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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4)

第三章 (4)

杰拉尔德每次看到爱伦的时候,他都为自己的命运而骄傲,上天赐给了他财富,也赐给了他如花般的妻子,他对这一切太满意了。而爱伦也从未后悔过因仓促而嫁给杰拉尔德,她一离开萨凡纳,便把它和它留下的记忆全抛到了脑后;同时,她一来到塔拉农场,就把这儿看作她真正的家,并开始了在这儿的一生。

在萨凡纳,她父亲那所粉刷成浅红色的房子,原是那么幽雅舒适,有着美女的身姿和健儿的挺拔,它里面用的是螺旋上升的楼梯,旁边护有花边式的铁栏杆。就是这样一所富有、优雅的房子,她离开了它,并且永远地忘记了它。

她所忘记的不仅是那个美丽的住宅,而且忘记了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如今她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仿佛由现代文明进入了远古时代,这里的事物让她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塔拉所在的这个县是个草莽未除、民情粗犷的地区。有时罗毕拉德站在高高的山岭上,俯视着无边的红色山丘和五彩斑斓的岩石,和到处高耸的嶙峋苍松。她把它们看作古代的遗韵优雅的仙境,在此她忘了萨凡纳的缀着苔绿蔓的海岛和阳光下显得苍白的海滩。

这个地区,冬季的严寒和夏季的酷热使人身上充满生机和力量。他们性情善良,为人诚恳、勇敢、大方。惟一在他们身上的不足是太过强壮、刚健而造成的容易生气发火。在遥远的海滨,人们对所有的事情都那样漫不经心,从来就没有过这儿发生的决斗和争执。那儿所有的只是世俗,而这儿却是天真,生机勃勃。

杰拉尔德太太在萨凡纳认识的人好像都是一模一样,他们的观点性格都是那样相似,而在塔拉,人们就各不相同的。这里的人来自全国各地,不,应该说全球各地,如卡罗来纳、弗吉尼亚、欧洲、以及北美等。他们中间有像爱伦一样难以在旧家庭中生存而出来避世的,也有像杰拉尔德一样出来闯天下的。当然也有一些没有原因而到这儿的,也许他们只是觉得闲得无聊,出来转转。

由于县中的人来自四面八方,礼节各不相同,我有我的说法,你有你的道理。久而久之这里形成了不拘礼节的风俗,这对爱伦来说是从未见过的,也是她永远不能接受的。她从生下来就有人教导她每一步应该怎样走,而在这里,人们从未说过一件事儿应该怎样办才算正确。

还有,萨凡纳好像要永远那样保持下去,而这里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发展,田地、房屋日新月异,不断变化。这股力量就是由于全世界都在迫切需要棉花,而这个县的新开垦的土地正适合那种作物,也正在大量生产那种可以换钱的东西。棉花就如这个地区的脉搏,植棉和摘棉便是这红土心脏的舒张和收缩。财富随着心脏的起落从脉管中源源不断地流出,同样流出的也有这里的一片生机,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他们这一代就富得超过以前任何时期的地主,那么下一代人是否会富得整个农场堆满金币呢?

县里所有的人都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确,他们有土地,也有足够数量的奴隶,他们完全相信这一切将随着时间而转变成财富。他们对生活充满了激情和希望,他们不必为田里的工作而繁忙,因为这里有奴隶和监工。他们于是都知道全心全意地去享受生活:炸鱼野餐、狩猎或赛马。他们几乎天天都在开心地生活,当然这儿也少不了醉人的舞会和全牲大宴。

尽管爱伦认为她永远不会成为他们那样,尽管她在萨凡纳已养成了文明的观点,但她还是渐渐学会了羡慕这些人的坦率和诚实。她发现他们胸无城府,对人的感情也总是直来直去毫无隐瞒。

她慢慢爱上了他们,而她也成了全县最受爱戴的邻居。她节俭而温厚,对待朋友如知己,而在家也同样是个贤妻良母。杰拉尔德真心地爱着他的妻子,他从来不提她以前伤心的事,并对她倍加爱护。因此她把原准备奉献给教堂的那份诚心和无私全都用来服务于自己的儿女和家庭,以及那个带她离开萨凡纳的男人,矮个子杰拉尔德。

又一年过去了,斯佳已年满周岁,长得非常健康漂亮。这时爱伦为杰拉尔德生了第二个孩子,她还是个美丽的小女孩,取名叫苏珊?埃莉诺,后来人们常叫她苏伦;再后来他们有了第三个女儿卡琳。杰拉尔德想要一个儿子,于是接下来爱伦给他生了三个小男孩,但这次上帝收回了他的怜悯,这三个小家伙都不满两岁就夭折了——而如今他们就躺在住宅不远的坟地里,睡在那些卷曲的松枝底下。

