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奥斯本先生拿出大《圣经》 (1)
都宾把消息对奥斯本姊妹和盘托出后，便又快马加鞭赶到了市中心。他的差使才干了一半，下半段更是困难。他想到要把这事儿与奥斯本老头儿当面摊牌，慌得心里都没什么底了，心下想干脆不亲自出马了，让小姐们自个儿传给他知道吧，反正她们肚里也藏不了秘密，就这样思虑再三，始终是举棋不定。不幸的是，他曾经答应了乔治要把奥斯本老头儿听到消息以后的反应报告给他听，因此只好来到位于市中心泰晤士街他父亲的办事处，派人送了一封信给老奥斯本，请求他挤出半个小时来谈论乔治的问题。都宾派的信使从奥斯本的办事处回来，代老先生向他问好，并且捎话说希望上尉马上过去。都宾立刻去了。
上尉要摊牌的事情太难说出口了，他预想到眼前肯定会是另外一场令人尴尬万分的吵闹，于是拉着个苦瓜脸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奥斯本先生的办公室。外间是巧伯先生的工作室，他正坐在书桌旁边挤眉弄眼地朝都宾打招呼，这反而让他感觉更窘迫。巧伯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儿，把头点了点，用鹅毛笔指指主人的门说道：“我老板今儿脾气挺好的哦。”他那高高兴兴的模样愈发让人感到心急火燎。
奥斯本先生见他进来，立起身，亲亲热热地拉住他的手说：“你好啊，好孩子。”可惜乔治派来的代表看他这么热心地对待自己，自己先觉着不好意思起来，握着老先生的手，自己却有气无力使不上劲儿。认为这事儿多多少少自己应该负些责任，硬拉乔治去爱米丽亚家的人是他，捐助怂恿乔治结婚的是他，婚礼几乎也是由他一手操持的，现在来向乔治的老爸摊牌的还是他，而奥斯本老爹没有对他冷眼以对，反而笑脸相迎，亲热地和他勾肩搭背，嘴里还左一个右一个“都宾好孩子”地叫着，也难怪这位首席大代表会如此难堪。
最后都宾终于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来，开口发话了：“我带了些很严重的新闻给您。今天早上我在骑兵营里时听说上层已经下达了命令，我们联队这一周之内就会开赴比利时。回家以前，总得痛痛快快地恶战一场，谁也说不准我们这群人里有多少会光荣牺牲。”
奥斯本带着满脸郑重其事的表情说：“我儿——哦，你们的联队准备好了为神圣的大不列颠效劳了吧?”
都宾继续说：“法国军队骁勇善战，并且奥国和俄国短期之内也不能派过来援兵。我们可是最先上去抵挡的那一拨人，拿破仑那家伙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的!”
奥斯本略有点急了，瞪着眼睛问：“都宾上尉，你怎么说出这种话呢?我们大英臣民还会怕了那些狗娘养的法国佬吗?”
“这是我的个人想法，我们这一去很危险。假若您与乔治在什么地方有过结，最好是在他出国以前重修旧好，您觉得呢?如果现在大家闹得不欢而散，赶明儿乔治若有个三长两短，您作父亲的心里会好受吗?”
