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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奥斯本先生拿出大《圣经》 (2)

第二十四章 奥斯本先生拿出大《圣经》 (2)

在奥斯本先生家里面,饭厅后面的房间是书房,除了老奥斯本以外,别的人不经允许不能进入。房间里边放着两个大书柜,里面装着装订精美的金边图书,这都是大家公认的有价值的书籍,就像《年鉴》、《绅士杂志》、《体姆和斯莫莱脱》之类的东西。他一年到头很少把书籍从柜里拿下来看一下,家里其他的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碰那里边的书。除非是在星期天的晚上,家里偶尔大宴宾客时,《官员录》旁边的大红皮《圣经》和赞美诗才会被拿下来。奥斯本打铃召集所有仆役,在客厅里举行晚祷,自己便耀武扬威宣读那篇赞美诗。家里的仆役小孩,走进了这间屋子后没有一个不害怕的。管家老婆的家用账本,管酒仆役记下的酒账,都要在这里一一核对,窗外有一个清洁的庭院,对面是马房的后门,有其它的铃铛通到那里。乌德小姐一年到这儿来四次,领取一个季度的薪水,女儿们也同样来四次,每次领一个季度的零用钱。乔治小的时候好几次在这里挨打,他母亲坐在楼梯上边听那皮鞭劈里啪拉地抽着,心里特别难受。孩子被鞭子抽得直哭,打完之后,可怜的母亲便偷偷地抱着他抚摸,吻他,拿些钱来哄他高兴。

壁炉架上放着一幅全家福——这张画片原本是挂在前面饭厅里的,奥斯本夫人过世后就移到这里来了,那上面乔治骑着一匹小马,姐姐对他举着一束花,妹妹拉着母亲的手儿,画片上个个都有红红的腮帮,红红的大嘴巴,摆出一副笑脸来彼此瞧着,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了,大家也早忘记她了。兄弟姊妹间表面上还算亲密无间,可心里都是各怀鬼胎,压根都是互不关心。再过上几十年,画儿上的人们都变老了,这张画片也就成了绝妙的讽刺。

奥斯本前脚跨进书房,外间的几个人才算松了一口气。仆役们离开后,他们窃窃私语地交谈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上到楼上去。白洛克把脚踮了起来。鞋子被踩得吱吱呀呀作响,他也跟着上去了。

天已经黑了至少有一个小时了,奥斯本先生依旧是按兵不动,管酒的仆人鼓了鼓勇气敲了门,送进去了蜡烛和茶点。只见他主人正坐在椅子上装模作样地看报。等那仆人把蜡烛和茶点摆在他身边的桌子上,恭恭敬敬退出去,老奥斯本就站起身锁上了门。他如此这般,一切都已明了。全家人都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乔治大少爷必定会吃些亏了。

老奥斯本在他大且光亮的桃花心木的书台里留有一个抽屉,专门用来存放关于儿子的纸张和文件,包括从一个小孩儿到成人的。奥斯本先生就把这些有关乔治的纸片翻过来倒过去地看,时不时地抽出一两张来盯着它们发呆。二十多年来这些纸片文件都一一存放在抽屉里边,奥斯本先生现在把它们全都取出来,锁在一个文件夹里边,用丝线捆上,上面加了火漆,火漆上再加盖上自己的印章,他又打开书柜,把上文提到过的那本大红皮的《圣经》取了下来。这本《圣经》可是又厚又重,平时很少有机会打开它,书边上镶着金边,黄灿灿地闪着光。

奥斯本先生在书前面的空白纸上记着自己结婚的日子,妻子过世的日子,还有儿子女儿的生日和名字。吉恩是老大,接下来是乔治?赛特笠?奥斯本,最小的是玛丽亚?弗兰西思,旁边还另外写着他们三个人命名的日子。他抓起笔,郑重其事地划去了乔治的名字,然后把《圣经》放回原处。接下来他从另外一个放置他私人机密文件的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来细细看了一遍,手一捏将它揉成团儿,在烛台上点燃,扔到壁炉里把它烧了个精光。这就是他以前准备下的遗嘱。烧完遗嘱后,他坐下来写好一封信,拉铃吩咐仆人第二天早上把它送出去。待到他上楼就寝时,天都大亮了,屋子里洒满了阳光。

都宾上尉考虑着应该在乔治遇到麻烦时多帮他找几个朋友支持他,于是想到拉拢奥斯本先生的家人或属下,力图从内部攻破堡垒。于是他给巧伯先生写了一封辞令谦逊、礼节周到的信,邀请他次日到斯洛德老店用餐,因为他深知好酒好菜对于改变一个人的感情倾向和立场往往能起到关键的作用。巧伯先生离开市中心之前,就收到了这份请柬,急忙回了一封信,说他向都宾上尉问好,美意心领,明天准时去赴宴。

