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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3)

第五章 (3)

“在这样明媚的春天,在这暖洋洋的阳光下,当“十二橡树”村的烟囱正好开始在那边小山上出现时,你只有尽情享受这些美妙,享受快乐,不可能有旁的什么感觉的了。

“我将一辈子住在那里,我将看见五十个这样的春天,也许还要多呢。我将告诉我的儿女和孙儿孙女,这个春天多么美丽、诱人,比他们所要看到的都更为可爱、亲切。”想到这些她快活极了,于是兴奋地加入了《身穿绿军装》末尾的合唱部分,并且赢得了杰拉尔德的高声称赞。

“我不明白今天早晨你为什么这样快活。”苏伦表示反感地说,因为她在心里还在痛苦地嘀咕:要是我穿上斯佳的这件新的绿色绸舞衣,我会比斯佳好看的多。斯佳不肯把衣服和帽子借给别人,她为什么总那样自私?妈也说绿色同苏伦不相配,为什么总那样护着她?“你和我一样清楚,爸今天早晨已经说了,艾希礼的婚事要在今晚宣布。当然你对他表示亲昵已经好几个月了,这一点我也知道。”

“你只知道这些。”斯佳说着,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准备让自己的兴致给破坏了。心想着到明天早晨这个时候,请看这位苏伦小姐吃惊的模样吧。那才有趣呢。

“你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苏伦,”卡琳震惊地表示异议,“斯佳喜欢的是布伦特。”

斯佳用那双笑盈盈的绿眼睛朝妹妹望了望,心想她怎么会这样的可爱呢。因为全家都知道,卡琳这个十三岁的姑娘已经倾心于布伦特了,可布伦特却全不在意,只会把他当作斯佳的小妹妹看待。每当爱伦不在场时,大家总喜欢拿布伦特来捉弄她,甚至直到她哭出来为止。

“亲爱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布伦特。”斯佳慷慨地说道,“而且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你看,他正在等着你快快长大呢!”

卡琳心里又高兴又怀疑,两方面像在打架似的,斗争个不停,她那张圆圆的小脸也红了。

“唔,斯佳,此话当真?”

“斯佳,你知道爱伦已说过,毕竟卡琳还太小,还不应该想什么男孩子。可你却偏偏去逗引她。”

“好吧,咱们走着瞧,看我究竟喜欢不喜欢,”斯佳答道,“你是不要妹妹露脸,因为你知道再过一年左右她就会长得比你漂亮了。”

“你们今天得小心点,讲话该文明些啊,否则我回去抽你们。”杰拉尔德警告说,“嘘!别响,我听听,这是别的马车声吧?准是塔尔顿家或者是方丹家的。”

他们驶向一个从茂密的山冈下来的交叉道时,马蹄声和车轮声听得更清楚了,同时从树林背后飘来嘁嘁喳喳的女人的争吵声和欢笑声。杰拉尔德走在最前头,勒住马并向托比打了个手势,让他把马车在交叉路口停下来。

“那是塔尔顿家的姑娘们。”他向他的女儿们宣布,红润的脸上泛起了光彩。因为除了爱伦之外,在全县的太太们中他就最喜欢这位红头发的塔尔顿夫人了。“况且是她亲自驾车呢。噢,居然会有一位玉手纤纤的太太在摆弄马儿。啊,那双手轻盈如羽毛,又结实得像张生牛皮,可依然是那么美丽动人呀。真是太可惜了,你们当中谁也没有这样好看的手。”他补充道,一面既钟爱又略带责备地向他的女儿们瞟了几眼,“卡琳害怕牲口,苏伦的手一碰缰绳则就像摸着了熨斗似的,而你这个淘气鬼……”

“我么,我可是从来没有给撂下来过,怎么样?”斯佳气冲冲地嚷道,“可塔尔顿夫人呢?她每次打猎都摔交呢!”

