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利蓓加的丈夫 (2)
克劳莱小姐此刻又热心地说:“既然利蓓加这样懂事,我们理应多照顾她一下才是,布立葛丝,去打听一下她的心上人到底是谁,让我来帮他开个铺子,或是雇他给我画画像,抑或替他给我作主教的表弟说个情,我还想给蓓基准备些嫁妆,布立葛丝,咱们来办个喜事吧,结婚那天的早饭就由你去筹备,好吗?”
布立葛丝忙说那样最好不过了,又奉承克劳莱小姐做人慷慨仁厚,她走到楼上利蓓加的卧房去安慰她,和她谈谈毕脱爵士怎么向她求婚,利蓓加怎么拒绝,为什么拒绝等等,她吐露出消息,说克劳莱小姐准备慷慨相助,同时还想探听到利蓓加的口气,看看她心上人到底是谁。
利蓓加对布立葛丝非常热情亲切,布立葛丝的一番好意,使她感动万分,便也真诚相待,坦承自己心中还有另一个人,这秘密真有趣,可惜布立葛丝没有在钥匙孔旁多待半分钟,要不然或许还会从利蓓加那儿多探听到好些消息呢,布立葛丝在利蓓加屋里才坐了五分钟,克劳莱小姐便亲自来了,这可是谁都从来没有给过的面子,原来她嫌派来的专差太慢,早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所以亲自出马,把布立葛丝赶了出去,她夸利蓓加能识大体,仔细询问她和毕脱爵士见面时的经过,还探问了一下在这次出人意料的求婚以前,她们还有没有其他的纠缠。
利蓓加说,承蒙毕脱爵士瞧得起,对她另眼相待,她早已心里有数,因为毕脱爵士口直心快,所以心里有点什么都是毫不遮掩的,她拒绝他的原因,现在还不敢说给克劳莱小姐;除了这个不算,毕脱爵士的年龄、地位、习惯,也与她相差甚远。结了婚后肯定是弊大于利,不会有好结果的,再说,男人前妻的尸骨还停放在家里,但稍微有些自尊心、顾体面的女人,又有哪个会和他谈婚论嫁呢。
克劳莱小姐单刀自入地说:“胡诌,亲爱的,你要不是另有他人,又怎么会拒绝他呢?你的秘密原因是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你准是有心上人了,他到底是谁呀?”
利蓓加垂下双眼,承认了自己早已心有所属,她那轻柔悦耳的声音吞吞吐吐地飘来:“您说对了,我亲爱的克劳莱小姐,您肯定会纳闷儿,像我这种孤苦伶仃的可怜虫怎么也会爱上人,是吗?贫穷可不能保障我们不动心哪!要是能够保障那倒好了。”
克劳莱小姐向来喜欢做些富有人情味的事,忙说:“哦,可怜的宝贝儿,原来你是在单相思啊?你悄悄地害上了相思病?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我吧,让我来安慰你。”
利蓓加依旧呜咽不断地说道:“亲爱的克劳莱小姐,但愿你能安慰我!我真的很需要别人的关心。”她把头枕在克劳莱小姐的肩膀上哭了起来,哭得是那样的自然,不免使老太太生了怜悯之心,她像慈母一般抱住利蓓加,好言好语安抚她,说自己是多么地喜欢她,器重她,并且发誓把她当作女儿一样看待,以后尽力帮助她,“亲爱的,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那漂亮的赛特笠小姐的哥哥?你说过跟他有一段纠葛,亲爱的,让我把他请来,叫他娶你,一定要让他娶你。”
利蓓加答道:“现在请别再问我了,您在不久以后便会知道,我绝不骗您,亲爱的克劳莱小姐——亲爱的朋友!您允许我这么称呼您吗?”
老太太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微笑着说:“我的孩子,那是当然。”
利蓓加抽噎着说:“我现在还不能向您坦露,心里难过死了,唉,求您以后一直疼我吧!”小的那么悲伤,连带着也叫老的动了情,两个人的眼泪一块淌,克劳莱小姐郑重其事地答应一辈子都会疼爱利蓓加,然后才离去,她默默地为这个受她提拔的女孩祝福,并且十分欣赏她,觉得这小可怜儿心肠软,心眼实,待人热心,却就是有点儿让人摸不着头脑。
房间里只剩下利蓓加一个人,她细细咀嚼着当天意外的奇遇,也想到了自己的得失,利蓓加小姐——对不起,应该是利蓓加太太——的心意,你猜得出来吗?在前几页上,写书的凭着他的特权,偷窥了爱米丽亚?赛特笠小姐闺房的情形,而且显示了小说家无所不知的广大神通,体味了那温柔纯洁的小姑娘在床上辗转难眠时心里的痴情和痛苦。这样,现在他为什么不作利蓓加的心腹,去刺探她的秘密,开启她的心灵呢?
