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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5)

第二十六章 (5)

那一年,深秋的季节一直延续到了十一月,这样暖和的天气对于住在塔拉的人来说是再舒适不过的了,最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他们如今有了一匹马,外出就免去了步行的艰辛。他们早餐时吃煎蛋,晚饭有火腿,千篇一律都是红薯、花生和苹果干已成为过去,有一回过节的时候,他们甚至还吃上了烤鸡呢。那头老母猪终于被抓回来了,如今和它的那窝猪崽们被关在了屋基底下的猪栏里,正兴高采烈地叫得欢呢。有的时候,猪会大声叫起来,害得屋里的人话都说不成了,然而这种声音听起来还是比较令人愉悦的,因为它意味着冷天和宰猪的季节一来临,白人就可以吃上新鲜猪肉了,黑人们也可以吃上猪下水了,并且还意味着大量过冬的食物已经有着落了。

斯佳访问方丹家之后精神上所产生的鼓舞作用,远比她自己意识到的大得多了,如今她知道自己还有邻居,她家的一些朋友和他们的旧居都幸免于难,这已足以消除了她回到塔拉头几个星期内一直压得她几乎窒息的那种可怕的失落感和孤独感。方丹家和塔尔顿家的农场都不在军队的必经之道上,而且他们又十分慷慨大方,还将他们自家仅有的一些东西分了一部分给她,按照本县的传统习惯,邻里之间应该互相帮助,所以他们不要斯佳的分文,并且说斯佳也会这么做的,还说如果下一年塔拉又有了收成之后,再偿还也来得及。

如今,斯佳终于有食物养家了,并且还拥有了一匹马,以及那些从北方佬逃兵身上搜出来的钱和珠宝,眼下最迫切需要的是衣衫。她十分清楚,要是打发波克去南边买的话,那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因为不管是北方佬还是联盟军队都极有可能抢去他们的马。不过,她总算已经有钱买衣服,有马和车子可以外出了。说不定波克办这件事能涉险过关呢,反正,不管怎么说,最痛苦的阶段已成过去。

每天早晨,斯佳起床之后,都要感谢上帝赐给了她一个晴天和一个暖洋洋的太阳,这是由于每一个好天气都能够将那必定会来临的寒冷天气延迟一些,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不得不穿上温暖的冬装了。眼下,每天都有新的棉花搬进原来给奴隶们住的棚屋,这是农场仅存的可以用来贮藏东西的地方了。田里的棉花事实上比斯佳和波克所预计的要多一点,可能会收到四包,所以,看样子会把棚屋堆满了。

斯佳并不打算自己亲自下地去摘棉花,虽然方丹老太太已经严厉批评过她。她,一个奥哈拉家的千金小姐,现在的塔拉农场的女主人,要亲自下大田去劳作,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呢。如果她这样做了,不就是让那头发乱蓬蓬的斯莱特里太太和埃米和她斯佳平起平坐了吗?她的意思是叫黑人干农田活,而家务活则由她以及几位正在逐渐康复起来的姑娘来负责,可是,这个想法竟遭到了一种等级制度的情绪的反抗,这种情绪比她自己的情绪要强得多呢。波克,嬷嬷和普里茜一想到自己要下地干活,不禁会大吵大闹起来,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负责做家务的黑人,不是做农田活的。特别是嬷嬷,她慷慨激昂地声明自己就连院子里的活也从来没沾过手呢,她出生在罗毕拉德家族的大院里,并非是在奴隶的棚屋里,而且,她自己还是在老夫人的卧室里长大成人的,晚上就在夫人床脚边的一张褥垫上睡觉呢。只有迪尔茜一声都不吭,只是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普里茜不放,叫这个小东西浑身不舒服。

斯佳对他们的抗议不理不睬,把他们全都赶到棉田里去了。但是,嬷嬷和波克的动作十分迟缓,嘴里又絮絮叨叨个不停,最后,斯佳在无奈之中吩咐嬷嬷回厨房做饭,叫波克到树林里找一些野兔和负鼠,去河里钓鱼。看上去波克认为搞棉花会降低他的身份,但狩猎和钓钓鱼则不然了。

然后,斯佳又安排两个妹妹和媚兰也下田做工,效果却也不理想。媚兰摘棉花的动作很迅速,摘得又干净,非常愿意地在炎热日光下干了一个小时,但接着却一声不吭就晕过去了,所以只好让她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星期。苏伦十分郁闷,满眼泪水,便假装也晕倒在田里,可斯佳只往她脸上泼了一葫芦凉水之后她就马上清醒过来,像一只被惹怒了的猫不停地吐起口水来,后来她索性拒绝出去了。

“我可不愿意像一个黑人一样在田里干活!你不能强迫我,万一我们的朋友当中有个人晓得以后,那他们会怎么想?如果——如果被肯尼迪先生晓得了呢,哦,万一母亲知道……”

“如果你敢再提一句母亲,苏伦?奥哈拉,我就把你打死。”斯佳恶狠狠地吼道,“母亲干起活来比这里的任何一个黑人都要辛苦,难道你真不知道,你这千金小姐?”

