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飘(下)
947000000018

第18章 (2)

第三十六章 (2)

她从帐本的后面撕下一页,抄下那些已经欠帐几个月的人名单。她一回到家就得跟弗兰克说,要他处理。她得使他明白,就算这些人都是老朋友,逼他们还钱的确有点不好意思,但这些钱也都得还的。弗兰克也许会为难,因为他胆小,他的面皮如此薄,宁可不要钱也不愿公事公办地去讨债。

她能想象出当她向弗兰克就这种想法摊牌时,他会是一种怎样的一副为难的神情。居然让他去逼迫朋友还帐!是呀,她耸耸肩,让他自己去悲叹好了。我得让他明白,他自己可以为了友谊而甘愿继续受穷,我却不愿意。他必须赚钱,实在没办法,我就当家掌权,好叫他这样去做。

她正强打精神,紧咬着牙赶忙抄写时,店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高个子男人轻快地走了进来,她抬头一看,原来是瑞德?巴特勒。

他穿着新大衣和新衣服,披着一件时髦的披肩。当四目相对时,他摘下那顶高帽子,将手放在胸前,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眼睛在她身上放肆地搜索着。

“我亲爱的肯尼迪太太,”他边说边走近斯佳,“我最亲爱的肯尼迪太太。”接着便放声大笑起来。

一看到他,斯佳便吓了一大跳,但她马上冷静下来,挺起腰杆,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去看了皮蒂帕特小姐,听说你结了婚,便赶来向你道喜。”

回想起那次受到他的侮辱,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有脸见我?”她抑制不住自己,喊了起来。

“恰恰相反!你有脸见我吗?”

“呸,你真是最——最——”

“我们讲和好不好?”他向她咧嘴一笑,这种一闪即逝的微笑显得很随便,并没含有嘲讽的意味,她也不禁报之一笑,但显得很不自在:“他们没有绞死你吗?真是令人遗憾!”

“恐怕不只你一个人这么想。放轻松些吧,斯佳。你看你,像吃了枪药,这可不好。我想你一定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来忘掉到那个——嗯,我开的那个小小的玩笑了吧。”

“玩笑?哼!我怎么会忘呢!”

“唔,会的,你会忘掉的,你只是装得很凶罢了,因为你觉得只有这样才是合乎体面的。我能坐下吗?”

“不行!”

他像没听见一样,在她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又咧嘴一笑。

“你居然连两星期也不肯等我呢,”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女人真是反复无常啊!”

斯佳不理他,他便又继续说下去。

“斯佳,告诉我,你不觉得等到我从狱中出来,更明智些吗?难道跟弗兰克?肯尼迪这笨老头结婚,比同我发生关系更有诱惑力吗?”

“不许你胡说八道!”

“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回答一个我急于想弄明白的问题?你连着两次嫁给你根本不爱的男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女性的厌恶感,就没有一点顾虑吗?或者说,是我对我们南方女人的软弱理解错了呢?”

“瑞德!”

“我想我知道答案,尽管一直以来别人都告诉我女人都是脆弱、温柔而敏感的,但我总觉得女人有一种不为人知的韧性和耐心。欧洲人一向认为,夫妻之间彼此相爱是非常糟糕的,至少,从情趣上说是非常糟糕的。欧洲人的这种想法我始终赞同。这是一种很明智的规则,不是吗?而你比我想象中更接近那个古老的国家。”

要是能够歇斯底里地朝他大吼一声:“你在胡说什么!”那才痛快呢!但她不能,她已被瑞德征服了,如果提出抗议,只能从他那里引出更多尖酸刻薄的话来。

“看你想到哪去了。”她故作平静地说,赶紧换个话题,她问道:“你是怎么出狱的呢?”

“唔,这个嘛,”他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他们今晨让我出来了。我对一个在华盛顿联邦机构中担任高级职务的伙计暗示了一下,他可是一位杰出的人物哩——一位坚定的联邦爱国人士,我们打过交道,我从他那里为南部联盟买军械。他注意到我的苦恼时,他便动用他手中的权柄,而我就自由了。权势就是一切,知道吗,斯佳?权势能解决一切问题,至于是否有罪,那只不过是个程序上的问题而已。”

“我敢发誓,你肯定有罪!”

