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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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5)

第七章 (5)

他双手合十,在脑子里搜索祈祷词,整个身心渴望在激情中奉献出来。可是他只见两唇翕动心已飞往别处,又到了一条条的街上,走着走着,似乎被一种不可抗拒的鞭子抽打着停不下来。他念念有词重复道:“啊!上帝啊,救救我吧!我是你的创造物,求你别抛弃我,他接受你的裁判!啊,我的上帝!我热爱你,别让我死在你的敌人的打击下吧!”没有回答,黑暗和寒冷包围着他。远处旧鞋拖地的声音不断,干扰了他的祈祷。空寂的教堂只有这种烦人的声音。早晨的教堂阒无一人,也没有打扫,更没有做早弥撒的人群暖和空气。于是,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膝盖发出格格的声音。上帝并没有出现。为什么要扑到韦诺先生的怀里哭泣?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米法不知不觉又走回娜娜的住所。在门外,他滑倒了,眼泪几乎涌了上来,他并非对命运伤心,只是觉得虚弱和不适。他太累了,浇了太多的雨,他冻坏了。想到要回他米罗梅尼街的阴暗的家去,心里更是凉透了。娜娜家的大门尚未打开,他只好等到门房来开门。上楼时,他满脸含笑,身上已感受到这小窝的温暖了,在这里,他可以伸展四肢,美美地睡一觉了。

佐爱开门一见是他,现出吃惊和不安的神色。太太昨晚头痛得厉害,一夜没有合眼。不过她可以去看看太太是不是睡着了。佐爱溜入房间,他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与此同娜娜跳了出来,衬裙也来不及穿,光着脚,披头散发,睡衣经一夜性爱的搓揉,又皱又乱,有几处还被撕破了。

“怎么!又是你!”她嚷道,气红了脸。

她怒气冲冲地奔出来,原想亲自把他轰出门去,但一见他那副可怜而绝望的模样,她又动了恻隐之心。

“哎呀!我可怜的小狗,你真干净哪!”她的口气温和了一些,“出什么事了……嗯?你捉奸去了,却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相?”

他说不出来,活像只挨打的狗。她明白他没有抓到证据,她安慰他:

“你看,是我听错了。我敢发誓,你老婆是个正经女人……现在,小乖乖,回家睡觉去吧,你需要休息了。”

他没有动。

“去吧,走呀,我不能留你在这儿……这个时候,你不见得想留在这儿吧?”

“不,我想啊,我们一起睡吧。”他结结巴巴地说。

她忍住了怒火,但已失去耐心。难道他疯了不成?

“喂,你走吧,”她再一次说。

“我不走。”

于是,她勃然大怒。

“你真讨厌!……放明白点,你让我厌烦透了,找你老婆去吧,是她使你当了王八,现在我把这事告诉你了……喂!我说得够清楚了,你可以放过我了吧?”

米法泪水满眶,合拢双手。

“我们一起睡吧。”

这下子,娜娜气昏了头。她一委屈,呜咽起来,只觉气堵咽喉。他是在侮辱她!他的老婆欺骗他,这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出于好心,尽量用委婉的方式启发他,而他却要她承担恶果!不,不行!她的心肠好,但也不至于好到这个地步。

“他妈的!我受够了!”她边骂边捶打家具,“哼!我竭力克制自己,原想忠实于你,……亲爱的,如果我现在说一个字,明天我就会成为富人。”

他抬起头,怔住了。他从没想到金钱这个问题。要是她早有表示,他立即就能使她如愿以偿,他的全部财产都是她的。

“不,现在已经太晚了,”她愤怒地回答,“我喜欢那些主动自觉的男人……不,你不知道,你就是一次付一百万,我也不会要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还有别的事……走吧,否则我不承担任何后果,我会让你倒霉的。”

她带着威胁的神气向他走过去。这个善良的妓女被人引发了激愤时,仍相信自己的威力,相信自己比这些纠缠她的上流社会的男人要高尚得多。突然,门开了,斯蒂涅走了进来。这更是火上加油。她吼叫起来:

“好啊!又来了一个!”

