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克劳莱小姐府上 (3)
利蓓加也写了一封信给她亲爱的爱米丽亚,让她去玩,爱米丽亚听说乔治也去,便一口答应下来,大家约好,请爱米丽亚早上先到派克街跟克劳莱小姐及利蓓加见面。在那儿,大家都对她很好,利蓓加毫不客气的对她卖老,两人比较一下,当然是利蓓加厉害得多,再加上爱米丽亚天生恭顺谦和,愿意受指挥,因此利蓓加叫她怎样,她便怎样,她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克劳莱小姐对她的宠幸也真了得,老太太依旧像当初那样喜欢小爱米,当面夸她。极其慈爱地赞美她的好处,好像她是个洋娃娃,或是幅画儿。有身份的贵人往往非常赏识普通的老百姓,这种精神使我敬佩。大人物屈尊的样子,我看着比什么都顺眼。可惜克劳莱小姐虽万般怜爱,小爱米却嫌她太麻烦了,在她看来,派克街的三个女人当中,还是布立葛丝最好,对所有软弱和被人冷落的人,小爱米都会表示同情,因此她也同情布立葛丝。总之,她不是你我所说的性格刚强的人。
乔治按时赴约,晚饭时没别人,就他和克劳莱两个单身汉。
奥斯本家里的大马车把他从勒塞尔广场送到派克街,他的姊妹们没收到请帖,两人嘴上满不在乎,却忍不住查翻缙绅录,搜寻到毕脱?克劳莱爵士的名字,把他家的宗谱和亲戚,一个不漏的细看了一遍。罗登?克劳莱很真诚谦和地接待乔治?奥斯本,称赞他打弹子的本领很高,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翻本,还问起乔治联队里的情况,他原想当晚就和乔治打牌赌钱,可是克劳莱小姐用不可商议的口气告诉他不许在她家里赌钱,才算保住了中尉的钱袋,没被他那勇敢的朋友倒空——至少那天晚上没有。他们约好第二天在另一个地方再交战。
奥斯本第二天准去找克劳莱。次日他们见了面之后,克劳莱一个劲儿的赞扬新朋友的骑术高明,又给他介绍自己的三、四个朋友,全是一流的时髦公子哥儿,年轻的军官觉得认识他们是缘份,都十分得意。
那晚他俩喝酒调笑的时候,奥斯本摆出很潇洒的样子问:“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位夏泼小姐怎么样了?小姑娘脾气挺好,她在女王的克劳莱还行吧?去年赛特笠小姐倒是挺很注视她。”
克劳莱上尉狠狠的瞪了中尉一眼,后来乔治上楼和漂亮的家庭教师叙旧,他还不断仔细探察他的神情,如果禁卫兵心中妒忌的话,蓓基的行为一定使他放心的。
两个小伙子走上楼,奥斯本先见过了克劳莱小姐,随后大摇大摆地向利蓓加走去,他原本想装成一个保护人,亲切地的和她聊几句,蓓基总算爱米丽亚的好朋友,他还想和她拉手呢!他口里说:“啊!夏泼小姐,你好哇?”一边伸出左手,满以为利蓓加会受宠若惊,慌得会不知所措。
夏泼小姐则伸出右手的食指,淡淡的一点头,那神情自若的样子倒让别人不知所措了。把中尉弄愣了。他迟疑片刻,只得托起利蓓加赏脸给他的那根手指握住,那狼狈的模样儿差点把隔壁房里的罗登?克劳莱笑得背过气去。
上尉惊喜不已,暗自道:“哼!魔鬼也斗不过她的!”中尉要找些话和利蓓加搭讪,便很客气地问她喜不喜欢她的新工作。
夏泼小姐爱搭不理的说道:“我的工作吗?难得您还惦记着我,真是太好了,我的新工作挺好,工钱也不少——当然和您的姊妹的家庭教师乌德小姐比起来差点儿,你家的小姐们还好吗?其实我不该问的。”
奥斯本先生诧异道:“为什么不该问?”
“我还住在爱米丽亚家的时候,她们从来没贬低了自己的身份来与我说话,也没邀我到府上去作客,反正我们这些穷教师受惯了这种冷漠,倒也不计较。”
奥斯本先生有些按捺不住了:“唷!我说亲爱的夏泼小姐……”
利蓓加打断他,继续说道:“有些人真不懂礼貌,不过待人和气的人也不少,这中间的差别可大了,我们住在汉伯郡,虽比不上你们这些生意人那么有福气,那么有钱,到底是有脸面的上等人。毕脱爵士的父亲本来可以加爵,是他自己不干,推辞掉了。这事你也知道,别人怎样待我,你是亲眼所见,我现在过得非常好,这工作也不错,谢谢你关心。”
家庭教师,只管愚弄奥斯本。逗得这头英国雄狮不知所措,他并不机灵,想逃避这些无趣的挑逗,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拨转话头。
他只好傲慢的说道:“我还当你挺喜欢城里做买卖的人家呢!”
