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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2)

第三章 (2)

他下定决心不再像詹姆斯和安德鲁那样,白天做买卖,晚上还要在烛光下面对一栏栏帐目。他内心深处感到“生意人”让人作呕,而他的两个哥哥却不这样想。他和那些在别人所占有的土地上干活的爱尔兰佃农一样,一心盼望着拥有属于自己的田地,做为一个地主,是广阔的绿油油的土地的主人。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那一天将预示着他一生追求的目标的实现;拥有自己的住宅,自己的农场,自己的马匹,自己的奴隶。在他离开的那个国家里,一个地主也许不是那样迷人,因为在那里他要冒双重危险,一是被租税吞掉所有的收获,二是被突然而又莫名其妙地没收,而在这个新的国家里,这些危险不存在了,而他也想在这里实现他的梦想。然而,经过一段时期的努力,他渐渐发现,实现他的雄心壮志并非他想象的那样容易。滨海的佐治亚州被贵族阶级牢牢地握在手中,在这里,他永远也别想得到他刻意追求的一切。

但是没过多久,上天却赐给了他一个绝妙机会,并且他也用他打惯扑克牌的双手抓住了它。他赢得了一块地,并取名为塔拉农场,为此他从海滨迁移到了北佐治亚的丘陵地区。

那是一个春风醉人的夜晚,在萨凡纳的一家酒店里,邻座一位面生的客人的谈话引起了杰拉尔德的特别关注。那位客人说道:他是萨凡纳的本地人,但在过去的十二年内他却生活在内地。在杰拉尔德来到美洲的前一年,印第安人放弃了佐治亚中部的一片广大的土地,佐治亚州当局便以抽彩券的方式分配了它。而那位生客就是一个幸运者,他得到了一块地,并搬到那里居住,还建立了一个农场;但是现在他的房子失火烧掉了,不论农场以前怎样,他对那个“可诅骂的鬼地方”已感到无比的厌烦,并且他很乐意将它卖出去。

杰拉尔德听到这里开始兴奋了,他的“野心”已禁不住在胸腔内狂跳,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经过介绍,他同那个陌生人坐在了一起,并攀谈起来。这时陌生人告诉他,那个州的北部已经从卡罗来纳和弗吉尼亚涌进了大批大批的新人,杰拉尔德对那个农场的兴趣更大了。杰拉尔德来到萨凡纳已经很久了,知道海滨人认为这个州的其余部分全都是偏僻的森林,和从未开垦的荒地,并且处处都隐藏着可怕的印第安人。他以前曾访问过萨凡纳河上游一百英里的奥古斯塔,那是他在处理“奥哈拉兄弟公司”的事情时顺便去的。并且他也旅行到过萨凡纳很远的内地,见到了那里的古老城镇。在那里,他发现有着与海滨一样多的居民。听陌生人说的农场,似乎是在萨凡纳西北二百英里以外的地方,也许紧挨着查塔忽奇河。他听别人说过,柴罗基人仍控制着河那边以北的一带地方。于是他说起了印第安人的纠纷。然而陌生人却嘲笑他无知,他向说那个新地区有很多新兴的城镇在成长壮大,并且很多农场都经营得不错。这些使杰拉尔德不禁大吃一惊。

一小时之后,当两人都感到无话可谈时,杰拉尔德想出一个诡计,这使他的那双碧蓝的眼睛大放光彩——他提议玩牌。时间似乎在牌起牌落间过的很快,夜慢慢而又飞快地加深,酒也喝干了一瓶又一瓶,这时其他几个牌友都感到累了不打了,这样就只剩下杰拉尔德和陌生人在继续对赌。最后的一把终于来了,陌生人把所有的筹码全都押上,外加上那个农场的地契。杰拉尔德也慎重地推出他的所有筹码,并把身上的钱夹也取出来放在筹码上。现在他再也顾不了别的了,就算钱夹里的钱不是他的。杰拉尔德第二天早晨做弥撒时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而表示忏悔的。他此时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并也愿为他想要的东西付出一切。并且,他又是那样相信自己的命运和手中的那几张牌,所以他根本就不想:要是对手抓到更好的牌呢,那他又将如何面对此后的一无所有呢?

