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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布鲁塞尔 (1)

第二十九章 布鲁塞尔 (1)

乔斯先生为他的敞篷车雇来两匹马。时髦的伦敦敞篷车上套了这两匹马,在布鲁塞尔风光尽显。乔治不甘落后也买了一匹马专供下班以后闲骑。于是每天乔斯和他妹妹就坐在马车里出去游玩散心,乔治和都宾上尉则骑马相伴。那一天,他们依照惯例在公园里遛弯儿,果然被乔治猜中了,克劳莱夫妇也出现在公园里。许多将官也来了,都骑着马,有几个是当时布鲁塞尔响当当的人物,利蓓加就夹在这群人里面。她骑一匹神骏的阿拉伯小马,穿一件骑马装,骑马装紧贴在身上,衬托得身材漂亮极了。她骑马的本领也很了得,因为当在女王的克劳莱时,毕脱爵士,毕脱先生,罗登都曾指点过她。紧靠在她身边的就是勇敢的德夫托将军。

“哎呀,那就是公爵本人啊!”奥多太太高声地对着乔斯嚷着:“骑栗色马的就是厄克思自立奇勋爵。瞧他多高雅,与我兄弟莫洛哀?玛洛内简直像极了。”

利蓓加并没有向马车这边跑过来,她看见爱米丽亚,便气度雍容地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飞了一个吻,再开玩笑似地对着大家招了招手之后,她又和德夫托将军说起话来。将军问戴金边帽子的胖军官是谁,她回答说是东印度部队里的。而罗登?克劳莱却跑了过来,亲密地和爱米丽亚握手,又跟乔斯打招呼:“嗨,好小子,你好!”他斜眼看了看奥多太太,被她帽子上插的黑鸡毛吸引住了,奥多太太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呢。

乔治因为有事耽误了,他和都宾骑马追上来先向大人物们行了礼,他一眼就看见了克劳莱太太。他瞧见罗登亲密地靠着马车和爱米丽亚说笑心里高兴极了。当那副官很客气地向他打招呼时,他回答得很是谦逊。罗登和都宾则仅仅礼节性地相互点了点头。

克劳莱说他们与德夫托将军同住在花园饭店,乔治请他们到自己家去玩,乔治说:“可惜三天前没碰见你,我们还在饭店里吃了一顿不错的便饭,贝亚爱格恩伯爵夫妇,白朗茜小姐都赏光了。”这么一说,奥斯本就把他也是时髦场上行走的人这一信息传给了朋友。然后大家别过,罗登随着那群大人物走了,乔治则和都宾一起回到爱米丽亚的马车旁,他们一边一个陪着爱米丽亚。

奥多太太说:“公爵真是潇洒,威尔斯莱家和玛洛内家原来是亲戚。不过呢,我绝对不会去找他攀亲,他总得愿意承认才好。”

乔斯见大人物走了,松了一口气:“他确实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军人,都宾,萨拉孟加战役多厉害,你知道他那纯熟的军事技巧哪儿练的?告诉你吧,是在印度大丛林中,奥多太太,我也认识他。那是在邓姆开跳舞晚会那天,他与我都跟克脱勒小姐跳了一曲,她是炮兵营克脱勒的女儿,漂亮极了。”

他们几个人看了名人以后,话就越来越多了。不管是在回家的路上,吃饭时,议论的都是这个话题,直到动身去歌剧院,他们才算停止了这一话题,戏院里情形跟英国差不多,都是熟悉的英国脸。太太小姐们也全是当时流行的英国打扮。奥多太太也打扮得华丽雍容,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她额前卷着假刘海儿,戴一套爱尔兰金钢钻和苏格兰水晶首饰。她自以为自己的手饰盖了帽儿。乔治见了她就头疼,她偏不知趣,年轻人一聚会,她总会赶来瞎凑热闹,还自以为年轻人非常欢迎她。

乔治本来觉得有奥多太太在,自己可以把太太丢在一边了。但现在他说:“亲爱的,她与你在一起很好。可现在利蓓加来了,你就可以与她作伴,不用再要这讨厌的爱尔兰婆子作伴了。”爱米丽亚听了这话,一声没吭,大家都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第一幕闭幕后,乔治出了包厢,他打算到利蓓加包厢里去应酬一番,没想到走到过道里遇上了克劳莱,说了几句话,彼此询问了一下别后的情况。

乔治很含蓄地问:“怎么样,支票没毛病吧!我的代理人把钱给你了吧?”