“那是去年的事儿了,我刚从令人讨厌的学校出来,能不喜欢吗?哪个女孩子不爱离开学校回家玩儿呢?再说,那时我年轻不懂事。奥斯本先生,你不知道这一年半里我学乖了吗?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毕竟这一年半住在上等人家,毕竟是有些不同。爱米丽亚呢,真是一颗明珠,放在哪儿都能发光。好啦,我这么一说,你不高兴了。唉,话说回来,这些做买卖的人真古怪。还有乔斯先生呢,了不起的乔瑟夫先生现在好吗?”
奥斯本先生温和地道:“去年你好像并不讨厌的乔瑟夫先生啊。”
“你真厉害!我跟你说心里话,去年我并没有为他伤心,如果当时他肯求我做那件事——你眼睛里说的那件事——如果他求我呢,我也就答应了。”
奥斯本先生看了她一眼,好像说:“原来如此,真是难为你了!”
“你心里肯定在想,做了乔治?奥斯本的亲戚该多体面哪!乔治?奥斯本是约翰?奥斯本的儿子,约翰?奥斯本又是——你的爷爷是谁,奥斯本先生?唷,别生气呀!家世的好坏,反正不能怪你,刚才你说的没错,一年前我愿意嫁给乔斯?赛特笠。一个姑娘穷得一个子儿都没有,对她来说这还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如今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直爽、诚恳就是我这人的特点,仔细想想,你肯提起这些事,可见你心地很好,也很懂礼貌。爱米丽亚,亲爱的,奥斯本先生和我谈到你哥哥,可怜的乔瑟夫现在怎样了?”
这样一来,乔治便被她打得大败,利蓓加自己并不全在理儿,可听了她这番话,便显得错误都是乔治的。他满心羞愧,慌忙溜掉了,只怕再呆下去,会在爱米丽亚面前丢尽面子。
乔治还不算是卑鄙小人,虽吃了利蓓加的亏,究竟还不致于背地里报复——说女人的坏话。不过,第二天早上他遇见克劳莱上尉,忍不住把自己对利蓓加的看法说给他听,他说她阴险,狡诈,见了男人便没命的卖弄风骚。克劳莱当时一味附和他,可当天就把话都说给利蓓加听了。利蓓加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断定上次坏她好事,破坏她婚姻的不是别人,肯定是乔治,所以就非常看重他,听了这番话,对他的交情也就更深了一层。
乔治装出很含蓄的样子说道:“这是我的劝告,女人的脾气我了如直掌,留点儿神。”他买下克劳莱的马的那天,又输掉了二十多镑钱。
克劳莱的脸色有些古怪,为了表示对乔治的感激,他感谢地说:“好小子,多谢了,我能看出来,你是个明白人。”乔治跟他分手之后,觉得他这话在理。
他回去后把整件事告诉爱米丽亚,说罗登?克劳莱性情豪爽,是个了不起的人,又说自己劝罗登小心提防利蓓加那诡计多端的小滑头。
爱米丽亚尖声道:“提防谁?”
“当然是你的朋友,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爱米丽亚道:“哎哟,乔治,瞧瞧你干的好事,她有着女人机敏的直觉,又受爱情的感染,看事又很透彻,一眼就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就连克劳莱小姐和可怜的布立葛丝都没看出来,更别说那留着大胡子、装模作样的奥斯本中尉了,年纪轻轻的,却是个极品蠢才。”
分手以后,利蓓加在楼上替爱米丽亚围披肩的时候,两个朋友才有机会谈些秘密,互诉衷肠——这些是女人最爱做的事儿,爱米丽亚上前握住利蓓加的小手说道:“利蓓加,我全看出来了。”
利蓓加吻了她一下,两人会意,都闭口不谈这件绝密喜事,殊不知不久这件事便被揭穿了。
过了不久,大岗脱街上又多了一块报丧的木板儿,那时利蓓加仍在派克街她靠山那里,大岗脱街一带向来愁云密布,这种东西也是常见的,倒不足为奇。报丧板装在毕脱?克劳莱爵士的大门上,不过聪慧的男爵可没死。这块报丧板是女人专用的,还是好些年前毕脱爵士的老娘克劳莱太夫人办丧事时用的旧东西,打那以后它给从大门上取了下来,堆在空屋里。现在可怜的罗莎过世,又拿出来用,原来毕脱爵士又断弦了,板上画着男女两家人的纹章,女方的纹章当然不属于可怜的罗莎。她的娘家根本就没有纹章,板上的天使是为毕脱爵士的母亲画的,给她也勉强可用,纹章底下用拉丁文写着:“我会复活。”旁边是克劳莱家的鸽子和蛇。纹章、报丧板以及格言,倒也是讲法的好素材。
