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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3)

第三十八章 (3)

斯佳心想:北方佬都是白痴!这些女人认为既然彼得是个黑人,他就会没有耳朵能听,就没有像她们那种脆弱的神经,那样容易受到伤害。她们对黑人毫不理解,也毫不理解这些黑人同他们的原先的主人的关系。但是他们却盲目地发动一场战争来解放他们。他们解放了黑人,却厌恶黑人,不信任他们,也不理解他们,然而他们却一副救世主的模样不断地大声疾呼,反而谴责南方人不能善待黑人。

黑人不可信赖??斯佳信任他们更甚于白人,黑人身上有忠诚、仁爱和勤劳的品德,这些是任何严峻的形势都无法使之磨灭的,也是金钱无法买到的。斯佳想起在北方佬入侵,黑人都逃走的时候仍忠心耿耿地留在塔拉的那几个黑人。她想起迪尔茜同她一起在地里干苦活,想起波克为了改善全家的膳食去偷鸡。想起嬷嬷不辞劳苦跟她到亚特兰大来,不让她去干傻事。她还想起邻居家的仆人,他们保护着上了前线的男主人留下来的家眷,护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看护伤者,掩埋死者,安慰生者,像牛马那样干活。舍弃一切尊严去行乞,偷窃,只要能让桌上有吃的就什么都干。不管“自由人局”怎样诱惑他们,他们仍忠心耿耿地跟着他们的白人主子,而且比过去奴隶时代工作得更辛苦,更勤快。然而,所有的这一切,北方佬都没有理解,也永远无法理解。

“不管怎么说,是他们解放了你们呢。”斯佳大声地对彼得说。

“不,小姐!我不需要这帮废物白痴来解放,”彼得生气地说,“我是汉密尔顿家的,我还是要侍候皮蒂小姐。我死后,她会把我葬在汉密尔顿家的坟墓里。我要告诉皮蒂小姐,你是怎样让北方佬女人来侮辱我的,她听了准会非常生气的……”

“可是我并没这么做呀!”斯佳吃惊地说。

“你做了,斯佳小姐,”彼得说着,“是你一定要跟北方佬打交道的,才使她们有机会侮辱我。而且,你也没替我责怪她们呀。”

“我责备她们了呀!”斯佳很委屈,“我不是告诉她们你是自己人吗?”

“这不是责备,这是事实,”彼得说,“斯佳小姐,你看有哪家的小姐像你这样呢?没有人去理睬北方佬。如果皮蒂小姐听到了她们说我的那番话,她准会不高兴的。”

彼得的批评,更是伤透了她的心。不过他说的也全是真话,她只是受不了这番话出自一个黑人而且是一个自家老黑奴之口。在自家人的心目中都得不到尊敬,这在南方人看来是最丢人不过的了。

“一个老宝贝呢!”彼得仍气鼓鼓地说,“我看皮蒂小姐知道了绝不会再让我给你赶车了。肯定不会的,小姐!”

“她会的,”斯佳忍不住厉声说道,“所以我们最好不要再谈论这件事了,你也不要向谁提起。”

“我的腰出毛病了,”彼得警告她,“我的腰现在就痛得要命,我的腰背一痛,我就没法再赶车了——斯佳小姐,要是咱们自家人都不赞成你的作法,就算那些北方佬和南方人渣滓都把你捧上天了,那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句话说得对极了,致使斯佳陷入一种极端愤怒和痛苦的沉默中。不错,征服者们都对她表示赞许,而她在乎的人却不那样。她知道全城的人都在议论她、贬斥她。现在,连彼得都公开对她表示反感了,都不愿意跟她一起出现了,这对她来说可真是个致命的打击。

在此之前,她对别人的议论一点也不在乎,但彼得的话使她突然对身边的人如同对北方佬一样厌恶起来。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她想道,“他们以为我乐意跟北方佬交往,喜欢像干农活的奴隶一样卖力。不过,随他们想去吧,我管它呢,而且目前我也管不起,等到那一天——那一天——”

啊,等到那一天!等到她的生活有了保障而又充裕的时候,她又可以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用干,什么都不用担忧,成为母亲那样的悠闲的贵妇人了。要是她又有了钱,她会使自己变得像爱伦那样雍容高贵而又和蔼可亲,总是为别人着想,受人尊敬。她的生活会变得恬静而悠闲了。她会陪自己的孩子玩,教他们念书。在天气好的下午,那些上等女人都会来拜访她,她会让仆人送上茶水和可口的三明治,还有糕点等等。同她们悠闲地谈天说地,消磨时光。对于那些度日艰难的人,她会十分和蔼而慷慨地对待他们,给穷人送去食物,为病人送去羹汤和点心,到那时候,人们就会尊敬她,会赞扬她贤淑大方,会称她为“慷慨夫人”。

她对未来感到很愉快,这一点,尽管她明白自己并不想真正那么慷慨无私或和蔼可亲,她只是想要这些品德的好名声。只是希冀有这么一天,她有了钱,赢得了人的赞许,她就心满意足了。

果然皮蒂姑妈真的激动起来,彼得的腰背也一夜之间痛得直不起来,于是斯佳只好自己赶车,她手心的茧子又重新磨起来了。

四月的冷雨天结束,芳菲的五月随之而来。这些日子斯佳一直为一大堆工作和忧虑所包围。她的肚子越来越突出,行动愈来愈不方便,朋友们愈来愈冷漠,家里人愈来愈焦急,在这些焦虑不安和奋力挣扎的日子里,她心中惟有一个人可以信赖,那就是瑞德?巴特勒。只有他同情她,理解她,而这一点是她从任何别的人身上都得不到也从不指望得到的。