罗登答道:“没毛病,伙计,我倒很愿意给你一次翻本的机会,你爸爸让步了没有?”

乔治道:“还没有呢,不过将来有一天他总会让步的。你姑妈回心转意了吗?”

“老婆子小器得很,只给了我二十镑。咱们什么时候再见面?星期二好不好?那一天将军不在家吃饭,唉,让塞特笠把胡子刮了吧!一个小老百姓,留两撇胡子像什么样?再见,星期二过来呀!”

乔治见他偏选将军不在那天请他去,心中未免有点不大高兴,马上说:“我现在想去问候你太太。”罗登脸色难看起来,“嗨,随你的便吧!”乔治大踏步走过穿堂,在将军包厢前停了下来。他敲了门,里面一个清脆却不大的声音用法文说:“进来!”乔治一进去,利蓓加见了他立即跳起身来,高兴得把两只手同时伸出来拉着乔治,那别满勋章的将军马上沉下脸来,虎视眈眈地瞪着冒昧的来访者,好像说:“你这狗东西是谁?”

利蓓加假装满脸喜悦,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叫道:“亲爱的乔治上尉,多谢你来看我。我在包厢快闷死了。对了,将军,这位就是乔治上尉,我常向您提起过的。

将军只微微点了点头道:“是吗?乔治上尉是哪一联队的?”

乔治忙道是第一联队,心中却恨不得属于第一流的骑兵营。

“你们大概是刚从西印度群岛回来,在最近没机会上战场,暂驻此地,是吗?”将军说话一点也不掩饰骄傲的口气,很令乔治难堪。

利蓓加娇嗔道:“傻瓜!不是乔治上尉,是奥斯本上尉!”将军脸上露出一种恶毒的样子,把眼睛在他们俩身上移来移去,道:“哦,奥斯本上尉!是与某某地方的奥斯本一家的吗?”

乔治答道:“我们两家用同样的纹章。”他说的是事实,因为十五年前他父亲奥斯本先生置备马车时,曾委托一个专司宗谱纹章的人在《缙绅录》中挑了一个纹章,正是某某地奥斯本家的。将军却假装没听见,拿起望远镜,假装看戏。但是利蓓加注意到他不时把闲着的那只眼睛溜过来,杀气腾腾地盯着她和乔治。

她于是对乔治更加亲热起来,道:“我最亲爱的爱米丽亚现在好吗?其实我根本不必担心,瞧她那么漂亮!她身边的太太挺和气的,那是谁啊。哎哟,她一定是你的情人,你这坏东西!赛特笠先生在吃冰淇淋呢,瞧他吃得多香!将军,我们是不是也吃点儿冰淇淋啊!”

将军气呼呼地问道:“要我去给你买吗?”

乔治忙说:“让我去吧!”

