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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3)

第十三章 (3)

“啊!”向镜子里瞥了一眼,她发现自己的红嘴唇确实是个准备接吻的姿势,懊恼极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讨厌的人了。”

“斯佳,你要是真的讨厌我,你就会把帽子丢在地上踩。哎哟哟,别急嘛,你完全可以那么做呢。来,把帽子踩在脚下,斯佳,好让我看看你对我和我的礼物是怎么想的吧。”

“看你敢碰一下这顶帽子。”她抓住帽子慢慢往后退,他笑嘻嘻地跟上去,握住了她的手。

“唔,你真像个孩子,斯佳,你把我的心都揪痛了,”他说,“我要吻你的,因为你好像正盼着呢。”他俯下身来将髭须在她脸上擦了擦,“好了,你可以打我一个耳光来保持你的体面了。”

她看见他那黑黝黝的眼睛里闪烁的笑意,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他并不想跟她结婚,也不想吻她,那他要怎样呢?如果他并没有爱上她,那又为什么来得如此勤并送给她礼物呢?

“这就好了,我是会教坏你的,斯佳,”他说,“也许你应该让我滚蛋。我对你只有坏处,不过我这人可是很难摆脱掉的啊。”

“是这样吗?”

“我在义卖会上遇到你那一天起,你的行为就很叫人吃惊了,当然这应当归咎于我。我怂恿你跳舞,让你成为那些老太太闲谈的对象,我还强迫你承认了我们的主义既不光荣也不神圣,承认了你觉得那些为主义而牺牲的人全是傻瓜。现在我又在劝说你提前几年便将丧服脱掉,最后,又引诱你收一件上等女人不应接受的礼物。”

“我可没那样,巴特勒船长,你在恭维你自己了。而且,没有你我也会做你提到的那些事的。”

“我怀疑这一点,”他突然显得平静下来,“你在伤兵中有好的名声,你应当仍然是查尔斯?汉密尔顿的伤心的遗孀。可是万一……”

她一直在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并没有听这些话,心中盘算着下午要戴这顶帽子去医院,给那些正在康复的军官带些鲜花。

她没有意识到瑞德说的那最后几句话是真实的,因为她没有看到他已经打开她那寡妇生活的牢狱,把她释放出来,她也没有看出自己已经远远背离了母亲的教诲。也正是由于他的鼓励,她才否定了母亲关于妇道的许多规定,忘记了一个上等女人应遵守的那些规范,这个变化是慢慢发生的,至于瑞德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就更不明显了。

她仅仅看到了她分文没花就得到了一顶无比漂亮的帽子,而且,瑞德肯定是爱上她了,她要想出一个办法来使他承认的。

第二天,斯佳站在镜前,手里拿着梳子,试着做一种新的发型,她嘴里塞满了发夹,这种发型名叫“老猫老鼠小耗子”,是梅贝尔去里士满探望丈夫时学到的。据说在那儿很流行,不过太难梳了,斯佳恼火得很,因为得把头发从当中分开,每一边分成三绺,最大的一绺紧靠中分线,算作“老猫”。“老猫”和“老鼠”很容易弄,可“小耗子”总是掉下来。不过,因为瑞德今天要来吃晚饭,她一定要把它弄好,因为他最爱评头品足的。

她的额头上冒出了许多汗珠,一心跟自己顽强的头发战斗呢。这时楼下响起轻快的脚步声,那是媚兰从医院回来了。接着,她听见媚兰飞快地跑上楼来,不禁愣在那里,因为媚兰一向是从容缓步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媚兰随即跑进来,满脸的惊慌。

她的裙边急急地摆荡着,帽子挂在颈子上,脸上挂满泪珠,手里则抓着个东西,散发出廉价香水的刺鼻味道。

“啊,斯佳!”她把门关好,在床上坐下,“我差点给羞死了,姑妈回来了吗?还没有?啊,谢天谢地,斯佳,我快要晕过去了,你看,彼得大叔又在那里威胁说要告诉姑妈呢!”

“告诉她什么呀?”

“说我跟那个——跟那位小姐还是太太——说话了,”媚兰挥动手绢使劲扇着风,“那个叫贝尔?沃特琳的红头发女人呀!”

“什么,媚兰!”斯佳给吓得眼睛都发直了。

贝尔?沃特琳就是她初到亚特兰大时看见的那个红头发女人,有许多妓女跟随着大兵涌进了亚特兰大,而贝尔凭着她那火红的头发和艳丽的衣着成了其中的佼佼者,也成了城里名声最臭的女人,只要她一出现,有身分的妇女便走开,避免同她接触,在桃树街大街上和附近的体面人家很少看见她。可是媚兰竟跟她说话了,难怪彼得大叔大发脾气呢。

“要是皮蒂姑妈知道,她就会告诉城里所有人,这样我就没脸见人了!”媚兰抽泣着说,“可我不能硬从她面前跑开呀,那样太不礼貌了。这不是我的过错。斯佳,我——我很为她难过。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想太不应该了呢?”

像大多数有教养和天真烂漫的年轻女人那样,斯佳并不关心这件事在道理上是否应该,她对妓女怀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好奇心。

“她是怎么说的?她想要干什么?”