瑞德常常神秘地一个人跑到新奥尔良去,但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于是斯佳总有一种醋意,觉得肯定同女人有关。但自从彼得大叔拒绝护送她之后,瑞德出去的次数就少了,留在亚特兰大的时间越来越长。

在城里的时候,他总是泡在一家名叫“时代少女”的酒馆楼上赌博,要么就是在贝尔?沃特琳的酒吧间同一帮阔绰的北方佬和提包党人交谈赚钱的计划,他现在已不来皮蒂家拜访了,但她总是偶然地见到他。当她赶车到木厂去的时候,他多次骑马追上了她。有时他勒住缰绳跟她聊一会,有时干脆将自己的马拴在马车后,替她赶车,他总是在他们回到城里之前便离开她,可是城里人还是全都知道了这些事,于是在茶余饭后,又多了一段新的闲聊内容,在斯佳冒犯礼法的那一长串条目中又新增了一笔。

她有时也想,难道他们的这些相遇完全是偶然的吗?随着城里黑人闹事的紧张气氛不断加剧,他们相遇的次数也大大增多了。他再也没提过他们在北方佬监狱中见面的那件事,也没再提起过艾希礼以及她爱他的事,她想最好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不必追问他们相遇的原因,那只能是自寻烦恼。最后她断定,瑞德无非是找个伴,散散心而已。

但是,斯佳发现他这个伴还是受欢迎的。他耐心地倾听她的牢骚,听到她赚了钱时便鼓掌喝采,她知道瑞德一定经常为她揽生意,尽管他否认自己做过什么。她清楚地了解他的为人,但只要看见他骑着那匹大黑马沿林荫路那边转弯过来,她便会喜不自胜。等到他跳进她的马车,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对她说几句俏皮话时,她便觉得自己又年轻又快活,又娇媚动人了,她对他无话不说,不必考虑隐瞒自己的动机或自己的真实见解,也不像跟弗兰克在一起时那么没话可说,甚至,有时像跟艾希礼在一起似的。不过,当然,她同艾希礼的谈话中有很多东西是碍面子不便说出来的,因此也就不便比较了。瑞德的陪伴令她非常宽慰,因为近来她的朋友实在太少了。

“瑞德,为什么这个城里的人都在议论我呢?我碍他们什么事了?”彼得大叔不再护送她后,她烦躁地问他,“他们以为最糟糕的人,是我呢还是提包党人,都很难说了。其实我只不过在干我的活,又没做过什么坏事,而且——”

“你确实没干过什么坏事,那只是你没机会罢了,他们恐怕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别胡说,请你严肃一点吧!我都要气疯了,我所做的也只不过想为自己弄点钱而已,而且——”

“正因为你所干的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你与众不同,才会这样!斯佳,就因为你办木厂取得成功,这对于不成功的男人来说,就是一种耻辱。你要知道,一个上等女人是应该呆在家里,应该对这个繁荣而又残酷的世界一无所知才好。而你偏偏忘了这些。”

“可是,要是我一直呆在家里,我就会饿死了,我们总得吃饭呀!”

“你正应该高雅而自豪地去饿肚子的。”

“呸,胡说!梅里韦瑟太太不也在卖馅饼给北方佬吗?这可比开木厂更糟糕呀。还有埃尔辛太太,她给人家缝缝补补,招些房客。至于范妮,她画的东西那么丑,可是为了帮助她,谁都去买,而且——”

“你还没弄明白我的意思。她们的事业都不得意。因此这些男人就说:瞧我可怜又可爱的姑娘们,她们多辛苦呀!不过也好,就让她们觉得自己也在帮忙吧。再说,这些太太们可没觉得干活是一种享受呀。她们总要向大家表明,她们现在干活是迫不得已的,只要有个男人能帮她们摆脱这种劳动,她们便绝对不干了。可你呢,你显然是个工作狂,而且总是自作主张,所以当然就没有男人为你难过了。就为这一点,亚特兰大的人就不能容忍你。要知道,替别人感到难过可是一桩让人快乐的事呢。”

“有时我真希望你能严肃点。”

“我知道这样一句东方格言:‘尽管狗在狂吠,大篷车继续前进。’斯佳,这点狗吠声是阻挡不了你这辆大篷车的。”

“但是我赚点钱,他们没权力管我呀?”

“斯佳,凡事难两全!你要么拼命挣钱,将来过舒适日子,但要遭到别人的冷眼,要么就自命清高,做一个受穷挨饿的高贵上等女人,赢得很多的朋友。不过你已经作出了抉择。”

“我当然不想受穷,”她马上抢着说,“不过,这是正确的选择吧,你说呢?”

“你要是只爱钱,这就对了。”

“不错,我爱钱胜过一切。”

“那么你就只有这么选择了。不过你得付出一定的代价,附带有一种惩罚,那就是寂寞。”

听了这话,她沉默了一会儿。这倒是真的。她确实有点寂寞呀——因为缺乏女性的同伴而感到寂寞。自从爱伦死后,只有媚兰和她作伴,可在亚特兰大都没有了。

“我想——我想——”她犹豫着说,“在同女人交往中,我总是寂寞的。但她们疏远我,讨厌我,倒不完全因为我在工作。她们从来都不喜欢我。只有爱伦真正喜欢我,我的那些妹妹也讨厌我。我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甚至在我跟查理结婚之前,女人们就对我所做的一切都很不以为然——”

“别忘了还有威尔克斯太太呀,”瑞德的眼睛闪着调皮的光芒,“她总是完全支持你的嘛。我敢说,除了杀人,无论你干什么她都是赞成的。”

“她甚至也赞成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