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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纯朴的田间风韵 (2)

第十一章 纯朴的田间风韵 (2)

最近她生病了,比平时多了点意思。她一病,公馆里又多了个新人,是个叫葛劳勃的年轻医生。他向你的朋友示意,表明欢迎她作葛劳勃太太,可以替她的诊所增辉。我对这个胆大妄为的人说,他手术间里磨药用的镀金白杵已经够漂亮的了,不需要其他的装饰。我这样的人难道只配做乡下医生的老婆吗?葛劳勃医生碰了这个钉子后,大病了一场,吃了几付药,现在应该好了。毕脱爵士极其支持我的决定,大概他是怕丢了免费的秘书,再说,这老家伙很喜欢我。他这种人,只有这么点儿感情,全都拿出来给我了。哼!结婚!和乡下医生结婚!经历了以前——算了,我也不说了,反正一个人是不能那么快就忘却过去的。

这两天家里不再沉闷了。亲爱的克劳莱小姐带着她的肥马肥狗和胖佣人一块儿来了。了不起的、富裕的克劳莱小姐有七万镑的身价。她的两个弟弟十分爱她——确切地说是爱她的钱。这老太太看上去很容易中风,所以她的弟弟们十分着急。他们抢着给她放靠垫,递咖啡的样子才叫可笑。她很风趣地说道:“我下乡来时,就让那成天巴结我的布立葛丝小姐留在城里,反正这儿有一对儿弟弟来拍我的马屁!”

她一来,厅门就打开了。这段时间来,好像华尔泊尔老爵士复活了一般。他们总在请客,出门时坐的是四匹马拉的大车,佣人们也都换上了展新的淡黄色号衣。现在常喝的是红酒和香槟,仿佛喝平日的淡麦酒那么随便。克劳莱夫人被劝告着穿上了她所有衣服中最鲜亮的一件深绿袍子。我的学生也脱下了旧格子外衣和粗笨的鞋子,换上了纱衣和丝袜,这才有了点男爵家千金小姐的样儿。昨天露丝出了丑,她那咸尔脱郡出产的宝贝大黑猪,把她撞倒在地上,还在她的衣服上乱踩一气,把一件漂亮的丁香花纹绸衫糟蹋坏了。这事若发生在一个星期以前,那小可怜准会被狠心地骂一顿,再加上几个耳光,然后被罚一个月只准喝白开水吃干面包。然而昨天爵士只是一笑了之,丢了一句:“等你姑妈走了我再收拾你。”替露丝小姐着想,我希望在克劳莱小姐回家之前他的怒气就消了。啊,金钱真是可以消灾的神奇东西!

克劳莱小姐和她那七万镑家产的积极作用,在克劳莱两兄弟的关系上也有体现,我指的是男爵和牧师,不是年轻的那两个。老哥儿俩一年到头针锋相对,到了年底圣诞节这会儿忽然亲热起来了。关于那可恶的牧师怎么借题发挥骂我家的人,说的话怎么恶毒,毕脱爵士怎么自顾自地招呼等等,去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克劳莱小姐来了以后,大家再也不吵了,两边的人你来我往,男爵和牧师从猪仔谈到小贼,还说些区里的公事,十分地客气。我想他们喝醉了也不敢吵,克劳莱小姐不准的。她说如果他们得罪了她,她就把财产传给安洛浦郡的本家。我认为,那边的人如果放聪明点儿是不难把财产都夺过去的。只可惜那个克劳莱先生也是个牧师,而且顽固不化,他早早得罪了克劳莱小姐,早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她从那边儿愤然离开,恨透了那不听话的弟弟。我估计那位牧师大概天天晚上在家祷告念经,不肯对克劳莱小姐让步。

克劳莱小姐一驾到,讲道的本子都合上了,她看不惯的克劳莱先生去了伦敦,他还是在那儿自在。那个叫克劳莱上尉的花花公子,纨绔弟子,却回来了。我想你大概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这公子哥儿长得十分高大,声音洪亮,说话没什么礼节,把佣人们呼来唤去的。但他给赏钱十分大方,所以佣人们都喜欢他,个个服服贴贴的。上星期一个地保带了个当差的从伦敦来逮捕他,躲躲闪闪地藏在围墙边,让守猎场的人误认为是偷野味的,抓来一顿好打,还浸到水里去,差点儿给弄死。刚好男爵出去干涉,才算没出大事。

我一眼就看出上尉瞧不起他父亲。他叫他爸爸乡下人,土老头儿,老势利鬼,给他取了一连串的外号。这一回他带了好几匹马回来,有时就在本地乡绅家过夜。他随便请人回家吃饭,毕脱爵士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怕因此得罪了克劳莱小姐,那他的那份遗产就飞走了。对了,上尉奉承我来着,他的话说得太好了,我一定要告诉你,有一天晚上大厦居然举行舞会,赫特乐斯烦?弗特尔斯顿爵士一家,杰尔斯?话泊夏脱爵士和他的好几个女儿,还有许多其他的人都来了。我听见上尉说:“喝!这小妞儿生得很端正!”他是在说我呢!蒙他赏脸,和我跳了两次土风舞。他和本地的公子哥儿们玩得很高兴,一起骑马、喝酒、赌钱、讨论怎么打猎、怎么玩枪、但他说本地的姑娘都教人腻歪。我觉得他说得对,她们对我这小可怜的那份傲慢,真是难以言表。她们跳舞时,我就在一边儿乖乖地弹琴。有一次上尉喝得面红耳赤地从里头出来,见我在弹琴,便大骂,说满屋子人没有谁的舞有我跳得好。说完了他的恶毒的话,说他要去墨特白莱拉一班的琴师过来。

