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平凡人家 (2)
赛特笠太太说:“好,原来我在你心里成了杀人的凶手。你竟然对你的亲生母亲说出了这样的话!我真是个不幸的人,现在我早没有尊严了。从前我出入有马车,现在只有靠双腿了,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还会有杀人的本事,多谢你把这个新闻告诉了我。”
可怜的女孩儿眼泪倒是不少,哭着对妈妈说道:“不要跟我为难。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说——我并没有认为你要害我的儿子,只不过——”
“亲爱的,你并没有说我想伤害你的宝贝孩子,只不过把我称为杀人凶手而已。这样的话,我简直该去贝莱坐牢才有道理呢。只是我有点搞不懂,你小的时候倒没有被我毒死,还受到了最好的教育,我拿出大笔的钱,让你受到第一流的先生的教导。唉,我生了五个女儿,带大的不过两个而已,你就是最宝贝的一个女儿。每次你闹病,出牙啦,都是我亲自伺候你。长大了又不惜血本给你请了一个外国老师,又把你送到密纳佛大夏念书。我小的时候可从没享受到如此待遇,我对父母孝敬,希望活得长些,多为别人做点事,我很疼爱的孩子倒反过来说我要杀人。唉,奥斯本太太,你可千万别学我,在自己的脸前喂一条毒蛇。”
乖女儿手足无措,说道:“妈妈,”抱在手里的孩子也跟着不要命的吵闹。
“真不可思议,我倒成了一个凶手。爱米丽亚,跪下求求上帝,让他把你那狠毒的心肠清洗干净,以免你这样无情无义。但愿上帝也能像我一样原谅你。”赛特笠太太板着脸儿,大步走出去了。
从此以后,娘儿两个感情上有了些疏远,赛特笠太太这口气到死都没有完全出来。自从事情发生以后,老太太不管什么事情都占了主动,而且把女人的特别本领也使出来,用不同的方法不断地让她的对手觉得下不了台。举个例子,拌嘴以后数个星期她遇到了爱米丽亚总是不理她。她让佣人不要碰乔杰,免得奥斯本太太因此生不快。每天为乔杰做的饭菜,她一定先让女儿看看,以免回头又说是毒药。每次邻居们询问孩子的身体情况,她就让他们去问奥斯本太太,她说她自己是从来不关心孩子的身体状况的。虽说孩子是她的亲外孙,可是她连手都不碰他一下,因为她管不好孩子,说不定一个失手就会出人命。
每次配色勒先生来看病,问她孩子的病情,她就用最尖酸刻薄的态度来招待他。外科医生说铁色尔马德夫人看得起他,经常到她府上去看病,那倒是说客气话,赛特笠老太太虽然从来不掏医药费,那架子却不比铁色尔马德夫人小。其实爱米丽亚的妒嫉心也大得可以。只是做母亲的瞧见别人管她的孩子,就打心底里着急,生怕孩子的感情被他们夺了去。爱米丽亚就是这样的人,有人去逗她的儿子开心,她就心神不宁。她不让克拉浦太太和那女佣人照料乔杰,也不让她们给乔杰穿衣服,就如同她让她们擦洗丈夫小照的框子时会担心不已差不多。她在小床的床头上挂着那张像,以前她就是在这张小床上。她安安静静的在这儿度过了无数的漫长岁月,她常常一个人偷偷的哭,可是实际上她也很快乐。
在这间小屋子里有爱米丽亚最心爱的东西。她一心一意的在这里养育儿子,凡是他染上了什么小病,便仔仔细细的给他照料,对他说不出有多么疼爱。她在儿子身上看到了英年早逝的丈夫,只不过儿子比爸爸更出色,竟与在天堂里走了一个来回的乔治没什么两样。无论是声音,相貌还是动作,没有一个地方孩子不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爱米见到他这样,往往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把他紧紧的搂着就哭了出来。孩子问她怎么哭,她说看见他就像看见他死去的父亲一样。她不断的和儿子谈他爸爸的事情,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的爱着自己的丈夫,其实那孩子还小得很,听着一点儿也不懂。
她跟儿子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竟比她对乔治本人或是她小时候的知心朋友说的话还多。对她的父母,她是从来不愿意吐露她的这些肺腑之言的。她从不把自己心里的一片痴情告诉别人,只有对儿子才全部都给他倾说,其实他也跟那老两口子差不多,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她的苦处。这个女人的快乐也跟痛苦差不了多少,换一句话说,就是她的感情太过于细腻,只能用眼泪来表达。她是如此脆弱不堪,如此多愁善感,也许我真的不应该把她的感觉在这里描写出来。配色勒医生对我说,孩子断奶时她难过得什么似的,就像摘了她心肝一样。很多年以前,配色勒医生的心肠实在软极了,医生爱米的太太直吃醋。
