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谁弹都宾上尉的钢琴呢 (1)
爱米的父亲就这样破了产,老先生近来不论是哪一桩买卖,都只有亏本的份儿。唉,谁都知道,发财并非一朝一夕,可倾家荡产却在一瞬之间。可怜的赛特笠老先生什么也没说。豪华的宅子里仍寂静如常。性情温和的女主人终日无事可忙,做些不费力的事儿。女儿呢,则满是情意绵绵,根本不过问世事。谁也没料到最后的大灾难会让他们破产。
那晚,赛特笠太太写着请柬。奥斯本家请了一次客,她自是不乐意落在人后的。约翰?赛特笠回来得很晚,静静地坐在壁炉旁,听太太闲聊。爱米不舒服,早早地回房去了。她母亲说:“她很不开心呢。乔治?奥斯本并没把她记在心上。我还真看不起那装腔作势的人。他家的姑娘已有三个星期没来了。乔治明明进了城,也不来看看。爱德华?台尔还在歌剧院里碰见他了。我想爱德华确实很想娶她,还有那个都宾上校——虽然我讨厌军人。乔治现在可真是个公子哥儿了,还摆军人的架子。哼,瞧着吧,咱们哪儿不如他们呢!咱们只要让爱德华?台尔得点好处,他肯定乐意。老头子,咱们该请客了。喂,你干嘛不说话,约翰?就两个星期后,星期二,怎么样?你怎么不说话?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太太走了过来,约翰?赛特笠跳起来抱住她说:“玛丽,咱们完了,我们得从头开始了。”他颤抖地说着,险些跌倒在地。妻子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呢?虽然消息来的突然,妻子倒显得很平静。她拉起丈夫的手,吻着它,用它勾着自己的脖子。“我的约翰——我亲爱的约翰——我的老头子——我善良的老头子”她安慰着他,用声音表述她的忠诚,再加上她温柔的抚慰,激励了他,赶走了他的愁闷,让他痛苦的心里充满了快乐和凄惨。
他们肩并肩整整坐了一夜,老头子把积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遇到的损失,重重的困难,友人的出卖,人们意外的慷慨,他从头到尾地告诉了妻子。妻子安静地听着,只有一次,她忍不住说道:“天哪!爱米会伤心死的!”
父亲竟忘了女儿。她心里很不开心,躲在楼上却又睡不着。虽然有家、朋友和爱她的父母,但她仍是寂寞的。本来嘛,世界上能有几个真心相交的朋友呢?人家不同情你,不明白你,你又怎么与他们说知心话呢?正因为这样,小爱米非常孤单。我敢说,自从她有了心事后,就没有遇见一个谈得来的人。她心烦,又不好告诉母亲。未来的大姑小姑做出来的事儿更是不可捉摸。满心的忧虑,她又不愿承认。
她拼命地告诉自己乔治是个忠诚的人,即使明明知道这是谎话。她对他说了很多话,他却一声不吭。她总是怀疑他太自私,根本不关心自己,却又不断地告诉自己放弃这个愚蠢的想法。这可怜的孩子忍受着折磨,又无人可说,就连她的英雄也不理解她。她不愿承认她的英雄不爱她,也不肯面对自己把全部身心都交给了乔治?奥斯本的事实。对于女人的情感,我们有和土耳其人差不多的看法,而且还要求她们遵守我们立下的规矩,总是想女人的心事只能告诉一个男人。
家里原来的佣人也一一散去。只有忠厚的白兰金索泊跟了这家人很多年,手里也有不少积蓄,愿意不拿工钱跟着他们。但随着倒霉的主人住进简陋的新居后,她一面伺候他们,一面抱怨着,没多久也就走了。
在和债主的战斗中,赛特笠显得疲惫不堪。而在所有的对手中,最强硬的竟是他的老街坊,老朋友,由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受过他不少好处的,又将是儿女亲家的约翰?奥斯本。为什么奥斯本要这么狠心呢?
每个手头拮据的人,难免有些背地里的行为,债主们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倒霉的人为了拖延几天,只得装出笑脸,夸大未来的好运。债主们得意洋洋地说:“打倒这不诚实的行为!”唉,最亲密的朋友,最诚恳的好人,一旦在金钱上出了问题,总要互相猜疑,责难对方欺骗自己。
以前的恩惠,突然成了加深怨仇的理由,就连儿女的婚约也是必须解除的。不论怎么说,约翰?赛特笠不可饶恕。
在债权人会议上,奥斯本的态度狠毒透了。他立刻禁止儿子与爱米丽亚来往,还四处诋毁可怜的小爱米。
父亲破产了,一家人搬出了勒塞尔广场。爱米丽亚明白自己和乔治的关系断了,她的爱情、幸福也都远去了。就在这时,约翰?奥斯本又寄来了一封恶毒的信,用意只有一个,取消婚约。就在最后裁决下来时,她似乎并不惊讶,这倒是出乎她妈妈的意料的。虽然收到信时,她一脸苍白,但还算镇静。她早就有过许多不好的预兆了,如今不过证实一下而已。她的罪过是早就犯下了的。她爱错了人,又爱得让情感吞没了理智。她仍是如往常一样,什么也不说。她早就料到了结果,只是不愿去面对,现在也不用再想了,或许这样会比以前好过些。虽说从大房子搬到了小房子,对她来说已无所谓。她呆在自己的小房里暗自伤心,渐渐地憔悴下去。当然啦,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像爱米丽亚这样。亲爱的勃洛葛小姐,就是个性格刚强的女孩子,有她开朗独到的见地。我呢,也不如她那样容易心碎。虽说也曾有过伤心的经历,但日子久了,也就淡忘了。只是有些人天生温柔,的确比别人脆弱。
每当约翰?赛特笠一想起或一提到乔治和爱米丽亚的婚事,心里就充满了怨恨。他诅咒奥斯本一家子,那些没心肝的家伙。他发誓绝不让女儿嫁给那个混蛋小子。他甚至禁止爱米丽亚想乔治,让她把乔治的信和礼物退了回去。
尽管舍不得,她还是照着父亲的话做了。年轻的爱米丽亚觉得这是她仅有的安慰了,要是让人拿走了,真不知她会怎么样。每次收到信时,她总是兴高采烈,很快就独自看信去了。哪怕信上的句子是冷酷无情,她也会故意地把它们曲解成甜言蜜语。即使信写得又短又自私,她也有许多借口原谅她的爱人。
她每天对这些已失去意义的纸片发愣。每封信都有一段回忆,这是她活下去的支柱。往日的每一幕都清晰地留在她心里。他的相貌、声音、衣服,他的语言,他说话的表情,她都记得。在这个世界上,只留下了这些神圣的东西和已逝去的感情。她这一生就只能守着这爱情的残骸度过了。
她期待自己快点儿死去:“死了以后,我就能跟他在一起了。”我并不赞同她的行为。像勃洛葛小姐,就知道如何操纵自己的感情,这一点比她要强。糊涂的爱米丽亚,就为了乔治的誓言,献出了自己的心,而且是毫无保留。可她得到的却只是一个没有保证的空话,只在刹那间就变得毫无价值了。这样的订婚就如同两个人合伙做生意:一个是倾其所有,另一个则是无拘无束,约定根本对他没有影响。
订婚之前,小姐们真该考虑清楚些,恋爱时还是有所保留的好。时机不到,就向别人倾诉衷肠是很危险的,人还是要小心点儿好。凡是令人难受的情感都收起来,也别轻易许诺,要想在名利场上混出点名堂,非这么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