别德太太立即凑上来说:“让我来弹一支土风舞曲吧。”她是个紫色脸皮的小老太婆,包着裹头布,眼睛很亮,是个十分滑头的人。上尉和你可怜的利蓓加跳完舞后,她竟然对我的舞技大加赞赏。这可是空前的,骄傲的别德?克劳莱太太是铁帕托夫伯爵的堂妹,除了大姑下乡时,她从不肯屈尊拜访克劳莱爵士夫人。可怜的克劳莱夫人!大伙儿在楼下寻欢作乐,她在楼上吃药。

别德?克劳莱太太忽然和我十分亲热起来,她说:“亲爱的夏泼小姐,干嘛不带着孩子们上我家来玩儿呢?她们的堂姐妹们怪想念她们的。”我明白她的意思,当年克莱曼带先生没白教咱们弹琴,她现如今也想给自己的孩子请个一样有身价的钢琴教师呢!她那点儿算盘我全看在眼里,跟她亲口向我交待差不多。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到她家去。我已下了决心要和气待人。无依无靠的穷教师不随和点儿行吗?牧师太太奉承了我二十来次,一个劲儿地夸我的学生进步快。她一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感动,这头脑简单的乡巴佬儿!她以为我心里就只有那两个学生呢。

亲爱的爱米丽亚,别人都说我穿上你的印度纱裙子和粉红绸衣很漂亮。衣服已经很旧了,可是穷女孩儿哪能常置换新衣服呢?你真幸福,缺什么都可以坐车去圣?詹姆士街,你亲爱的妈妈什么都会给你买的。再见,亲爱的朋友。

爱你的

利蓓加另附:罗登上尉和我跳舞时,那几位勃拉克勃鲁克小姐们脸上的表情十分有趣,可惜你看不见!她们是勃拉克勃鲁克海军上将的女儿,长得不赖,穿的还是从伦敦买来的衣服。

夏泼小姐答应到牧师家去作客后,别德太太(她的小伎俩已被伶俐的利蓓加看穿了)便想办法请权威克劳莱小姐向毕脱爵士说情。这老太太自己好个热闹,希望身边的人也快乐,这样的要求正合她意,便出面调停,让两家亲热地过日子。于是说好了让两边的孩子多往来。他们的友谊当然一直维持到和事佬儿离开的那天。

牧师夫妇回家时,牧师对他太太说:“你为什么要请罗登?克劳莱那混帐东西吃饭?我可不叫他来。他小瞧我们乡下人,就跟瞧不起黑奴一样。而且他专拣那种盖黄印的酒喝,真是过分,那种酒十先令一瓶呢!他无恶不作,滥赌嗜饮,简直是个十足的混蛋。他和人决斗闹出了人命案,还欠了一屁股债。克劳莱小姐的家产里咱们的那一份儿也让他弄去了一大半。”说到这里,牧师恶狠狠地晃了晃拳头,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骂人,然后狠毒地接道“——她在遗嘱里写了,五万镑给他,剩下的不过一万镑给咱们家的人。”

牧师太太说:“我想她也没几天了。吃完晚饭她的脸红得十分厉害,我只能把她的内衣解开。”

牧师低声道:“她喝了七杯香槟。那么糟糕的香槟,我哥哥简直就是存心想毒死大家。你们女人真是不分好歹。”

别德太太答道:“是的,我们什么都不懂。”

牧师接着说道:“晚饭后她又喝樱桃白兰地酒,咖啡里面还搀了橘子酒。那种东西喝了是要烧心的,白给我五镑钱我也不喝。克劳莱小姐也是血肉之躯,怎么能受得了呢?她会死的,我和你五对二打赌,玛蒂尔达活不过明年!”

牧师和他太太一边走,一边商讨着这些重要的事情。他们想到了家里的债务,想到了在上大学的杰姆,在陆军军官学校的弗兰克,还有四个女儿。可怜虫儿们长得都不漂亮,除了姑婆的遗产外没一分钱的嫁妆。

过了一会儿,牧师又说道:“毕脱会不会把我这牧师的位子卖了而不给咱们的孩子呢?他不能这么黑吧?他那个脓包大儿子,那个监理会教徒,一心想作议员。”

牧师太太答道:“毕脱?克劳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该想法子请克劳莱小姐让他把牧师的位子留给詹姆士才对。”

她丈夫说:“毕脱一家满口答应。我父亲去世时,他答应帮我还大学里的债。后来又答应帮咱们加一层房子,还答应把吉勃种的地和六亩草场给我——这些事他做了哪件呢?玛蒂尔达还要把大半遗产给他的儿子——罗登?克劳莱那个赌棍、凶手、骗子、混蛋!真的难以想像这是个基督教徒做出来的事!那小畜生什么坏事都做尽了,只差和他哥哥一样是个假迷三道,伪君子!”

他太太打断他激动的言语:“亲爱的,少说两句,我们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