爱伦是天生的优秀主妇,自从她来到塔拉的第一天,这个地方就开始改变了,变得像杰拉尔德羡慕的其他地主一样。别看爱伦在结婚前温柔可爱,美丽得像个装饰品,可她结婚后却用上了她小时候受过的训练来料理家务,把全家上下一百多人打理得头头是道。

爱伦接受的是每个有教养的年轻太太都必须接受的婚前准备,这就是管理家庭;而且她身边还有她的奶妈,她能够叫一个无能的黑奴做出活,使出劲来。她很快就使杰拉尔德的家务中出现了秩序、尊严和文雅,使塔拉农场越来越美丽了。

爱伦没有来时,塔拉的住房是没有什么设计和规划的,并且它们大多是因为需要而临时造就的,这就使它们看起来很不搭配。但,美丽的爱伦如今已改变了它,她命令拆掉了那些不合群的房屋,并尽可能地锦上添花,使这里的建筑变成了一处迷人的风景。她又让人栽种了两排杉树,夹成了一通宽阔的林荫一直通向住宅门前,这条杉树林荫道是构成一所农场主住宅所必不可缺少的,因为它不仅提供阴凉,而且通过对比使其他的苍翠树木显得更加明朗。粉白砖墙把走廊顶上交错的紫藤衬映得分外鲜艳,还有门口那些盛开的粉红色的紫薇和庭院中开着白花的木兰,这些精心种下的花和树使杰拉尔德的白色房子失去了以前的笨拙。

房前的草地,在春夏两季,长满了绿油油的苜蓿和鸭茅。这样的美景,使天上的白鹅和吐绶鸡以为见到了仙境,而落下赏玩。无独有偶,农场中饲养的家禽也学会常常光顾,它们一般是全家出动,偷偷潜入而随后任意践踏和尽情游戏。为了防止它们进一步的侵害优美茂盛的茉莉花蕾和百日草苗圃,前院的走廊上安置了一个小小的黑人哨兵。这在别处是很少见的。一个小黑人孩子,手里拿着一破布片坐在草地前的台阶上,并且他是个不开心的小男孩,因为爱伦不让他用石头投掷那些家禽,面对挑衅,他所能做的只是扬出手中的破布并发出一些怪声。

这个差事由十几个黑人孩子轮着担任,并且这也是塔拉农场的黑奴所做的第一件职务。在这以后,他们就会被打发到农场修鞋匠老爷那里,或者到阿莫斯那个木匠那里,或者到牧牛人菲利普那里,或者到养骡娃库菲那里专门学手艺。他们在那里必须要干得好好的,干出一点成绩来,否则他们就会被送到大田里去作劳工,这样他们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得到一个地位了。

爱伦在塔拉的生活并不舒服和愉快,不过她也从不期待过舒服的日子。而且如果不愉快,那也是女人的命运。她认为,这个世界是属于男人的。对于女人,她只不过是男人成功的工具。财产由男人占有,但却由女人管理;把财产管理好,使男人享受名誉,女人才被称为能干的女人。男人对世界享有支配的权利,即使他受到一点委屈,他都可以大发脾气甚至拼命换回,而女人却只是忍受,忍受痛苦之后还要对压迫者微笑和好。男人们出言粗鲁,酗酒滥赌,女人们这时只能忍气吞声,并用心去服侍醉鬼上床睡觉。但男人是直率,而女人是文雅,他们同样有好的赞美。

爱伦从小从奶妈那儿受到的教育,使她温柔可爱但又坚强能干。她可以被称为该地区最高尚的女性,并且她也很想把她的三个女儿教育得像她一样。对于那两个小的来说,她算成功了,因为苏伦自己也渴望成为一名出色的闺秀,很认真地听从母亲的教诲,而卡琳也是个腼腆听话的孩子。但是她的大女儿斯佳,她可不容易被教化,因为她简直继承了杰拉尔德的一切性格,具有顽强的抵抗能力。若想把她教导成一名上等妇女,那实在是不可能的。