罗莎卧病时只有克劳莱先生去照看她,此外没一个亲人。她弥留时所得的告慰,也不过是克劳莱先生对她的劝勉和鼓舞,这么多年来只有她还对这个孤苦的人有些情谊,也算是有些善心吧!罗莎的心早已死掉——从她决心作毕脱?克劳莱爵士的妻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心。在名利场里,许多的母亲和女儿还在重复这种交易。
罗莎去世的时候,正好她的丈夫在伦敦。他历来不停的策划这个,算计那个。那段时间他正忙着和许多律师接头,尽管他很忙,却也不时跑到派克街去,并且总是写信给利蓓加,哀求、叮嘱、命令,什么都试过,就是想让她回乡下去照料她的学生。他苦诉自从她们的妈妈病倒之后,两个女孩儿便没人照管了。克劳莱小姐当然不会放利蓓加走。她这人有个喜新厌旧的坏毛病,一旦对朋友失去兴趣,立刻不讲情义的扔在一边,在这一点上,就算伦敦的贵妇人中间也很少有人比得上她。可是在着迷时,她对于朋友的眷恋也是高人一等的,眼下她依旧拖住利蓓加不放她走。
显然,克劳莱家的人对克劳莱夫人的死漠不关心,就更不用说伤感了。克劳莱小姐只是说:“看来三号只有不请客了。”想了一下,接着说:“若是我兄弟会顾些体统,就不该再娶。”罗登向来关心他哥哥,插口道:“假如爸爸再娶的话,毕脱定会气个半死。”利蓓加默不作声,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所有的人当中,就属她最受感动,那天罗登还没有告辞,她就起身走了。不过罗登临走前在楼下又碰见了她,两人又谈了一小会儿。
次日,克劳莱小姐正津津有味的看法文小说,利蓓加望着窗外出神,突然慌张地大叫开来:“毕脱爵士来了!”紧跟着真的听见男爵在敲门,克劳莱小姐给吓了一跳,嚷道:“噢,不!亲爱的,我不能更不想见他,告诉鲍尔斯我不会客,要不你下去也可以,跟他说我染病在床,我可受不了我这弟弟。”说罢,她接着看小说。
利蓓加快步轻盈的下楼,看见毕脱爵士走上去,便说:“她身子不利索,不能见您。”
毕脱爵士笑答:“那太好了,蓓基小姐,恰恰我要找的人是你,请跟我到客厅来。”说着他们一起走进客厅。
“小姐,我想要你回去。”男爵说完,定眼瞅着她,一边把黑手套和缠着黑带子的帽子摘下来,他瞪着她,眼神异常古怪,差点儿把利蓓加?夏泼吓得都抖起来。
她小声地说:“我也希望能早点回去。等克劳莱小姐身子骨硬朗些,我就——就回去照看两个孩子。”
毕脱爵士道:“三个多月来你总这么说,到今天还是在这儿。她呀,就想把你累垮了然后扔到一边,好像一只破鞋,告诉你吧,真正需要你的人是我!我马上回去办丧事,你去不去?说句痛快话,去还是不去?”
利蓓加显得非常激动,她说:“我不敢——我想,我跟你在一起会不大——不大合适。”
毕脱爵士拍着桌子叫起来:“我再重复一遍,我要你,没有你我根本就过不下去,这一点直到你离开以后我才弄明白,现在家里乱七八糟的。所有的帐目都混淆不清,你非回来不可!真的,回来吧,亲爱的蓓基,求你了。”
利蓓加喘着气答道:“我以什么身份回去呢?”
男爵双手紧紧抓住缠黑带的帽子,说:“只要你肯,就请你回来作克劳莱夫人,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我要娶你,要你作我的妻子,凭你的聪明伶俐就能配得上我,我可不管什么家世,在我看来,你就是最高贵的小姐,要比聪明,区里那些男爵的女人哪个也比不上你。你愿意吗?只要表个态就行。”
“啊哟,毕脱爵士……”利蓓加被他深深的感动了。
男爵继续说:“蓓基,答应吧!我虽老了,可身子骨还结实着呢。我起码还能活个几年,我会让你过得快乐,你就相信吧,你想怎样就怎样,钱随便花,反正一切都是你作主,我另外再给你一笔私钱,我什么都依着你,绝不胡来,瞧我!”说着,老头儿双膝跪倒,斜着那双色迷迷的小眼睛冲蓓基笑。
利蓓加吓得慌忙往后倒退了几步,故事说到此处,咱们还没有发现过她慌张狼狈的样子,现在她却把持不住,掉下泪来,恐怕这是她一辈子中最真心的几滴眼泪。
她说:“唉,毕脱爵士!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早结过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