“不错,反正现在我已经出来了,不妨坦率地告诉你,我确实杀了那个黑鬼。他竟敢对一位贵妇人放肆,我身为南方的一位绅士,我只能杀了他,而且,我还得承认在某个酒吧里我还杀过一位北方佬骑兵。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却没人指控我,也许哪个可怜虫替我上绞刑架了吧。”

他对自己的杀人勾当如此随口说出,听得斯佳毛骨悚然。她想谴责他几句,却突然想起了埋在塔拉农场葡萄架底下的那个北方佬。那么她跟瑞德一样有罪,她还有什么权利对他的行为说什么呢?

“而且,既然我已决定向你和盘托出,我还得告诉你一件绝密的事(绝对不能告诉皮蒂帕特小姐!),我确实有那笔钱,安全地秘密存放在利物浦的一家银行里。”

“那笔钱?”

“对,就是北方佬日思夜想的那笔钱。斯佳,你向我借钱,我不给你,那可不是因为我小气。如果我开了支票给你,他们会追查它的来源,那样恐怕你一个子儿也得不到。我只能不动声色。我清楚那笔钱是相当安全的。因为就算他们查到这笔钱,并设法从我手里夺走,那么我就会把战争期间卖给我枪弹器械的北方佬爱国人士一个个全都抖出来。那样就会造成一个大丑闻,而他们当中不少人如今已在华盛顿身居要职了,事实上,正是我威胁要把有关他们的丑闻抖出去,他们才竭力干预让我出了狱。”

“你的意思是说——你真有南部的金子。”

“是的,有一些,以前跑封锁线的,肯定不下五十人,他们都把大笔的钱存在纳索、英国和加拿大。我捞到了差不多五十万。斯佳,你想想,五十万美元!要是当时你克制住你那急性子,不匆匆忙忙再婚的话……”

五十万美元!听到这个数目,她的心就像被针刺一般的一阵剧痛。她根本没有理会他嘲讽她的话,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见。这真是难以置信,在这他竟会有这么多的钱,他轻而易举地占有了它却并不需要它。而在她与这个贫苦的世界上,却只有一个又老又病的丈夫和这间苦苦支撑的小店。这真是不公平呀!她恨他、恨他衣着讲究在这里奚落她、嘲讽她。她拼命想找一些刻薄的话来刺伤他。

“我想你自以为拿这些钱是正当的吧。得了吧,根本不正当,这简直就是偷,你心里也很清楚。凭良心说,我是一分也不会要的。”

“哎哟,你这不是吃不着葡萄就说酸吗?”他皱起眉头,“不过,那你说说我是从谁手里偷来的?”

她默不作声,确实得想想是从谁手里偷的。

“这笔钱的一半是我自己合法地赚得的,”他接着说,“是靠那些联邦爱国人士的帮助赚得的。他们背地里出卖联邦,在货物上获得百分之百利润。还有一部分是我做棉花投机赚的。战前我低价买进棉花,到英国工厂棉花短缺时,便用一美元一磅的价格卖出去。还有一部分是我投机粮食买卖赚到的。不过剩下的确实归联盟所有。联盟让我们把棉花设法运到利物浦高价去卖。让我将卖得的钱为他们买回皮革和机械。而我也真诚地这样做了。可你知道封锁线吃紧后,我的船就根本进不来了。这笔钱也只得留在英国了。对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而如今,已经不存在什么南部联盟了。这笔钱我该还给谁呢?去给北方佬政府吗?被人当贼一样看待,我真痛苦死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抽出一根长长的雪茄,装模作样地闻了闻,一副焦虑的样子看着她,似乎等待着她说话。

“该死,他总是能堵住我的嘴,”她恼怒地想,“肯定有些错的地方,可我却总指不出到底错在哪里。”

“你可以把这笔钱分发给那些真正需要钱的人嘛,”她一本正经地说,“南部联盟是不存在了,可是联盟的人和他们的家庭正在挨饿呢。”

他把头朝后一仰,放声大笑起来。

“你这副虚伪的样子,真是再迷人不过了,”他放肆地笑着嚷道,“斯佳,老实说,别撒谎。爱尔兰人是世界上最不擅于撒谎的?好了,还是坦率些吧。你根本不在乎南部联盟,也不关心那些挨饿的南部联盟的人。要是我真把所有的钱提出来分给他们,你准会尖叫起来抗议的——除非我给了你最大的一部分。”