他从马镫上欠起身,一扬手把帽子摘了下来,这时塔尔顿家的马车出现了,上面满载着漂漂亮亮、撑着阳伞、飘着面纱的姑娘,塔尔顿夫人则赫然坐在车夫座位上。由于马车上挤着她的四个女儿和她们的嬷嬷,以及几只装着跳舞衣的长匣子,已再也容不下一个车夫了。况且,比阿特里斯?塔尔顿只要自己的一双手闲着便不愿意让任何人来驾车,无论他是黑人还是白人。她看来外表娇弱,骨骼纤秀,皮肤白皙得好像那火焰般的头发把她脸上的全部血色都吸收到这炫亮的一丛里来了。可她却有着充沛的精神和不倦的体力。她养了八个孩子,个个都是和她一样头发火红,精力旺盛。全县的人都说她把他们教养得十分成功,因为像对待她的那些马驹似的,她把同样的溺爱和最严格的训练都放到了他们身上。“勒住他们,但不要伤了他们的锐气。”这就是塔尔顿夫人的箴言。

她经常谈论马,因为她爱马。她十分了解它们,把它们掌握得比全县任何人都好。她蓄养的小马驹越来越多,甚至挤出圈门跑到前面的草地上来了,就像他的那八个孩子挤出了山上那座散乱不堪的房子似的。于是每当她在农场里转悠之时,都成群地尾随着她,有马驹,儿女,还有猎狗。她喜欢她的马,她相信她的马都具有人性,尤其是那匹名叫乃利的枣红母马。一般她都在规定的时间骑马去散心,如果由于家务忙,她来不及去散心,她便把糖碗交给一个黑小子,吩咐他:“给乃利一把糖吃,告诉她我马上就出来。”

她经常穿着骑装,不管后来骑了没有,因为她总是希望要骑马,除非在某些特殊场合。所以,拥有这种期待的心情,她每天起身时就穿上骑装。而乃利呢?每天早晨,无论晴雨,它都身着鞍辔,在屋前走来走去,等着塔尔顿夫人,等着塔尔顿夫人哪怕从家务中抽一小时来骑它。可是塔尔顿夫人难得有空闲时间,因为费尔希尔是个很不好管理的农场。因此乃利往往会驮着空鞍在那里来回动,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徘徊。而比阿特里斯?塔尔顿则高高地扎起骑装的衣襟,露出六英寸高的锃亮的马靴在整天忙碌着。

今天,她的模样仍和平时一样,穿一件下摆不合时宜的窄小的深黑色绸衣,它可是严格地按照她的骑装做的,头上戴着一顶和她打猎时戴的那顶又破又旧的帽子一模一样的小黑帽,上面那支长长的黑羽毛把一只热情和亮闪闪的褐色眼睛遮住了。

一看见杰拉尔德,她便挥了挥鞭子,同时勒住了那两匹像在跳舞的枣红马,马车也就停了下来。马车后座一齐探出四位姑娘的身子来,叽哩呱啦地喧嚷着打招呼,那可真热闹,把一对辕马都吓得蹦跳起来。这情景要是被一个适逢的旁观者看见,会觉得塔尔顿和奥哈拉两家的人大概是多年不见的故人,其实他们两天前还见过面呢。不过塔尔顿家是个好交际的家庭,喜欢和邻居交往,尤其是奥哈拉家的姑娘们。也就是说,他们喜欢苏伦和卡琳。至于斯佳,全县没有哪位姑娘真正喜欢她,除了那个没有头脑的凯瑟琳?卡尔弗特之外。

在夏天,这个县里要举行全牲野宴和跳舞会,而且差不多平均每星期举行一次,本来这样的舞会全县极其普遍,可是对于塔尔顿家那些红头发的最会享乐的人来说,每次野宴和舞会都仿佛是头一次参加似的,总是兴奋异常。她们简直是一支健美而活泼的四人小分队,四顶草帽底下露出了秀色的红头发:正红的是赫蒂,草莓金红的是卡米拉,铜赭红的是兰达,胡萝卜红的是贝特西。四人挤在马车里,阳伞遮着阳伞,连宽边草帽上簪着的红玫瑰花和系在下巴颏底下的天鹅绒带子也都在相互碰撞着,纠缠着,衣裙更是压着衣裙。

