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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爱米丽亚随着大伙儿到了荷兰、比利时一带

第二十八章 爱米丽亚随着大伙儿到了荷兰、比利时一带

奥多太太请过客两天之后,联队里的官兵便出发了。那天,东印度公司船上的水手在河里欢呼,军人们在岸上欢呼,乐队奏着国歌,军官们举起帽子挥动着,水手们扯起嗓子吆喝着。在这一片喧闹声中,运兵船由军舰保护着向奥恩当开出去。勇敢的乔斯答应护送他妹妹和少佐的妻子一块儿动身。少佐太太全部的财产,都已和部队的行李一起运送,所以,咱们的两个女主角,并没有多少箱包,很轻松地就到了兰姆脱。当地有许多邮船,她们上了一艘,很快地到了奥恩当。

接下去便是乔斯一生中变故最多的一段时间,多年之后,他还喜欢跟人谈起当时的情况。关于了不起的滑铁卢大战他知道许多掌故,讲出来十分动听,连猎虎的故事也不得不靠后了。自从他答应护送妹妹和奥多太太出国之后,就开始把上唇的胡子留起来。在契顿姆的时候,凡是有阅兵操练他就跟着去看。每逢军官们在一起说话,他就聚精会神地听着,尽他所能记了许多军中大人物的名字。他们坐的船叫作美丽的蔷薇,可以直达目的地。他带着私人马车,并且在船上逢人便咋咋呼呼地说,说他准备到威灵顿公爵的军队里去,因此大家都以为他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多半是个军务局的官员,最差也是政府里送公文的专差。

过海的时候,他吃够了苦,两位太太也晕船,躺着不能动。邮船驶近奥恩当,就见特派船只载着联队里的军士也来了,和美丽的蔷薇差不多同时进港,此时爱米丽亚才恢复了一些力气。乔斯半死不活地找了个旅馆住下,都宾上尉先把太太们安顿好,又忙着把乔斯的马车和行李从船上运下来,给他送去。乔斯从前的听差过惯了好日子,不能吃苦,跟奥斯本的跟班在契顿姆串通一气地拒绝到外国去,所以乔斯跟前没有人侍候。这次的叛变来得非常突兀,在动身前一天才爆发。乔斯?赛特笠急得不得了,于是想临时把旅行取消,可是却遭到都宾上尉的嘲笑挖苦,而且胡子也早已留起来了,他也就给大家连劝带说地弄上了船。都宾替乔斯他们找来的比利时佣人是个又矮又黑的瘦子,什么话也不会说。他整天忙前忙后,总是追着赛特笠先生叫“大爷”,于是很快取得了乔斯的欢心。

自从爱米丽亚进了联队,乔治觉得那儿的太太有好些很俗气,可又不得不介绍给她。他告诉都宾说他想换一个好一点儿的联队,免得叫他太太和这些俗不可耐的女人来往,都宾听了自然满心高兴,这里不必细说。爱米丽亚是一个大方坦诚的姑娘,不像她丈夫那样,装腔作势地作出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还只道自己文雅。奥多太太打扮得古里古怪,举止行动也与别人不一样。奥斯本上尉每回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少佐太太在一块儿,心里就觉着针扎般难受。爱米丽亚却一点也不在乎,只觉得那老实的女人的怪癖很好笑。

在这一段大好时光里面,大家每天都有许多新鲜的消遣,诸如参观教堂和画廊呀,坐马车兜风呀,听歌剧呀。各联队的乐队整天演奏各种音乐;英国的许多贵人都在公园里散步;军队里好像一直在过狂欢节。乔治天天晚上带着太太出去赴宴或是闲逛。那时她写给妈妈的信上全是既春风得意又感激的话,说些她丈夫给她买花边,衣服,珠宝以及各色各样的小玩艺儿,总之,他是最好,最温存,最慷慨的人。

成群结队的公侯命妇,时髦人物,都来到这城里,在所有的公共场所露面,大人物们在本国时,举止里有一种恰到好处的骄傲冷淡,在外国却改了态度。他们在各种公共场所进出,遇见了平民老百姓还会屈尊和他们来往。有一晚,乔治的联队所隶属的那师的将军请客,他得到极大的面子,和贝亚爱格恩勋爵的女儿白郎茜?铁色尔乌特小姐跳舞。当时他跑前跑后给她们母女两个拿冰淇淋和茶点,在人堆里费尽力气给贝亚爱格恩夫人找马车,回家后拿着伯爵夫人的名片大吹大擂;这番张扬,他父亲也未必有他做得到家。第二天他赶着拜会了太太和小姐,骑马陪着她们一家在公园里走了一会儿;最后,又约他们到饭店里去吃饭,知道他们答应赏光后,高兴得发了狂一样。贝亚爱格恩勋爵架子小,胃口大,只要有饭吃,不管什么地方都会去。