“她不是!至少她没在田里干过。你不能强迫我,我要向爸爸告你,他一定不会让我干这个的。”

“不要拿你我的任何纠纷去纷扰爸!”斯佳大喝一声,对妹妹真是气恼万分,但又怕惹父亲伤心,真是心乱如麻。

“让我来帮助你吧!姐姐。”卡琳温和顺从地插嘴说,“我会把自己的以及苏伦的那一份都干完的。她还没有彻底康复,让太阳晒着对她不太好的。”

斯佳非常感激地说:“谢谢你,亲爱的。”但是,她打量着小妹妹又忧心忡忡,卡琳本来是又娇又嫩的,从前的她就像果园里春风吹开的花朵一样白里透红,但如今这红晕已经不见了,只是那张沉静可爱的脸上还残存着流露出花一样的品性。自从在病中恢复知觉并获知母亲去世的噩耗之后,她就变得郁郁寡欢,并且总是心动神摇的,而周围的环境又发生了很大变化,永无休止的劳作已经成为新的生活的主题了。对于卡琳这种天生柔弱的人来说,要适应这样的转变是很艰难的,她一点都不理解这个期间所发生的人和事,就像一个夜游神一样徘徊,做着别人安排给她做的事情。她看上去十分脆弱,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可她又是那样随和,听话,又那么乐于助人,她平时不是在照斯佳的安排做事,就是拿起念珠,嘴里喃喃有辞地为母亲和布伦特?塔尔顿祈祷,斯佳从来没有意识到卡琳对布伦特的话是如此难以割舍,如此哀鸣不止。在斯佳的印象中,卡琳只不过是一个“小妹妹”,还是十分幼小,不太可能会有如此一件非常严肃的恋爱故事呢。

斯佳站在太阳照耀下的棉田里,已经累得全身酸痛不已,腰都没法直起来了,两只手也被棉桃磨得很粗糙了。她真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集结了苏伦的精力和体力与卡琳的温柔品性的妹妹啊。因为卡琳摘得又认真又卖力,但是在经历了一个小时的劳动之后,就可以发现她(并非苏伦)的身体并没有彻底康复,还不应该做这种工作,所以斯佳也不得不将她送回家里去了。

此时,只有迪尔茜和普里茜母女俩留在田里跟斯佳一起劳动了。普里茜懒洋洋的,一会儿紧一会儿慢地摘着,嘴里不停地埋怨着脚痛背痛,而且又说肚子也不舒服,全身都软了,等等,一直等到母亲拿起棉花秆抽了她一下,她才又尖叫几声做了起来。接下来她或许表现稍稍好一些,并且故意隔得很远,让母亲没有办法打得到她。

迪尔茜不知劳苦、一声不吭地干着,像一台机器一样,斯佳累得腰酸背疼,肩膀也被背上的棉花袋磨破了,所以这更表明了迪尔茜的珍贵,这简直跟黄金一样。

“迪尔茜,等到以后我们再过上了好日子,我一定不会忘记你这样不辞劳苦的劳动,你真是好样的。”斯佳很真诚地说。

这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女黑人跟其他的黑人不太一样,不像他们在受到称赞时高兴得咧嘴微笑或者是兴奋得全身直哆嗦,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将脸转向斯佳,而且一本正经地说:“谢谢你,太太。不过杰拉尔德先生和爱伦小姐对我都很好呢。杰拉尔德先生把我们家的普里茜也买了过来,以免我整日牵挂着她,这个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是个有着印第安血统的人,印第安人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他们不会忘记那些对他们好的人。我最担心的是我的普里茜,她真是不中用啊!她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个黑人,跟她爸没什么区别。她爸爸从来就不是很认真的。”

斯佳虽然在叫人帮她摘棉花的时候碰了钉子,虽然她自己劳动时感到十分艰苦,但是,一看到棉花一点点地被搬进了棚屋,总会给人一种放心和镇静的感觉。塔拉农场就是靠棉花发家的,甚至整个南方也无一例外;并且斯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她坚信整个南方一定会从这些红色土壤的田野里重新振兴起来的。

诚然,她收获的那点棉花并没有多少,但毕竟还会有点用处,它可以从联盟政府换回一小笔现金,所以它可以帮助她把北方佬腰包里的那些联邦货币和金币保留下去,以便将来在需要时可以派上用场。下一年春季,她会想尽办法让联盟政府把他们征调走的大个子萨姆以及其他干农田活的黑人放回来;万一不行的话,她就用北方佬的钱向邻里租用几个。下一年春季,她就要播种啊,播种……一想到这些,她立即将累成了弓的腰挺得笔直,远望着正在变成褐色的深秋的田野,似乎看到了明年的农作物已经茁壮挺拔地、绿油油地一亩连着一亩连绵不绝地横在那里。

下一年的春季啊!或许到下一年的春季时战争已然结束,好日子又依然如旧。不管联盟方面胜利也好,失败也好,总之日子总会好过一点,只要不用没时没日心惊肉跳,双方的军队不再互相攻击,管你变成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战争成为历史,她就可以依赖一个农场踏踏实实地生活下去了。哦,但愿战争尽快结束吧,到那个时候,人们就可以种上庄稼,收获也就会变得相当有把握了。

现在终于有了盼头了,战争不可能长久地持续下去了,斯佳掌握了一点棉花,有了一些食物,有了一匹马,而且还积聚起了一笔小小的财产。总之是艰难的时期已经成为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