“好一窝漂亮的云雀呀,太太!”杰拉尔德殷勤地说,一面让自己的马靠近塔尔顿家的马车。“不过她们要赶上你,那还差得远呢。”

塔尔顿夫人的一对红褐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下嘴唇往里吸着,她露出一幅略带嘲讽的欣赏模样。这时姑娘们嚷开了:“妈,别飞媚眼了,要不我们告爸去!”“奥哈拉先生,妈只要有个像您这样漂亮的男人在身边,我发誓,她就决不让我们沾她的边儿了!”

斯佳听了这些俏皮话,和其他的人一起笑了起来,不过像往常一样,那种放肆态度,特别是塔尔顿家的姑娘们对待母亲的态度使她大为惊骇。仿佛塔尔顿夫人刚满十六岁呢,她们把她当作一个仿佛跟她们自己一样年轻的人。可对于斯佳,认为还是不要跟自己的母亲说这种话,就连动这样一个念头几乎也是亵渎。不过——人家姑娘们同母亲的那种关系还是很有意思的。尽管那样地批评、责备和取笑她,可她们对她还是崇拜的。不,她这并不是想宁愿要一个像塔尔顿夫人那样的母亲,斯佳立即暗自说:“只是偶然觉得同母亲开开玩笑也很有趣罢了。”她认为这种想法也是对爱伦的不敬,因此也为自己感到羞耻。马车里那四个火红头发的姑娘是不会为这些胡乱的想法伤脑筋的,她十分清楚这一点,于是像往常一样她又深感自己跟人家不同,心里又笼罩着一片烦恼而惶惑的感觉。

尽管斯佳的头脑敏锐,可是并不善于分析问题,不过她已朦胧地意识到,塔尔顿家的姑娘们身上有一股天生无忧无虑的直率劲儿,虽然她们像马驹一样顽皮,像三月的山兔一样撒野。她们的父母双方都是佐治亚南部的人,距离那些开拓者还只有一代。他们对周围的环境和自己充满信心,他们本能地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威尔克斯家也是一样,尽管方式很不相同;而斯佳身上有一种异常在心中激化的冲突,因为斯佳身上有一种温和的过分讲究教养的海滨贵族血统和一种精明而凡俗的爱尔兰农民血统混合在一起,那是两不相容的。作为前一种血统,斯佳要尊敬母亲,把她作为偶像来崇拜;作为后一种血统,斯佳想揉母亲的头发,并且取笑她。她明白她只能要么这样,要么那样,二者不能兼而有之。跟男孩子们一起时,也是同一种感情冲突在作怪,使得她既想作个很有教养的温文贞静的大家闺秀,又想作一个顽皮女孩,不妨跟人来几次亲吻。

“爱伦今天早上在哪儿?”塔尔顿夫人问。

“她留在家里同监工交接帐目,因为她刚刚把他给开除了。哎,你家先生和小伙子们哪儿去了?”

“唔,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就骑马到‘十二橡树’村去了——我敢说是去品尝那边的混合饮料看够不够味儿,仿佛他们从现在到明儿早晨都不让喝了似的!既使只能让他们睡在牲口棚里也好,我得叫约翰?威尔克斯留他们过夜。五个喝醉了的酒鬼可够我受的了,如果只有三个,我倒还能对付得了,可是——”

杰拉尔德连忙打断她,并尽快地把话题岔开。因为他能感到自己的三个女儿正在背后暗笑,为什么暗笑呢?因为她们还记得去年秋天他参加了威尔克斯举办的那次野宴之后,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回家来的。

“塔尔顿夫人,那你今天怎么没骑马呢?说实在的,你没有骑上乃利,简直便不像你自己了。你这人就是个斯坦托嘛。”

“斯坦托?好个糊涂的汉子!”塔尔顿夫人模仿他的爱尔兰土腔嚷道,“你说的是那个半人半马的怪物吗?他可是个嗓门像铜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