贝亚爱格恩夫人把乔治请吃饭的事估量了一会儿,后悔答应得太爽快,便说:“我希望除了咱们以外没有别的女人。”

白朗茜小姐昨晚还娇羞地倚在乔治怀里跳华尔兹舞,一跳就是几个小时,这会儿却尖声叫道:“老天爷!妈妈,那个人总不至于把他老婆也带去吧?男人还叫人受得了,可是女人——”

老伯爵说道:“他有太太,刚结婚,听说很漂亮。”

她母亲说道:“唉,亲爱的白朗茜,既然爸爸要去,咱们也只能陪着。不过回到英国以后,咱们也没有必要再理会他们了。”这些大人物一面在布鲁塞尔吃新朋友的饭,一面打定主意,在邦德街上再碰见的时候就不理他。他们不用花钱就能寻欢作乐,还像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而且不把他的太太放在眼里,成心不跟她说话,让她难受,这样就表示他们具有不可侵犯的尊严。这样的架子,除了高贵的英国太太和小姐其他人是不具备的。

这次请客虽然花了乔治一大笔钱,却不过是爱米丽亚蜜月里面最苦闷的宴会。她可怜巴巴地写信向妈妈诉苦,说贝亚爱格恩夫人听了她的话理也不理,白朗茜小姐拿着有色眼镜对她瞪着眼看;都宾上尉因为她们那么无礼,气得不行;饭后,贝亚爱格恩勋爵讨了帐单看了看,批评这顿饭真他妈的难吃,也真他妈的贵。虽然爱米丽亚把这些事儿说给家里人听,描写客人怎么无礼,自己怎样倒霉,赛特笠太太却非常得意,逢人便说起爱米丽亚的新朋友——贝亚爱格恩伯爵夫人。后来这消息一直吹到市中心奥斯本的耳朵里,连他也知道儿子在巴结公侯命妇。

现在认识陆军中将乔治?德夫托爵士的人,假如在西班牙和滑铁卢战争的时候碰见这员猛将,说不定会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现今在上流社会里请客跳舞最热闹的时候,他常常露面,前后胸垫得厚厚的,穿着高跟鞋,大摇大摆的模样,看见过路的女人,便色迷迷地对她们笑。

有时他骑一匹漂亮的高头大马,在公园里对着马车里的太太小姐抛飞眼儿。他眉毛漆黑,长着连鬓胡子,棕色的头发又多又卷。在一八一五年,他的一头淡淡的黄头发已经秃得没毛了,四肢和身躯都还壮实,没有现在那么干瘪。到他近七十的时候(他如今八十了),原来稀疏的白头发忽然变成浓密卷曲的棕色头发,胡子和眉毛也染成了现在的颜色。不过有的人说他的胸膛是羊毛垫成的,又说他的头发一定是假的。

有一天,第×联队的几个朋友在外面散步,先参观了市政厅,然后又走到布鲁塞尔的花市场去逛,这时看见一个高级军官骑马过来,后头跟了个卫兵。他从马上下来,挑了个最精美贵重的花球,让卖花的用纸包好,然后重新上马,趾高气扬地走了。卫兵嬉皮笑脸地捧了花球跟在后面。

奥多太太说:“可惜你们没见过葛兰曼洛内的花儿。我爸爸有两个苏格兰花匠,还有九个帮手。我们有六亩花房,遍地是松树,葡萄一串儿就有六磅重。说句良心话,我们的玉兰花每朵都有茶吊子那么大。”以前只有奥斯本喜欢逗奥多太太说话,都宾向来不会惹她的。不过听了奥多太太这话,他也忍不住暗笑,急忙转身跑开才敢放声哈哈大笑,把路人都吓了一跳。

奥多太太纳闷地说:“那大傻瓜笑什么呢?他的鼻子又流血了吗?他老说鼻子流血,我看他全身的血都快流光了!难道葛兰曼洛内的玉兰花没有茶吊子大吗,奥多?”

“怎么没有!还要大呢,佩琪。”少佐答道。这时,那买花的军官又回来了,他们的对话才中断。

乔治问道:“很不错的马,这是谁?”

少佐太太道:“可惜你没看见过我兄弟莫洛哀?玛洛内的马,那匹叫‘蜜糖’的马,在奇拉赛马场还得过奖呢。”她还想接下去说她家的历史,她的丈夫打断她,道:“他是德夫托将军,现在统领第×师骑兵。”接着,他又平静地说:“在泰拉维拉他和我都受了伤,且子弹打在同一个部位。”

乔治笑道:“你就在那儿升的官。他是德夫托将军吗?亲爱的,如此说来,克劳莱夫妇肯定也来了。”

爱米丽亚的心直往下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阳光仿佛顿时暗淡下去。其实那时正是五月底的好天气,夕阳把天空渲染得诗一般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