牌发下来了,杰拉尔德没有看自己的牌,只是微笑着盯着陌生人,本地人拾起牌看了看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赢了,但对我来说,也乐得不再给那地方纳税了。”他叫人拿笔墨来,一边立字据一边说:“那所大房子是一年前烧掉的,田地也不怎么样,早已无人管理并长满了灌木林和小松树,但现在这些都归你了。”

“千万不要忘了玩牌和威士忌,除非两样你都不会。”当天晚上波克把杰拉尔德服侍上床睡觉时,杰拉尔德严肃地对他的奴隶说。而他的这位管家由于崇拜他的主人而正开始学习一种土腔,便用既非基希也不像米思郡的腔调作了必要的回答,当然这种腔调也只有他两人懂,别人听起来是无论如何也明白不了的。

第二天,杰拉尔德便带着波克去了他的未来农场。一排排高大的松树和爬满藤萝的水橡树中间,浑浊的弗林特河在悄悄地流淌着,它像一条黄色的丝带紧紧缠绕着杰拉尔德的新土地。杰拉尔德此时站在那个原来有房子的小小圆丘上,在他看来,这条丝带既是他的所有权的一个看得见的可喜的证明,又好像是他故意亲手建造用来作为私有的标志。他站到那座已烧毁的房子的基石上,俯视着周围的一切。那树,那草,那田,那野,这所有的一切都归他一人所有。为此他禁不住放声大喊,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那么地激动,已无法平心静气地用祈祷来感谢上天。这两排浓密阴森的树木,那片荒芜的草地,并且连同草地上那些缀满白花的木兰树,和底下齐腰深的野草,也是他的。那些尚未开垦的,被小松树和矮树覆盖住的田地,那些一眼望不到边的红土地也属于杰拉尔德?奥哈拉所有了——这一切都成了他的。因为他有一个精明的爱尔兰人的头脑和将命运当作筹码押在一把牌上的勇气。

杰拉尔德面对着这片寂静的荒地,幸福地闭上了眼睛,他似乎感到这情景很熟悉,来到这里仿佛是他回到了家里。他幻想着,在他的脑海里,在这儿,在他所站的山丘上,一幢粉白的大房子拔地而起。大路两边将有一道绿色的栅栏把肥壮的牲口和良好的马匹圈起来,而那片从山腰伸到肥沃河床的红土地,已变成盛开棉花的良田,大片大片的棉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银光。啊!主啊!奥哈拉家的复兴从此就开始了。

杰拉尔德用他从两位极不热心的哥哥那里借到的一点钱和他以前赌牌挣的钱,以及典地得到的一笔现金,买了塔拉农场的第一批种大田的黑奴。而从此杰拉尔德便在临时的四间监工屋里住下了,他独自一人活像一个单身汉,因为他的哥哥是不屑于来此的,而他也只能盼望那幢白色的豪宅早日树立起来。

他开始带着奴隶砍掉田里的杂树,然后把它们连同杂草晒干,就像古代刀耕火种一样,把干枝草放火烧了并在烧过火的土地上种上了棉花。奥哈拉一家是家族观念很强的人,他们无论是富有或是贫困都同样抱在一起,互相帮助,和睦共处,但这并不是因为手足亲情,而是因为他们早就从艰苦的生活中懂得了:一个家族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形成一条一致对外的坚固的战线。他们把钱借给杰拉尔德,使他不断买进毗邻的土地。农场因此而渐渐扩大,并且在詹姆斯和安德鲁的大力帮助下,那幢白房子也最终由梦想变成了现实。

那是第二年卖了棉花后建造的,由奴隶们动手,杰拉尔德指挥。它坐落在一块斜坡地上,俯瞰着前面一望无垠碧绿的牧场。尽管它看起来显得有点笨拙,并好像不是挺立倒像趴在地上,可杰拉尔德还是以它为豪。因为在他看来那笨拙是古色古香。那些曾经历过印第安人在枝桠上往来的老橡树,现在像围墙一样用巨大的躯干护住这所房子,并用浓绿的粗枝阔叶在屋顶撑起一把巨伞。那原来杂草遍生的草地已经受过整理,如今已长满了苜蓿和百慕大牧草。杰拉尔德下定决心把它管好,并用它喂出最肥壮的马匹。从奴隶区的那排白色木屋到林荫道的柏树,到处都洋溢着塔拉农场的坚实、生机、稳固的风采。每当杰拉尔德骑马驰过大路上的那个拐弯并看到绿树丛中微露的房角时,他就兴奋得心跳过快,手舞足蹈,仿佛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第一次看到似的。