奥斯本先生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可不是一个好服侍的角儿,因此属下们经常要对他察颜观色,摸摸他今天脾气如何。那天他虽然按时来上班了,但脸色却前所未有的苍白憔悴。到十二点,贝特福街喜格思和白雪塞维克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律师喜格思先生来了,手下人领他进了奥斯本先生的办公室,两个人在里边一呆就是一个多小时。大约下午一点多时,巧伯先生收到了都宾上尉派人送来的纸条和附上的给奥斯本先生的一封信,巧伯把信送到屋里,没过一会儿,奥斯本就叫巧伯先生和手下的秘书白却先生二人进去签字做证人。奥斯本先生对他们说自己重新立了一份遗嘱,吩咐他们两个签字,大家都没说什么,都照办了,喜格思先生走出来时脸绷得像铁板,一句话都不说,众人都觉得老奥斯本今天尤其沉默温和,大家见他板着一张脸,本来都认定一场暴风骤雨在所难免,见他这样沉静,反倒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没有发脾气,也没有骂人,自个儿很早就不声不响地离开办公室回家了,走之前,却把巧伯先生叫进去交代了一些事务,然后犹豫了一下,问他是否知道都宾上尉还在不在城中?

巧伯先生回答说也许还在吧。

奥斯本先生拿出一封信来,吩咐巧伯先生转交给上尉,末了还加了句说务必马上亲自送到都宾手上。

他拿起帽子,脸上带着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说:“巧伯,现在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钟敲了两下,白洛克先生走出来随同奥斯本先生出去,很明显是预先约好了的。

都宾所在连队所属的第一联队当时的统帅是一位年龄较大的将军。他资历挺老,第一次上战场就是在著名的华尔夫将军的指挥下 (华尔夫将军(Janes Woye,1727-1759)英国将军,在加拿大魁北克之役中战死。 )在魁北克打了一仗,后来年龄不饶人,没有精力率军打仗了,但他在名义上还是统帅,经常喜欢邀请几名年轻军官到家里吃饭。老将军非常欣赏都宾上尉,欣赏他对所有军事著述记载的熟悉。就在老奥斯本重写遗嘱,巧伯先生穿上最好的皱边衬衫准备赴宴的那个早上,老将军捎信来叫都宾上尉吃早饭,把大伙儿翘首以盼的消息提早两天告诉了他,也就是部队不久就要开赴比利时。一两天之内,部队会随时准备开拔。老将军对都宾上尉说:“年轻人,假若你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我建议你趁早办了。”说完,老将军又伸出一个手指头和这位年轻的朋友拉拉手,十分和善地对他点点头而后两个人就道别了。

都宾上尉听了这个消息心里沉甸甸的,一门心思都记挂着布拉依顿的朋友们。他一往这上面想,就觉得内疚,因为不论何时何地,最让他担心的都是爱米丽亚,什么父母,姊妹,责任全部排在了后边。他回到旅馆,就立马写了封短信差人给老奥斯本先生,通知了他这个消息,盼望着他收到信后能和乔治重归于好。

老将军传出来的消息谈不上什么秘密可言,所以都宾只要碰到联队里的军官们,都尽可能地通知他们,都宾在代理人那里遇到旗手斯德博尔,就告诉了他这件事儿,斯德博尔一听这消息,立马儿去器械店里买了一把崭新的剑,这个年轻人还不到十七岁,只有五尺多高,他本来身子骨就生得单薄,并且小小年纪又爱喝那种掺了水的白兰地酒,更是把身体弄垮了,但只要他胆子一大起来,可是勇猛得连狮子老虎都比不上。

都宾上尉看到斯德博尔那小家伙儿趴在斯洛德咖啡馆的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家信,泪珠儿沿着鼻梁滴到了信纸上,小家伙儿想起了敬爱的母亲,生怕以后再也没机会看到她了。都宾上尉原本打算写信通知乔治?奥斯本的,但踌躇了一下就改变了主意,他锁上书桌,心想:“何必这样急呢,就让可怜的爱米丽亚再欢乐一晚上吧。明天早上先去拜访父亲母亲,然后亲自到布拉依顿去告诉他们。”

他走上前去拍拍斯德博尔的肩膀,安慰了他几句。说如果小伙子能戒掉狂饮白兰地的恶习,将来必定是名前途无量的军官,因为他心地善良,是个好人。

小伙子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回答说:“谢谢你,上尉先生。我正要告诉母亲,我准备戒酒了。先生,我妈妈对我的好真是没法说。”话音未落,眼泪又涌了出来。

上尉,两个旗手外加巧伯先生,就凑成了一个饭局,巧伯先生代老奥斯本先生带了一封信来,信很短,无非给都宾上尉问好之类,还麻烦他把附在里边的另一封信转交给他儿子乔治。具体内容其实巧伯也不知道,只是说老奥斯本先生脸色如何憔悴如何请律师如何叫他作证签字之类的事,又提到他老板这次竟然没发脾气没骂人,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几杯酒下肚后,他的话就多了起来,每喝一杯,嘴里的话就莫名其妙一分,到后来嘀嘀咕咕的没人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们一直吃到很晚才结束,上尉先生雇来一辆马车,把客人一一扶了进去。巧伯先生一边打着嗝儿,一边还指天发誓说他不一辈子把都宾上尉当知心朋友他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