“唔,她的语法糟透了,可怜的人儿!可我看得出她极力想学得文雅些。我从医院出来,发现彼得大叔和马车没有在门口等我,我就只好步行回家了。路过埃默古家的大院时,啊,谢天谢地,幸好埃默古一家都到梅肯去了,她正躲在篱笆后面呢!这时,她说:‘我能跟您说句话吗,威尔克斯小姐?’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她穿一身黑衣裳,戴着黑帽子,没有涂脂抹粉,要不是那头红头发就真像个正派人了。我想我应当走开,可是——可是斯佳,她看上去那么可怜——好像在哀求我。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接着说:‘我是不该跟你说话的,我知道,可是当我对那只年老的母孔雀埃尔辛太太说时,她竟把我赶出来了!’”

“她真的管她叫母孔雀吗?”斯佳笑了。

“唔,这没什么好笑的,别笑嘛。看来这位小姐,这个女人,是想替医院做点什么——埃尔辛太太一听她的想法,给吓坏了,就让她离开医院。你猜她想为医院做点什么呢?她说要每天上午来当看护呢!接着她说:‘我也想做点事情呢。我也是个拥护南部联盟的人啊。’你知道,她要为主义效劳,就不能说是个坏人了。这样,斯佳,我真地被她感动了。你觉得我这样也很坏吗?”

“看在上帝面上,媚兰,谁管你坏不坏的?她还说了些什么呢?”

“她说她一直在观察那些到医院去的女人,她觉得我看上去很和气,于是就拦住了我。她要给我些钱,要我别告诉任何人钱是从哪里来的,让我把它们用在医院的事上,她说埃尔辛太太一定要她说明那是什么样的钱才同意使用。说到这里我真要晕倒了——什么样的钱呀!我急于要离开她,我觉得很不舒服,只得随口答应着:‘你多好,当真,是的。’或者说些别的傻话,可她却微笑着说:‘你才真是个基督徒呢。’于是把这条脏手帕塞到我手里。喏,你闻闻这香味!”

媚兰拿出一条男人用的又脏又带强烈香味的手帕来,里面包着一些硬币。

“她正在说‘谢谢你’的时候,彼得大叔赶着车来接我了,”媚兰泪流满面,终于哭了起来,“当他看清楚是谁跟我在一时,他竟对我吆喝起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吆喝呢。‘你赶快给俺上车吧!’他吆喝道,当然我上了车,他一路上根本不听我解释,一个劲儿地骂我,还说他要去告诉皮蒂姑妈呢,你知道,斯佳,姑妈只要听说我曾经面对面见过那女人,她也会给活活吓死的呀!斯佳,请下去求求他不要去告我了,好吗?也许他会听你的呢。你愿意去跟彼得大叔说吗,斯佳?”

“好,我去,不过,先让我们瞧瞧这里有多少钱吧。嗯,还沉着呢。”

她解开手帕,一大把金币滚出来,撒落在床上。

“有五十美元呢!斯佳,还是金币!”媚兰惊叫着,显然给吓到了,“在小伙子们身上使用这种——噢,这种钱——这样赚来的钱,你觉得合适吗?或许上帝会理解她是想帮忙的,所以别管这钱是否肮脏了呢?我一想到医院需要那么多的东西时……”

但是斯佳并没有听进去,她看着那条脏手帕,手帕角上有个图案,嵌着RKB三个字母,她心里充满着羞辱和愤怒。她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手帕,现在正在她那放珍贵物品的抽屉里放着,昨天她去买鲜花时,瑞德借给她包花的,她正准备在今晚他来吃饭时还给他呢。

那么,瑞德是在与沃特琳那个贱货来往了,还给了她钱,还是从封锁线上捞到的金币呢,这就是这笔给医院的捐款的由来了,想想看,瑞德居然有胆量在跟那个贱货厮混过之后,再来同一位正经妇女会面呢?想想看,她还差点以为他爱上了她呢,他才不会,这已经是一个明证了。

对她来说,凡是坏女人及那些跟她们有关系的人,都是些讨厌的家伙。她知道有些男人怀着某种目的去光顾这些女人,而只有低劣而粗俗的男人才那么做,况且那种目的是正经女人所不屑一提的——或者,她要提及的话,也只能是用一种委婉的说法,用耳语或暗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正经男人也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说不定所有的男人都这样呢!他们不仅强迫自己的妻子去承受这种痛苦,而且还亲自去找下等女人并为这种肮脏行径,付给她们金钱呢!眼前这种事给她的思想打开了一个崭新的天地,也是一个令人十分恐怖的天地。啊,斯佳忍不住想,男人们都坏透了,瑞德?巴特勒更是他们中的最下流的一个!

她要将这条手帕摔到他脸上去,永远也不理他了。

不,她当然不能那样做。一个上等女人是绝不这样的。她不会告诉他她已经知道有那样一个女人存在,更不能说已经知道他去看过她这件事了。

“唔!”她满怀愤怒地想,“要是我不是个上等女人,我还有什么不能对这个坏蛋说的呢!”

她下楼到厨房里寻找彼得大叔时,拿着那条手帕。从火炉旁经过时,她把它丢到火里,望着它燃烧,满腔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