他已经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这个矮小的、精明的、盛气凌人的杰拉尔德,他真的实现了他的梦想。

农场的事情事事顺心,杰拉尔德同周围的邻居也相处得很好。可有两家却不得不除外。一是麦金托什家,他们的土地和杰拉尔德的左侧毗连;第二家是斯莱特里家,其实他不能算地主,因为他只有三英亩的贫瘠地,没有奴隶,地在河流和约翰?威尔克斯家农场之间的湿地低处,并与杰拉尔德的农场相邻。

麦金托什家是奥兰治派分子,他们是爱尔兰和苏格兰的混血儿,在杰拉尔德的眼中,他们不具有天主教教历中的全部圣洁品质。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七十年,在此以前曾有一代人居住过阿尔斯特,这对杰拉尔德已经足够了。他们家族中的人个个整日沉默寡言,性格倔强并且很少同外界联系,并只同卡罗来纳的亲戚通婚。在这个县城中,除了杰拉尔德,还有很多不喜欢他们的人,因为在这里各家的来往亲密,相处融洽,谁也忍受不了像他们这种性格的人家。曾有谣言说他们是废奴主义者,但这对麦金托什家的声望丝毫没有帮助。并且从来就没有人看到老安格斯解放过一个奴隶。更有甚者,这个废奴主义的家庭曾卖过一批奴隶给到路易斯安那蔗田去的奴隶贩子,这样一来他们违背了社会公德,永远也不会被这里的人原谅了。

“毫无疑问,他一定是个废奴主义者,”杰拉尔德对约翰?威尔克斯说,“不过,在这个奥兰治党人身上,由于苏格兰人的悭吝与这种主义的抵触,这种主义就不再是种主义了。”

如果问杰拉尔德为什么不喜欢斯莱特里家,他会这样回答:他们是贫穷的白人,身份甚至还不如安格斯?麦金托什,因为后者总算还能自食其力。而斯莱特里就不同了,他们的几英亩土地贫瘠得根本养活不了他们,但老斯莱特里却死活不愿放手他的土地,任凭杰拉尔德和威尔克斯把价格一抬再抬,他就是如此刻板和不可理喻。他的老婆是个蓬头散发的女人,体弱多病,面黄肌瘦,却养下了一大群儿女——一年一个从未间断。汤姆?斯莱特里太穷了,他买不起奴隶,于是他不得不整天带着他的两个大儿子在田里做本该由黑人做的粗活,他的老婆也没有像别的太太那样在家管理家奴,而是亲自带着几个小儿子照管那块所谓的菜园,可是尽管他们日夜苦干,棉花总是长不好,卖的钱不够花;菜园呢,也由于斯莱特里太太生的孩子太多,种出的蔬菜很少够她那一家子吃的。

由于难以生活,汤姆?斯莱特里经常在邻居家的走廊上赖着不走,向人家讨棉花籽儿下种,或者要一块腊肉去“对付一顿”。他由于太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来憎恨他的邻居,但他还是在百忙中勉强找点时间去咒骂他难于忍受的“阔人家的看家黑狗”。虽说邻居们总是对他轻蔑但毕竟表面还算客气,但那些在富人家干家务活的黑人却总以为自己比下流坯白人还高一等,他们的公然蔑视使他愤怒难耐,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生活的确比他还要好。他们吃的是白饭,穿的也不错,并且生病了也有人照看,老了也有人供养,这一切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他们可以因主人名气好而骄傲,并以自己归上等人所有而感到光荣,而可怜的汤姆呢?他尽管有自己的地,但却总让人瞧不起。

其实斯莱特里满可以摆脱眼前的不利形势用现在高出三倍的价格把他的农场卖给县里任何一个地主。他们谁都愿意出这个价格。虽然那块地不好,但想到这样可以赶走这个影响他们的人,他们会感到那是值得的。但他却乐意留着不走,靠那每年地里的一点收获和邻居们的施舍艰难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