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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平民老百姓的家里所发生的事 (1)

第五十章 平民老百姓的家里所发生的事 (1)

现在我们必须离开雅致富贵之处,到白朗浦顿的约翰?赛特笠家,写写穷家小户过的日子了。这家子的日子挺清苦,他们也有自己的心事和烦恼,也不免互相猜疑。因为房租收不到,克拉浦太太悄悄在厨房埋怨丈夫,唆使他去和房客闹,虽然赛特笠是故人,又是老东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现在赛特笠太太不再到楼下和克拉浦太太聊天了,而且也不敢在她面前有架子。她欠了四十镑的房钱,房东又时常指东道西,她怎么还能摆架子呢?那爱尔兰女佣还和从前一样和顺勤快,但赛特笠太太感到她一天比一天不规矩,一天比一天少良心。克拉浦小姐也成了大姑娘了,尖刻的老太婆说她脸皮厚不尊重,看着令人厌,为什么爱米丽亚会喜欢她,老留在她房间里作伴儿,还常和她出去一起闲逛。以前赛特笠太太是个好人,忠厚乐观,可惜生活过得太苦,所以心里老不顺气。对母亲爱米亚是始终如一的孝顺,却没有好报。她母亲骂她不管父母只得意儿子。自打乔斯舅舅不往家里寄钱以后,乔杰家里一点生气都不见,大家仅吃些勉强维持不致饿死的食物而已。

爱米丽亚想尽办法赚钱。眼下的微薄进款只能让大家挨饿,她想找个教书的私馆,又想通过画名片架子或做精巧手工来补贴家里。她发觉比她能干耐劳的女人,一天也不过仅挣两便士。她在卖点缀品的文具商那儿买了两个金边白纸板的小照屏,全心全力地在上面画了一下,一张画的是以铅笔风景画为背景,一个粉红脸蛋,身着红背心的牧羊人站着微笑,另一张画的是一条小狗跟着一个牧羊女,正在过桥,两幅画都被细小地上过颜色。她从白朗浦艺术品经销处买来这两架小照屏,又天真地想把画好的画再卖回原铺。岂料老板看了一下那差劲的图画,几乎要冷笑出来。他斜眼朝铺子内的一个女店员看了一眼,系好那两张画,又递给了可怜的寡妇和克拉浦小姐,这么漂亮的东西克拉浦小姐一辈子没见过,还以为至少铺子肯出两基尼。她们又去伦敦卖,心里越发失望。一个铺子里的人说:“谁要这种东西!”另一个铺子的人凶巴巴地说:“快滚出去!”这样,三先令六便士丢进水里了。只有克拉浦姑娘依然欣赏那两幅画儿,爱米丽亚就把它们送给她放在房间里做摆设。

费了老大的心思,爱米丽亚以最端正的字体写了一块牌子:“现在擅长英语、法语、史地、音乐之女教师,因人空暇,特招收年幼女学生若干。请有意者通知爱?奥,信件可由白朗先生转交。”那位买卖艺术品的先生答应她把牌子搁在店里;所以她拿去交给他。柜台上一直放着那牌子,后来变得既旧又脏了,爱米丽亚常常愁肠百结地徘徊在店外,希望从白朗先生那儿得到些消息,可是他再也没有招呼她进店,她有时候到里面买些小玩意儿,仍是没有消息。

她一天天憔悴下去,心情越来越抑郁,常常急瞪着孩子,孩子并不懂她眼里的表情。有时在半夜里,她睡着睡着就忽然跳起来,走到他房门口悄悄四下张望,见他睡得好好的,没有给人偷去,这才放心。现在她睡得不多。她日夜被可怕的预兆缠绕着。她感到孩子的前途被她挡着,要是没有她这孩子就可以生活得很好,所以她理应让他走。可是她如何忍心呢?至少现在是无法割舍,只有再等等。她忍受不住这苦痛,想一想都痛苦。

