从印度退休回来的阔佬们。这个区域颇具盛名,威纳姆先生管它叫黑洞 (在1765年,印度酋长苏拉杰?陶拉反抗英国统治者,在加尔各答军营中一间小屋里挟持关禁了一百四十名欧洲人,一夜之后,只剩下二十三人活下来了。
后人称那间小屋子为“加尔各答的黑洞”。 )。按照乔斯的地位,还配不上住在莫哀拉广场,因为只有是在殖民地上议院的委员或是印度商行的股东退休之后才享有在这里入住的资格。这些委员和股东通常拿出一万镑给他们的太太支配,自己手里则相对要紧一些了,便退居在这种近乡下的住宅区里,靠一年四千镑的进款生活。乔斯在吉尔斯比街弄到了一所房子,相当的舒适。屋里配备的地毯、贵重的镜子、塞登斯设计的既美观又耐用的家具,都是以斯该泊先生的财产管理人手下收买来的。斯该泊先生只不过是不久之前才加入了福格尔、费克、克拉克门合资经营的加尔各答商行。可怜的斯该泊先生正直一生,攒下来共计七万镑,全部都投资到这个商行里了,由他自己代替了费克的位置,因为费克已退休,住在色塞克斯郡一座富丽堂皇的别墅里。福格尔一家人也早就不在公司里了,而且贺拉斯,福格尔爵士还有机会加爵,不久就是斑大那男爵了。斯该泊在这公司里不到两年,没想到公司就破产了,欠了一百万镑的债,从印度回来的人倒有一半连累着大大地吃了苦头。
老实的斯该泊沦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实在伤心透了。他已是六十五岁的老人家了,还得去加尔各答收拾残局。华尔德?斯该泊本来在伊顿读书,如今只能转到一家商行去做事了。弗罗伦斯?斯该泊和法尼?斯该泊跟着她们的母亲到彼格涅去了,从此杳无音讯。总而言之,乔斯碰巧遇上,把他们的地毯和食具橱子买了下来。屋里的镜子从前照着的是斯该泊一家和蔼漂亮的脸儿,现在轮到乔斯到跟前去顾影自怜了。本来和斯该泊一家来往的店铺,多亏斯家行为正直,所有帐上都不曾少收了一文。商人们瞧着有新的人家搬进来,都争先恐后地送上名片,希望与他们家做生意。本来在斯该泊家饭桌旁常穿着向背心伺候人的肥大的听差,送牛奶的,卖蔬菜的,银行里的门房,都留下了地址,竭力讨好乔斯的佣人头儿。扫烟窗的契梅先生已经替这屋子里的三家人干过活了,现在也去巴结佣人头儿和他手下的小听差。这小听差负责的是当爱米丽亚出门的时候伺候着她。他也穿上了号衣,上身钉满了各色各样的扣子,下面穿着一条条级裤子。
他们的排场并不摆得阔气。管酒的佣人头儿又当乔斯的贴身听差。他喝酒从来不超过普通小家庭里佣人所能喝醉的那个限度,因为他十分看重主人家里的酒。爱米有一个贴身的女佣人,她是在威廉?都宾爵士效外的地上长大的。这女孩很不错,心地仁厚老实,又有教养有规矩,让奥斯本太太完完全全地放心。爱米起先想到有佣人来伺候自己,心里十分不安,因为她向来即使对佣人说话的时候都是毕恭毕敬的,她不懂得如何去使唤贴身丫头。这个女佣人在家里很能干,把赛特笠老头待候得服服贴贴的。老人家现在差不多成天留在自己的卧室或起居室里。家里请客作乐的事,他是一向不参加的。
许多人都前去拜访奥斯本太太。都宾夫人和她的女儿们看到她时来运转了,心里十分高兴,专门来探访她。奥斯本小姐坐着华贵体面的大马车从勒塞尔广场绕过,马车夫座位上金黄金黄的布蓬上绣织着他们所在地方本家的纹章。外面都说乔斯家财逾百万。奥斯本老头儿估量着,要是乔杰在继承了自己的财产以后,又再添上舅舅那份子家当,是件相当不错的事情。他说:“哼,没想到咱们得把这小家伙称作个大人物了。我死以前还得亲眼看着他当上议员呢!奥小姐,你不妨去看他母亲一下,不过我本人是决不愿意与她见面的。”于是,奥斯本小姐就来了。爱米因此机会又能与乔杰在一起了,当然不介意见见她。小家伙如今得了允可,常常来看望母亲。他每个星期都来吉尔比街吃上一两顿饭,在佣人们前呼后拥下对他们颐指气使,对待长辈则任性霸道,和他在勒塞尔广场上一样放肆。
对于都宾少佐来说,他总是显得很有分寸。只要都宾在旁,他的态度就会收敛一些,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心中存在对都宾的恐惧。乔杰看到少佐心地纯朴善良,性情又平易近人,做人端正直率,虽然满腹学问,却不大声说话,不由得由衷折服。他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好在他对正人君子倒是发自内心的敬重,时常恋恋不舍地伴在教父的身边。如果能够与都宾一起到公园散步,听他说话,他就十分满足了。威廉对他谈及他的父亲,谈及印度和滑铁卢战役,他们无所不谈。只是有一点,他从不扯到自己身上去。有时乔杰显得特别骄傲自满,威廉就说笑话来挖苦他,奥斯本太太听到心里就不自然。
有一次,少佐带着他出去看戏,他们坐在后厅,乔杰嫌那个地方太寒伧。少佐便把他带到包厢里,自己则转身回到楼下去了。他坐下没过多久,发觉有人挽住了他的胳膊,原来是只戴羊皮手套的漂亮的稚嫩小子。乔杰明白过来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行为荒唐而可笑,乖乖从楼上走了下来,都宾看到那位爱挥霍摆阔气的小少爷已经悔过,高兴得眼里放出光彩,脸上也能看到慈爱的笑容。他十分喜欢乔杰;凡是属于爱米丽亚的一切,凡是她喜欢的东西,他没有不爱屋及乌地喜欢的。做母亲的知道乔杰变得那么懂事,心中哪能不高兴呢?她以一种非常和蔼,过去不曾有过的眼光看着都宾。他似乎觉得有她这么一端详自己,脸都全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