可怜那上尉先生嘴里说着话，脸涨得像猴子屁股。因为他总认为是自己出卖了朋友，良心可是倍受谴责。没有他的插手，父子二人或许根本不会僵成现在这模样。乔治的婚礼为何不能再推迟几天呢?何必这样着急把事儿办了呢?他们俩的结合以及随之而来的牵连，都是他一手弄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惟一的原因就是他陷在对爱米的爱中已经无法自拔了，不忍心见她日渐憔悴，或者可以说是他自己为这事儿牵肠挂肚绞尽脑汁已经黔驴技穷了，甘愿长痛不如短痛，一下子让自己死了那份心。
奥斯本老先生声音软了下来，说道：“威廉，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你的观点正确得很，乔治与我道别时不应该彼此之间有一点怨恨。你评评理，当爹的人当中谁能比我强?我帮他策划的那门亲事，可是全不列颠第一流的贵族，能和这种人结婚，作梦都要高兴地笑醒呢。这也是我头一次求他吧，谁知他反而不领我的情。你倒说说看，我有哪儿做得不对的?闹这次矛盾谁占的错多些?打他从娘胎里出来，我就像个被体罚的囚犯那样做牛做马地拼命干活，还不都是为了让他能过得好一点儿?怎么会说我是自私自利为自己打算呢?我不和他计较了，让他回来吧。他肯回家，我就宽宏大量和他握手言和。我不计较他的过错了，以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结婚呢，时间上来不及了，只要他对施瓦滋小姐赔礼道歉，和好如初，等他凯旋拿了上校的头衔两个人再结婚。他将来肯定能做上校，等着瞧吧。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如果可以拿钱来捐，乔治也能当上上校!你能使他改变主意，这很让我高兴。我把这事记在你的功劳薄上了，都宾。他许多地方可都是在你的启发下才醒悟的啊。你说我叫他回来，我肯定不会让他感到难堪的。”
都宾说：“我想您误会了。我也知道您搞错了我的意思。乔治志向远大，不会为了贪图荣华富贵，去娶一个富婆做夫人。您假若威胁他，说些什么他不就范就不给他财产继承权的话，只能适得其反，让他变本加利和您唱对台戏。”
奥斯本先生仍旧一副不急不恼的样子，他说：“天哪，我让他白得一年一万镑的收入，难道这是威胁他吗?假若施瓦滋小姐愿意嫁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乔治的全权代表都宾一脸严肃地回答：“你可别忘了奥斯本上尉以前的婚约啊。”
“还有什么婚约呢?你说这话是何居心?难道，难道说我家乔治精神那么不正常，还一门心思想着去娶那个老骗子、老穷光蛋的女儿吗?”奥斯本老头儿一想到这儿，心里真是又惊又气。“我就不相信你来我这儿就是来告诉我乔治需要她?娶她作我的儿媳妇?真是可笑，我奥斯本的儿子，堂堂奥斯本家族的第一继承人，去娶个低三下四的叫花婆子!如果他要娶她为妻，不妨麻烦你告诉他，让他也去买把扫帚去伦敦大街上做清洁工。哦，我记起了，她总喜欢跟在乔治屁股后面说三道四，挑拨离间，肯定是她那个老骗子老爸教出来的。”
都宾感觉到自己也越来越愤怒了，他打断老奥斯本的话头，抢着说：“赛特笠先生可是你的好朋友啊，以前你可没对他以流氓骗子相称。这门亲事还是您一手策划出来的。乔治不应该背信弃义……”
奥斯本老头儿怒喝一声：“背信弃义!?我们家大少爷和我争吵时，用的就是这个词儿。原来一直是你在暗中使劲儿要他把那叫花婆子弄到我们家里来!不麻烦你劳神了，上尉先生!娶她?哼哼，省省吧。她那种人，用不着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她也会巴巴地赶过来!”
都宾火冒三丈，再也遏制不住了，猛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我最不高兴听到有人这样说这位小姐的不是了。这话更不该是您说出来的。”
“哦，你这么凶要和我拼个你死我活是吗?好，那我就叫人送两把手枪过来，咱们开始决斗一番。原来乔治先生就派你这么来侮辱他的亲生父亲的吗?”奥斯本嘴上说着一伸手拉了铃。
都宾气地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地宣布道：“奥斯本先生，是您自己侮辱了世界上最完美无缺，品德最高尚的人。你就省省吧，别骂了，她现在可是你堂堂正正的儿媳妇了。”说罢，他觉得也无话可说了，于是转身便走。奥斯本先生已经瘫在了椅子上，全然不信地盯着都宾，目送他出门。上尉刚走出办事处外的大院，就看见管家巧伯先生帽子都没戴，直朝他追来。
巧伯冲上前来一把抓住都宾上尉的外套问道：“上帝啊，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家老板气得直哆嗦，天晓得乔治少爷在外面做了些什么混帐事儿?”
都宾回答：“他在五天之前和赛特笠小姐结婚了。巧伯先生，希望你能帮帮他的忙。”
总管先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上尉，这个消息太不妙了。我家老板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都宾上尉请巧伯下班以后到他下榻的宾馆走一趟，把所有的情况全都告诉他，然后就走了。
那天晚上奥斯本一家聚在一起用饭的时候，老奥斯本先生哭丧着脸不声不响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起吃饭的几位女人和白洛克先生都猜到了肯定是这回事让奥斯本先生知道了。白洛克先生看到他那黑沉沉的脸，屏着呼吸不敢多说一句话。
晚饭就要结束的时候，他圆睁着双眼把在座的所有人挨个瞧了一遍，然后盯住了乔治的那一份餐具，伸出左手指了一下。女人们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也不知是装疯卖傻还是真不懂他那手势的含义，反正仆人们最初是不懂。
他终于发话了：“拿掉这副餐具。”说完，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朝他自己的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