忽然她产生了一个想法,不禁红了脸,自个儿怪不好意思起来。她想倒不如把年金给父母,反正副牧师愿意娶她,母子俩也有个归宿。但乔治的照片,温馨的往事,又仿佛在怪罪她。她对丈夫的爱情和廉耻之心不让她如此自我牺牲。想到这件事,她就感到害怕,像害怕染上什么脏的东西。因为自己再嫁的心思对像她这样纯洁温柔的人是根本不允许有的。

这三言两语就被写完的思想斗争,在可怜的爱米丽亚心里竟堵了好几个星期。这段时间里,她一个可以说话的知心人都没有。事实上她也不可以与人相商,因为她不愿有机会让自己软化。尽管这么说,但她每天都在对敌人做出让步。接踵而至的难堪,摆在她跟前,对她而言是一种巨大的威胁。全家又穷又苦;父母不仅衣食难全,还处处受气;再说这么下去对孩子也太不公了。可怜的她虽把自己仅有的宝贝在坚固的地堡里藏了起来,敌人却占领了她一个又一个的外垒。

困难开始之时,她曾致信给加尔各答的哥哥,婉言求他继续寄钱回来给父母。她对家里落魄无援的情况的描写,毫无矫揉做作,看了叫人感到凄惨。实际上她并不知晓其中的实情。乔斯的年金倒是按时寄过来了,不过都被市中心一个放债的收去了。原来为了实行赛特笠那些没用的计划,他把年金给卖了。爱米焦急地想何时她的信能抵达印度,何时可以收到哥哥的回音。寄信那天,她特地在记事本上写了一笔。对于那个驻扎在玛德拉斯的心地善良的少佐,儿子的保护人,她一句也没说过困难苦恼。打她致信预祝他新婚快乐后,就再未通信。想到这惟一看重自己的好朋友如今也断了联系,她心里十分灰心懊恼。

一天,家里局面无法忍受了,债主们紧逼要债,母亲哭得呼天叫地,父亲比平日更为委靡。家里的人都相互躲避,各自都有烦恼和委屈压在心上。凑巧,爱米丽亚与父亲在一块儿,她就想方设法安慰他。她说她已经给乔斯写过信了,过上三四个月就能有音信了。虽然乔斯糊糊涂涂,但为人还慷慨大方的。假若她知道父母生活难过,决不会不帮忙。

实情这才从老头儿口里吐了出来,他说乔斯是按时把钱寄来,都怨他糊涂,硬是扔掉了那些年金;以前他实在没有勇气,所以一直没说。他沮丧地认错,声音发颤,又见爱米丽亚慌张的样子,以为自己不早讲实话遭到女儿怪罪,难受得嘴唇也哆嗦了起来,转过脸去说:“唉!现在你轻视爸爸了吧。”

爱米丽亚大叫了起来:“噢,父亲!我哪有这个意思,”“你对人总是那样忠厚善良,你把年金卖了也是打算为了我们好呀。不是我不舍得钱——”她激动说着他,转身跑开了。

她的意见他父亲还是不懂,为什么她临走时哭得那样伤心,父亲也不知道。爱米丽亚知道自己只有向命运低头了。这就是给她的判决:孩子必定要离开她,他以后与别人在一起,渐渐地就把她忘却。孩子是她的生命,她的幸福。她深爱他,十分崇拜他,恨不得当他是神一样供奉。但她如今居然非和他分手不可。今后呢?今后她就去丈夫那里;那里,两口子守护着孩子,等着跟他在天堂里相见。

她神情恍惚地把帽子戴上,走向乔杰放学回家的必由之路。她平常总是从这条路接他。那天正好是五一,只有半天的课。树叶儿渐渐长齐,天气温暖而艳丽。孩子蹦蹦跳跳地跑来,唱着歌儿,用皮带捆成一包的书本挂在身边。他一来,母亲立即接住他。她想,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母子俩怎么可以分开呢?乔杰问:“妈妈,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白呀!”

“没事,孩子,”说完,她弯下腰去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