斯蒂涅被她的大喝吓呆了,他停住脚步。与米法相遇,使他懊恼。他最怕解释,为此他避开伯爵已有三个月。他眨巴着眼睛,讪讪地晃着身子,不敢碰到伯爵的目光。他喘着粗气,脸色通红,神色沮丧,就好像一个人跑遍巴黎城,特意赶来报告喜讯,却撞上了意外的麻烦。

“你想干什么?”娜娜粗声问他,但用亲近的称呼,并不把伯爵放在眼里。

“我……我……”斯蒂涅吞吞吐吐地说,“我给你带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

“什么东西?”

他犹豫着。前天晚上,她曾向他表示,如果他弄不到一千法朗给她还债,她就不再接待他。这两天,他东奔西走,终于在这个早上凑足了这个数目。

“这是一千法郎,”他终于说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娜娜已经全忘了。

“一千法郎!”她嚷道,“难道我是要人施舍的吗?……看!我如何看重你的一千法郎的!”

她拿起信封,朝他脸上扔去。斯蒂涅是一个谨慎的犹太人,他吃力地把信封捡起来,愕然地望着娜娜。米法同斯蒂涅交换了一个绝望的一瞥,娜娜两拳叉腰,吼声更高了。

“喂!你们侮辱我还有完没完?……你,亲爱的斯蒂涅,我高兴你也来了,因为,这下子我可以把你们统统轰出了……好了,全给我滚出去!”

见他们瘫了似的不动,她又说:

“怎么?你们以为我干了蠢事?这有可能,是你们把我烦死了!……呸!我做好人做够了!我即使干蠢事而死,我也会高兴的!”

他们央求她,让她冷静。

“一,二,你们不走?……那么,你们看看,我已经有人了。”

她猛地一推,把卧室的门开得大大的,两个男人看见凌乱的床上躺着方唐。方唐没料到有此一招,两条腿翘得高高的,像头公羊似的仰脸躺在被揉皱的床单上,睡衣敞开,露出一身黑皮肤。他神色自若,因为他在舞台上已训练有素,善于应变。他起初觉得突然,但随之便坦然地度过难关:他伸长嘴巴,缩起鼻子,扮了一个鬼脸,下半张脸整个变了样,自称这是扮兔子。他一副淫邪的样子,色鬼的嘴脸。一周来,娜娜每天到游艺剧院找的原来就是方唐,她也像某些娼妓那样,爱上低级丑脚的鬼脸丑态来了。

“看见了吧!”她用剧演员似的姿态指着他说。

米法以前是什么都能忍受的,可是对这种侮辱实在难以忍受。

“婊子!”他喃喃地骂道。

娜娜已走进卧室,听见这句话又走出来,抛出最后一句话:

“婊子?那你老婆呢?”

说完,她返回卧室,把门砰的一声关上,把门闩大声地一扭。两个男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言。佐爱走了进来,她没有赶他们走,反而通情达理地开导他们。她是个明事理的人,认为太太干这种傻事过分了些。但她也为太太辩护:她与这个戏子的关系不会长久,应当等她对这个戏子的热劲过去再说。两个男人一言不发,离开娜娜的住所。到了人行道上,两人同病相怜,格外亲切,默默地握了握手,然后背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米法终于回到座落在米罗梅尼街的公馆,他的妻子也刚刚抵达。两人在宽阔的楼梯上相遇。楼梯两边的墙阴森森的,教人冰冷颤栗。他们抬头对视。伯爵的衣服沾满污泥,脸色苍白,神色慌张,显然是刚从荒淫的地方游荡回来。伯爵夫人像是乘坐了一夜火车疲累至极的样子,站着都能入睡,头发草草梳过,眼皮浮肿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