说不定医生太太吃醋也是有道理的,在爱米丽亚的周围好些女人都有同样感觉,她们见男人从前不约而同的都向着她,心底里老大不舒服。几乎所有和她往来过的男人都愿跟她。恐怕他们自己也说不出其中的缘故吧!她一点也不聪明,也不会说俏皮话,对于人情世故也不大懂,连十分漂亮都说不上。可是不论她走到哪里,男人们没有一个不为她动心的,都觉得她招人爱,女人们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不明白她到底好在哪儿。在我看来她招人喜爱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性情软弱。男人们一看她那温柔随和,百依百顺的样子就会心软,自然的就愿意保护她。我们已经见到过,当初她在营里时,跟她说过话的统共也就只有乔治的几个朋友而已,可是凡是跟她见过面的小伙子没有一个不愿意全心全意为她效力的。现在她的住所在福兰,大家也是如此喜爱她,就算是当今最高贵的孟哥太太,或者是她的媳妇玛丽?孟哥太太,附近的商人也不见得就更加尊敬她。每次温柔的年青的寡妇经过他们的铺子的时候,他们要有多客气就有多客气。
不单单是配色勒医生本人,连他的助手林登先生也诚实的说为了奥斯本太太他愿意干任何事情。在这附近的女佣人和小商人有了病,都是林登给他们治疗的,在他的诊所里大家经常看见他拿着《泰晤士报》翻看。这小伙子很受人们的欢迎,在赛特笠太太的家里,连上司也不能比他更受欢迎,每当乔杰的身体有一些小毛病时,他就不辞辛苦的一天数次的跑去给乔杰治病,连一分钱的出诊费他都不愿意收。乔杰出痧子的时候,他的母亲如此担惊受怕,在那个恐怖的一个星期里,林登和他的上司配色勒熬了整整两个通宵。若换成了别的病人,他们愿意这样尽心尽力吗?就拿房东的女儿玛丽?克拉浦为例,她得病还是被乔杰传染的,他们难道会因为她不睡觉吗?说句实话,他们不愿意。至少在玛丽出痧子的时候他们睡得安心极了。
赛特笠家对面一个矮小的法国骑士住在那里,他在附近的学校里当法语教师,黄昏的时候就在家里弹他那只声音难听的破提琴,弹出一些听上去忒儿伦伦直抖的各种快慢的跳舞曲子。这位老先生十分讲究礼节,每个星期日他必定会去海默斯密士修道院去望弥撒,无论是思想、行动,还是仪态等其它方面都是和现在经常见到的法国人大不一样。每当这位特?大朗卢老骑士提到奥斯本太太的时候,一定得先吸完鼻子里的那一撮鼻烟才会开口。他文雅的把烟屑弄干净,把五个手指头撮起,先用嘴边亲一亲,然后把手撒开送了一个吻,嘴里叫道:“啊哟!她是一个多么妙的妙人儿啊!”他向他的神发誓说,爱米丽亚走过白朗浦顿的街上,花便会开在她踩过的地上。他向小乔杰打听他母亲的情况,维纳斯爱情女神,近来过得如何?
像这样的例子多得不胜枚举,其实爱米丽亚并没有挖空心思去让大家喜欢,而且对自己有这么好的人缘一无所知。每逢星期天他们就做礼拜,教堂里有一个副牧师,叫做平民先生,经常来看望爱米。替他当家的姐姐一见他这样子就怒不可遏。她说:“倍尔贝,她这个人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有一回她过来喝茶,整整一个黄昏连话都没有一句。我看她不过是个提不起精神的可怜虫罢了,简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她不就漂亮吗。葛立滋小姐有五千镑,还有其它的财产,从性格来说就比她强一倍,而且在我看来也比她讨人爱。如果她长得漂亮一些,就被你们当作宝贝。
以上所记的全都是我们的女主角一生中的一些小事。她活了这半辈子,从来没有什么伟大的经历。如果把有了乔杰以后七年里面的经过一天一天的写下来,也找不出来比刚才提到的痧子事件更重要的事。有一天,我刚才提到那位平民的牧师竟要求她不要奥斯本这个名字,而用他的名字。爱米丽亚听到他如此说话,禁不住大吃一惊。她顿时满脸通红,眼里面充满了泪水,颤巍巍地回答说她很感谢他关心自己和她那不幸的儿子,可是除了不在人世的丈夫,她心上决装不下其他人。
她们结婚纪念日是四月二十五日,六月十八日是丈夫的祭日,每当这两天她总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一心一意的纪念她死去的丈夫。就是在一般的日子,每到晚上她躺在孩子的摇篮旁边,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白天的时候她非常忙。她要教乔杰读书写字,还要教他画画。她常常讲故事给孩子听,所以自己又不得不看一些书。每天早晚各一次,母子两个在一块儿向上帝祷告。母亲求上帝保佑儿子,儿子则油嘴滑舌地跟着她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