斯佳本性像一个男孩子,并且从小就喜欢同农场上的黑人小孩子或邻居家的男孩子一起玩,跟他们一起爬树,一起掷石头,从不屑于她的两个小妹妹和威尔克斯家的几位姑娘的游戏。这些使那位老奶妈很生气,她怎么也想不到可爱的爱伦小姐的女儿也会不可爱。于是她就想方设法地去改变她,教导她“要学得像个小姐那样”。爱伦最终改变了看法,她把这个问题看得宽容和长远了些。她懂得青梅竹马中可能产生终身伴侣的道理,而一个女人的头等大事无非就是结婚成家而已。她暗自思索,这孩子只是太爱贪玩而已,等她长大了,她会成为一位德貌兼备,使男人倾心的可爱姑娘的。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爱伦和她的奶妈同心协力,因此等斯佳年龄大些时便在这方面学习得相当不错了。并且她还让她们想不到地学会了别的东西,只不过那是爱伦不喜欢的。斯佳有过几位家庭教师,并且又在附近的费耶特维尔女子学校念了两年书。她受的教育还不怎么完全,但她却有一门功课特强,那就是跳舞,总是舞姿翩翩,美妙绝伦。她善于微笑着让两个酒窝抖动,也长于走路时裙子迷人地摇摆,懂得怎样做显出自己是喜欢和厌恶。但在这所有的特技中,她最拿手的就是在男人面前装出婴儿般的天真,却从不流露心中的诡计。

爱伦和奶妈还在不懈地努力,她们细声细气地劝教,滔滔不绝地唠叨,无非是想让斯佳走上淑女贤妻的正道。

“你以后应该亲切一些,温文尔雅一些,男人们说话别去插嘴,这是最被他们讨厌的。”

“要是总皱着眉头,嘟着嘴说,我想要这个我想要那个,那么她就会没有男人要的,小姑娘应该总是低着头回答:‘好吧,先生,我知道了’或者说:‘听您的吩咐,先生。’”

两位良师,把所有大家闺秀应该知道的全传授给了她,可她却只学会了形式,却没有学会内涵,并且她认为有形式的礼貌就足够了,因这就会给她赢来好名誉,而她所需要的也仅仅如此而已。她的父亲把她吹成周围五个县的大美女,其实也有几分真实,当你得知只是前来求婚的就有几乎全部的邻近的青年,你就会相信这一点。

斯佳十六岁的时候,显得娇媚动人,这都是爱伦和奶妈苦苦教导的功劳,但她同时也变得任性、虚荣而固执。她得到了杰拉尔德易冲动的性格,却遗弃了爱伦的无私和坚忍,并又捡回了双亲优秀品质的外表。爱伦对这一切毫无知晓,因为她面前的斯佳总是面带微笑,温柔可爱,根本没有一点假装和虚伪。

但是这一切并不能瞒过奶妈的眼睛,因为她能经常地观察到这种虚饰上的破绽。奶妈的眼睛比爱伦的锐利得多,斯佳的任何事情都会被她看穿。

斯佳的快乐,活泼和娇媚并不为她的两位良师担忧。因为这些是南方妇女引以为荣的优点,她们担心的是她身上父亲留下的倔强和暴躁的天性,她们希望她能将它们隐藏起来,隐藏一生,最少得隐藏到她结婚以后,提起结婚,斯佳的确想要结婚了——同爱着的艾希礼结婚。为此她总在他面前一副貌似庄重,温顺而没有主见的模样,她认为男人都喜欢这些,尽管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从不想别人的内心甚至她自己的也不想。她只明白,她如何去做如何去说,男人便会把她想要的东西或恭维送给她。这些就像一个恒成立的数学公式一样,尽管她的数学学得不怎么样。

如果说她不知道男人的心理,那么她对女人就更是一无所知了,因为她对她的同性根本就不感兴趣。从小以来,她没有一个亲密的女朋友,并也从未为此而遗憾。对她来说,所有的女人,包括她的妹妹都是她的敌人,因为她们追求的猎物是一样的——男人。

当然斯佳也设法排除了一位,这就是她的母亲。爱伦在她的心中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位母亲。当斯佳很小的时候,她就把她和圣母玛利亚混淆了,虽然她现在已经长大,但这种看法却从未改变。对她来说,爱伦代表着只有上帝或一位母亲才能给予的那种安全可靠的保证,她认为爱伦是真理、慈爱、正义、睿智的化身,是上帝赐给人间的圣母。

斯佳其实也想做一个像母亲一样的人,但这儿却有一个困难,如果要做一个公正、真诚、慈爱、无私的人,那就得失去人生的很多快乐,对斯佳来说就会失去许多漂亮的男朋友。她认为人生短暂,失去那么多可爱的东西太可惜了。她现在太年轻,这样做太亏了,等到她嫁给了艾希礼,并且要到老了以后,有机会时她会像爱伦那样做的,但在这以前她可不愿苦对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