“我才不要你的钱!”她努力装出一副冷漠严肃的样子。

“哎哟,你真不想要吗?我看你急不可耐了。要是我拿出一个二角五分的银币给你看,你准会马上扑过来抢的。”

“如果你只是来侮辱我的话,那你就请便吧。”她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放下帐本,想站起来,可他抢先站起来,笑着把她按回椅子上去。

“一说实话你就发火,这什么时候才能控制住自己呢?你说人家时那么刻薄,为什么我刚说几句,你就那么激动了呢?我不想侮辱你。我还认为贪得无厌是一种美德呢。”

她不太明白什么“贪得无厌”,但既然他表示赞许,她的心也就平静了许多。

“我不是来嘲笑你穷,我只想祝贺你婚姻幸福,健康长寿。我还有点好奇,苏伦对你的偷窃行为说了些什么呢?”

“你说我的什么?”

“你偷走了她的弗兰克。”

“我并没有——”

“好了,我们不要咬文嚼字了,她到底怎么说了?”

“她什么也没说。”她说。他一下子来了兴致,显然又抓住了她的漏洞。

“她那么大度呀。现在让我来听听你诉穷吧。弗兰克有没有你想要的那么多钱?”

他的嘲笑之意那么明显。她要么忍着,要么让他滚。但现在她还不想让他走。他是她惟一可以坦诚相待的人。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宽慰,因为她很想好好倾诉一下。跟瑞德谈心,就好像穿了一整天夹脚的鞋后换上一双旧拖鞋那样,让人感到又轻松又舒坦。

“你交税了吗?可不要告诉我塔拉还有被拍卖的危险。”说到这话时,他的语调已柔和了许多。

她抬起头看看他,突然笑了。这种甜蜜而又迷人的微笑已经好久没出现过在她的脸上了。他有时挺可恶,有时又显得多么好啊。她终于明白了,他来看她只是想弄清她是否已弄到了那笔钱。实际上,只要她还需要钱,他还会借给她的。但因为她仍要嘴硬,他才刺激她,侮辱她,不承认自己有这种意图。他真让人捉摸不透。他尽是做些想象不到的怪事的。

“不,”她说,“我们已经不会再有挨饿的危险了。我——我弄到钱了。”

“但费了一番工夫吧,我敢打赌。你费尽心思克制住自己直到戴上结婚戒指为止吧?”

她强忍着没笑出来,想不到他一猜就中,但她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点酒窝。他又坐下来,满脸得意地伸直了双腿。

“好了,说说你的处境吧。弗兰克这老家伙是不是在他的财务方面欺骗了你?这样欺骗一个孤弱女子,这家伙真该挨揍。来,斯佳,别对我保密。不怕跟你说,连你最糟糕的秘密我都知道呢。”

“唔,瑞德,你最坏——唔,怎么说才好呢!不,他其实不算欺骗我,不过——”她突然变得坦诚了,“只要弗兰克能把帐都收回来,我也就不担心了。不过,瑞德,你看,好多人欠他的帐呢,他却不愿去催他们还。他不好意思。他总是说上等人不该对别的上等人干这种事。所以或许我们还得等上好几个月,或许就永远拿不到这些钱了。”

“唔,你急着要这些钱吗?难道没了这些钱就没的花用了?”

“那倒不至于,不过,唉,目前我确实需要些钱。”一想到那个锯木厂,她两眼就发起光来,说不定——

“要钱来干什么?难道还要交税吗?”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你不是正要讨好我好借给你一笔钱吗。唔,你这套迂回战术我是再清楚不过了。好了,我借给你——而且不要我们谈过的那种迷人的抵押品,我亲爱的肯尼迪太太。当然,如果你执意要给,那我也不便拒绝。”

“你真是个最粗鄙的——”

“一点也不是,我只是在打消你的顾虑,要是给自己买套漂亮的衣裳,我是乐意给的。但是,要是拿去给艾希礼?威尔克斯买两条长裤,对不起,那我恐怕就得拒绝了。”

她突然大发雷霆。

“艾希礼?威尔克斯从来没有要过我的一个子儿,就算他要饿死了,他也不接受我的一个子儿。他那么自尊,骄傲!当然你不可能了解,像你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