好吧,就这样吧,利蓓加首先惋惜这出奇的好运气就在眼前却不能得手,真是打心眼儿里悔恨出来,连旁人看着也觉得可惜,她的懊丧极其正常,凡是明白事理的人想必都有同感,一个穷得毫无分文的女孩,眼看就要当上爵士夫人,分享一年四千英镑的收入,竟错过了机会,所有的好母亲又怎会不可怜她呢?只要是名利场中有教养的年轻人,看到这么一个冰雪聪明、品性优良的女孩子,面前摆着体面的好亲事,偏偏不能应允,怎么能不觉得叫人着急呢,怎么能不同情她的不幸呢?咱们的朋友利蓓加遇上这般不如意的事儿,大家应该怜悯她,也一定会为她感到惋惜。
利蓓加自认倒霉地想道:“谁晓得克劳莱夫人死得这么快!像她这种病人,拖上十年也不足为奇,我差一点就是爵士夫人了,我想要什么,老头儿还能不依吗?别德太太那么照顾我,毕脱先生那么提拔我,我也算有机会回报了,哼!我还要把城里的房子装修、布置起来,接着买一辆最漂亮的全伦敦独一无二的马车,在歌剧院定一个包厢,明年还能进宫朝见,只差一点儿就到手的福气,如今呢,还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样。”
幸好利蓓加意志坚定,性格刚毅,觉得既然过去了,庸人自扰也没用,叫别人看了反而不好,因此也就算了。她很聪明,知道用全部的精力来盘算将来的事,因为未来总比过去要紧得多,她估计着自己的处境,会有多少希望,多少机会,以及多少疑难。
她的确是结过婚的,这可是一件大事,并且这事儿毕脱爵士已经知道了,她并不是因为手忙脚乱而胡说出来的,而是思考了一下,想着西洋镜总要被拆穿的,还是现在说了吧,毕脱爵士想娶她,难道还不替她保守结婚的秘密吗?成问题的倒是克劳莱小姐的看法,利蓓加虽心怀鬼胎,可想想克劳莱小姐平时的言论不是最豁达的。她不看重家世,性格颇有些浪漫。对于侄儿更是溺爱至极,还总是把她怎么喜欢利蓓加挂在嘴边,利蓓加想:“她那么宠爱罗登,不管他犯下多么荒谬的错误她都会原谅的,我伺候她这么久了,没了我她肯定会不习惯,到事情帮的时候,顶多就一场哭呀,吵呀,笑呀,骂呀的,然后又和好如初,无论如何,这事儿已经是无法反悔了,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好处,明天说穿和今天说穿还不是一样?”她决定让克劳莱小姐知道事情的真相,心下先盘算着该怎样告诉她,是当着面一五一十都说出来,还是躲在一边,等过了风头再出面,她左思右想,写下了这样一封信:
最亲爱的人:
咱们两人经常讨论的紧要关头到了。秘密已泄漏了一半,我想了半天,觉得还是趁现在把一切全盘托出为好,毕脱爵士今天早上来看我,你猜是为什么?他正式向我求婚了!你想想,我这小可怜儿差点成了克劳莱夫人呢!假如我成了爵士夫人,别德太太甭提有多高兴了!还有姑妈,如果我的地位比她高,她该多乐!只差了一点儿,我就做了某人的母亲,而不是他的——唉!我一想起我们必须马上把秘密告诉大家,就忍不住发抖。
毕脱爵士虽已知道我结了婚,可他并不知道我丈夫是谁,所以还不至火冒三丈,姑妈因为我拒绝了他,也生气了,她对我万分的仁爱宽厚,竟说我若是嫁了毕脱爵士,还能做个好妻子呢,她诚心诚意地说要把小利蓓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我想她乍一听咱俩的事不免大吃一惊,不过等她气消了也就没事了,起码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你这不学好的淘气鬼!你是她的心肝宝贝,只要是你想做的,她都不会见怪,可以想到,她的心里除了你便是我了,没了我,她就没法过日子,最亲爱的,我相信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将来你离开了讨厌的军队,就别再赌钱跑马了,做个乖孩子,咱们就等着继承姑妈的全部财产吧!
这封信是交给武士桥的马鞍匠巴利内先生转伊兰莎?斯大哀尔斯小姐的,据利蓓加说伊兰莎?斯大哀尔斯是她幼时的同学,最近她俩通信通得很频繁,那女孩常去马鞍匠家里拿信,我相信所有的读者都心知肚明,知道这个伊兰莎小姐留着大胡子,穿着套铜马刺的皮靴,总而言之,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