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流浪生活 (2)
她到处碰壁,但仍旧不屈服,尽力替自己树立好名声,将别人说她的坏话压下去。她常上教堂,赞美诗比谁都唱得响。她给淹死的渔夫的家眷办福利。她做手工,画图画,捐给扩喜布传教团。她给教会捐钱,并且坚决不跳华尔兹舞。总之,她尽量做个规矩的上等女人。后来的事情不怎么愉快,我也不喜欢多讲。她明明看见别人不愿意睬她,仍然努力对他们微笑着打招呼。她心里的委屈烦恼,在脸上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她从前的历史有着许多奥妙。一般人对于她的意见也各不相同。有些人爱管闲事,把过去的事研究了一下,说过错都在她。有些人说她像羔羊一般纯洁,都是因她混帐的丈夫不好。她往往说起儿子就失声痛哭,听见他的名字或是看见和他长得像的孩子,就伤心得发狂。她用这个方法赢得了很多人的同情。当地一位好心的亚尔德内太太,是波罗涅地方英国居民中的王后,请客和开舞会的次数比别人多。蓓基看见她的儿子亚尔德内少爷从学校里回来过暑假,就哭起来,这样一来,亚尔德内太太就向着她了。蓓基呜咽着说道:“他和我的罗登一般大,长得真像。”其实两个孩子相差至少五岁,相貌完全不一样,等于敬爱的读者和写书的人那么不像。威纳姆从基新根去找斯丹恩侯爵,经过波罗涅,就把这事给亚尔德内太太说了。他说小罗登的相貌,他要比孩子的妈妈知道的还清楚。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妈妈向来恨他,从不去看他。他今年十三岁了,总之,威纳姆的一席话使亚尔德内太太后悔自己不该对蓓基那么客气。
蓓基交朋友用掉的力气说出来叫人不相信。好容易交着了,总有人来很粗暴的把她的成绩一扫而光,她只得再从头做起。这种非常艰苦的生活,使她觉得寂寞和灰心。
还有一个纽白拉依脱太太,在教堂里听了她甜美的歌声,并且见她对于宗教方面的见解也很准确,非常赞赏她,也跟她来往了一阵子。关于宗教,蓓基太太在女王的克劳莱得到的教诲很不少。她不仅肯接受传教小册子,而且将它们都读过。她给扩喜布地方的土人做裙子,给西印度岛上的土人做睡帽。她画小画屏,为的是劝犹太人归于正教。她每星期三听牧师讲道,可是这些都没有效力。纽白拉依脱太太为非奇岛的土著募捐暖壶基金的事与莎吴塞唐老伯爵夫人通了一封信,她在信上提到她的“可爱的朋友”克劳莱太太,老夫人细细的回了一封信,里面既有事实,又有谎话,有藏头露尾的叙述,还有预言。从此纽白拉依脱太太和克劳莱太太的交情便断绝了。这件倒霉事是在多尔斯发生的,以后当地宗教界的人士也和这罪孽深重的人从此不相往来了。凡是熟悉英国国外殖民地的人,都知道英国人不论走到哪,都会把本国的偏见、骄傲、丸药,哈威沙同、胡椒和各种家乡的习惯一起带着去,仿佛在那个地方制造出个小英国来。
蓓基就这样担惊受怕的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从波罗涅到地埃泊,从地埃泊到开恩,又从开恩到多尔斯,她尽她所能做个规矩的女人。真可惜!后来人家总是能探出她的底细,骗子又给真的乌鸦们啄出笼子了。
在一个地方,有一个虎克?伊格尔思太太非常照顾她。伊格尔思太太品德高尚,有一所房子在扑德门广场。蓓基到地埃泊的时候,她正在当地一家旅馆里住。她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海里,因为两个人都在游泳,后来又在同桌吃饭,便认识了。伊格尔思太太曾经听过斯丹恩事件——这件事谁都听说过——可是和蓓基谈话后,就和人说克劳莱太太是个天使,她的丈夫才是个混蛋,斯丹恩勋爵是个没有道德的坏人,这件事,全是威纳姆这个流氓使出毒辣的手段暗害克劳莱太太的。她对丈夫说:“伊格尔思先生,要是你是个有血性的人,下一回你在俱乐部碰见那混帐东西的时候就该打他耳刮子。”伊格尔思不过是个安静的老先生,只能做伊格尔思太太的丈夫。他喜欢地质,长得又矮,够不上打人家耳刮子。
就这样,伊格尔思太太便做了克劳莱太太的保护人,将她带到巴黎她自己的房子里去住。她和英国大使的太太还因此吵了一架,因为大使夫人不愿接待蓓基。她尽力使蓓基做个品行端正声名清白的人。
开始蓓基过得很谨严很规矩,可是不久这么沉闷的道学生活便把她憋得难受。天天像例行公事,过那舒服而没有变化的日子。白天老是坐了车子到波罗涅树林去兜风,太无聊了!晚上老是看见那几个熟脸客,星期天晚上老是读白莱厄的训戒,好似把一出歌剧翻来覆去演个不完。蓓基气闷得要死,还算她运气好,年轻的伊格尔思从剑桥回来了。母亲看见儿子对自己的小朋友动心,立刻打发蓓基走了。