“不,我还是先去看看爱米丽亚吧。这宝贝儿真招人喜欢。乔治上尉,你扶我一下吧!”说着,她对将军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扭着屁股走到穿堂里。这时,穿堂里只有他们俩儿。利蓓加用水灵灵的眼睛横了他一眼,眼神含义无穷,充满深情,好像在说:“这种游戏你懂吗?瞧我怎么开他的玩笑,怎么让他吃醋。”可惜聪明的乔治并没理解她的意思;他一面忙着做各种计划,一面为自己的无限魅力暗自欣喜。

瞧着利蓓加与心上的人儿走到外面,将军立刻低声咒骂起来。他骂的话如此阴毒,就算写出来,排版的人恐怕也没胆儿印出来。但这些阴毒之词确实是从将军心里自然而然骂出来的。有时候仔细想想,人真是奇怪,竟能有这么强烈的感情。

其实,他们的行为可谓一箭双雕,不但挑起了将军的醋劲儿,甚至连爱米丽亚也醋劲大发,一双温柔的眼睛眼巴巴地瞧着他们,利蓓加,这位克劳莱太太进了包厢,飞也似地跑到朋友面前,她那么热情,以致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众人的面——至少是当着将军,因为他正举着望远镜往这边看(其实是瞪眼)——跟她最亲密的姐妹搂抱在一起。克劳莱太太当然和气地跟乔斯打了招呼。她又夸奖奥多太太的水晶大别针和爱尔兰金钢钻首饰,她一刻也不闲着,转过来,扭过去,对这个抿一抿嘴,对那个微微一笑。将军的望远镜酸溜溜地往这边看,她就越做作。直到芭蕾舞开始了,她终于回自己的包厢去了,挤眉弄眼地张扬,那轻浮的身段让戏中的舞女看见她,也只能自叹弗如。这一次她不要乔治送了,说是让他留下来陪着亲爱的小爱米丽亚说话。都宾上尉答应了陪她回去,他像办丧事一样哭丧着脸回来,对乔治嘟哝说:“那女人真会演戏,扭来扭去的,活像一条毒蛇。乔治,你瞧见没有,她在这儿的时候,一直在向对面的将军做戏。”

“做戏!你知道什么呀,她是全英国最了不起的女人呢!乔治摸着胡子,露出雪白的牙齿道:“都宾,你小子狗屁不懂。喝,瞧她!真不简单,不一会儿工夫就把德夫托哄得心花怒放。瞧他笑得多带劲儿。天!她肩膀多好看啊!爱米,每个女人都拿着花球,你怎么不拿一个?”

“哟,你干嘛不给她买一个呢?”奥多太太这话说得恰是时候,爱米丽亚和都宾都很感激她。这句话结束后,两位太太便不说话了。确实,爱米丽亚的对头是如此精通于世故人情,她的打扮如此张扬,甚至说话也带着时髦味儿,爱米丽亚只觉自惭形秽。就是奥多太太这样见多识广之人,看见这媚力无穷的人也自觉矮了一截,于是再也提不起说话的兴致了。

有一次,乔治和妻子去拜访克劳莱夫妇,爱米丽亚态度很不友好,弄得小俩口儿差点儿拌嘴——婚后首次。之所以是“差点儿拌嘴”,因为只是乔治凶狠地责骂老婆,而爱米丽亚则一声不吭。乔治怪她动身时不该那么勉强,又怪她对老朋友克劳莱太太不友善。她第二次又去拜访利蓓加时,总觉得利蓓加只是拿眼睛瞄她,自己的丈夫也只管拿眼睛盯着她,她心里发怵,非常尴尬,觉得比第一次作客时更加不自在了。

利蓓加却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爱米丽亚对她冷淡,她只装作不知,反而加倍对爱米丽亚表示亲热。她说:“我觉得自从上次,她爸爸的名字在——呃,在赛特笠先生家里,出了事,爱米倒骄傲起来了。”

罗登太太又说:“真的,在布拉依顿时,只有她看得起我。我们成了好朋友,可她偏偏对我有股醋劲儿。现在呢,大概她看见罗登和我跟将军住在一起,又看不惯。唉,亲爱的,我们的钱怎么够花销呢?如果和别人一起住,费用就可以省下一些,不过,有罗登在旁边,你想,我难道不能保住自己的清白吗?不过爱米也是好心,我是非常感激的。”

乔治道:“得,得,又是吃醋,所有的女人都爱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