她和一个女友同往,不久两个人就吵起架来,又欠了债。最后她决定住到供饭食的公寓里去,就在巴黎皇家大街特?圣?亚母夫人有名的公寓里住了一阵子。她的房东太太的客厅里常有些衣衫褴褛的花花公子和不干不净的美人,她就在这些人面前施展她的手段和魅力。蓓基擅长交际,要不然就像鸦片鬼没有烟抽那样难过。在公寓里时,她非常快活。有一回她对一个偶尔碰见的伦敦老相识说:“这里的女人跟梅飞厄的女人一样有意思,不过衣服旧了些。男人们戴的全是用过的旧手套,而且他们都是该死的流氓,可是也不见得比上流社会的某人更糟糕。房主人有点俗气,可是我看她比某某夫人还高雅点。”她提到的一位太太还是时髦场上的尖儿。到晚上,特?圣?亚母夫人的客厅里开了灯,男人们戴了宝星,挂了绶带,坐在桌子旁边玩埃加脱,女人们则离得远一些坐着;乍一看,真会叫人认为他们全是上流人物,主妇是真正的伯爵夫人。被他们哄骗过去的人真不少。有时,蓓基就是伯爵夫人客厅里最出风头的。
可能是她的一八一五年的老债主找着了她,她便不能在巴黎住下去。可怜的女人被逼离开巴黎,到布鲁塞尔去了。
布鲁塞尔的一切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抬头看到自己住的屋子,想起贝亚爱格恩的马车歇在旅馆门前,一家子闹着想买了马逃走,觉得很好笑。她又到了滑铁卢和莱根。在莱根,她看见乔治?奥斯本的墓碑,非常伤感,把它画了下来。她说:“那可怜的爱神!他多爱我!他真是个傻瓜!不知小爱米怎么样了?她是个好心肠的小东西。还有她哥哥那个大胖子。他那张相片画得又肥又大,真滑稽,。他们都忠厚老实。”
蓓基到布鲁塞尔的时候,特?圣?亚母夫人写了一封介绍信,把她推荐给当地的特?波罗地诺伯爵夫人。伯爵夫人的丈夫曾是拿破仑手下的大将,有名的特?波罗地诺伯爵。这位英雄死后,留下的妻子无以为生,只得开公寓,也摆张牌桌子抽些头钱,借此过活。花花公子和风月场中的老手,还有和人打官司的寡妇,老实的英国人,满以为这种地方能代表大陆式生活,都到特?波罗地诺夫人这儿来吃饭和赌钱。爱风流的小伙子们请大家喝香槟酒,陪女人们坐马车兜风,租了马匹到乡下游耍,凑了钱买票请大家看戏,紧挨着女人美丽的肩膀赌钱,然后写信回家给德芬郡的爹娘,描写着自己在外国上流社会里过得多么愉快。
在布鲁塞尔和在巴黎一样,蓓基在上等的公寓里极露头角,真算得上那儿的王后。总有人请她喝香槟酒,送她花球,请她坐包厢看戏陪她到乡下兜风,她赌钱的输赢不小。开始她手笔很小,后来就用五法郎的银币,还拿破仑大洋钱来赌,再后来便出借据。慢慢的房钱付不出了,只得向小伙子们借。她有了现钱,便欺负特?波罗地诺夫人,不像平常的时那么甜嘴蜜舌了。有的时候她穷得可怜,只能十个苏 (法国最小的钱币名 )一注小赌。等到本季的津贴到手,她还掉房饭钱,立刻又和人家交起手来。
说来真丢脸,蓓基离开布鲁塞尔的时,欠了特?波罗地诺夫人三个月的饭钱。以后只要有英国主顾来,特?波罗地诺地夫人便把这事告诉他们,还说她怎么赌钱,怎么喝酒,怎么对英国教会里的默甫牧师跪下借钱,怎么对牧师的学生奴得尔大少爷甜嘴蜜舌,送情卖俏,怎么把还他一直带到自己的房间里,怎么和他玩埃加脱等等,许多不要脸的勾当。说罗登太太简直是一条毒蛇。
我们这流浪人在欧洲各个城市里到处为家,像俄底修斯和班非尔德、莫尔、加路 (加路,本是德芬郡一牧师之子,从学校逃走后和吉卜赛人一起流浪,到过许多地方 )没有定踪,对于下流生活是越来越爱好。不久她游荡成性,和她来往的人可怕得很,谁碰见了都会吓的毛发直竖。
欧洲大陆不论什么城市里都有一小撮英国人,全是社会的渣滓。他们的名字,到一定的时候就会在州官的庭上给地保海姆泊先生宣读一次 (就是说他们都是受政府通缉的罪犯。 )。有些人是好人家的少爷,只是由于家里不认他们了。他们常到的地方是弹子房、咖啡馆、赌场、跑马场。他们欠了债不还,被关在监牢里。他们喝酒,吹牛,争闹,打架,欠了帐溜掉,跟法国和德国的军官决斗,打牌时,专让斯卜内这种人上当,骗他们的钱。有了现钱,他们就坐了华丽的大马车到巴登去;输了钱,加一倍赌注再下手,骗人的手段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没有钱时,他们是衣衫褴褛的时髦绅士,在赌场里东挨西凑,用假票子蒙那做庄家的犹太人,或是找到一些像斯卜内一类傻瓜,又抖起来。他们一会大阔特阔,一会又穷极无聊,叫人看着奇怪。他们的生活想来准是富有刺激性的。说老实话,蓓基后来过的就是这种生活,而且过得很自在。她走过各个城市,就在这种人之间混。在德国,每个赌场里都知道这位好运气的克劳莱太太。听说在慕尼黑,她被驱逐出境。据我的朋友弗莱特立克?毕勤在劳珊地方就在她家里受了欺骗。人家在他晚饭上下了蒙汗药,害他饭后输了八百镑给楼德少佐和杜西斯先生。关于蓓基的遭遇,我得说清楚,可是这一段时间的事就说得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