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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4)

第三十八章 (4)

“啊,媚兰!”她叹息着说,“不错,媚兰是惟一赞成我的女人,不过这也没什么光荣的,因为她的脑子连一只母鸡的都没有。如果她稍有点见识——”她有点发窘,说不下去。

“要是她真有点见识,她便会知道有很多事情她是无法赞同的。”瑞德接着替她把话说完。

“啊,你这该死的记忆和臭德行。”

“对你这种粗俗样子,我可以不予理睬,好了言归正传吧。我看你得自己作出决定。要是你想做自己的事,你就得耐得住寂寞,你的同龄人,你的父辈,你的下一辈,都不会理解你,不过你的祖父母或许会为你感到骄傲,或许会说:‘这个孩子真能干。’而且你的孙子辈也会羡慕地叹息:‘我们的老祖母可是个十分泼辣的人物呢!’他们都想学你的。”

斯佳被逗得放声大笑起来。

“有时候你真聪明!我的外婆罗毕拉德就是这样的。小时候,嬷嬷常把她搬出来吓唬我。外婆就是像冰一样冷酷,但她嫁了三次人,让那些情人为她决斗过无数次,她涂脂抹粉,衣服的领口低得吓人,而且没有——嗯——她不怎么喜欢穿内衣。”

“所以你就非常佩服她,羡慕她,一方面拼命想学你的母亲!我有个祖父,巴特勒家族的,他是个海盗。”

“是真的吗,就是那种让俘虏蒙着眼走甲板的那种海盗?”

“我敢肯定如果那样能弄到钱,他是会那样做的。总之,他是搞到了很多钱,后来便给我爸爸留下了大笔遗产。在我出生前很久,他在一家酒馆里被打死了。这给了子女一大解脱,因为老人家整天醉醺醺的一味地吹嘘过去的种种惊险经历,把他的儿女们都吓坏了。所以我挺钦佩他的,我以他为榜样,因为我爸爸是个和蔼可亲的绅士,有许多体面的习惯和虔诚的信条。——所以我敢肯定你的孩子们不会赞成你,你的孩子们会是些吃不了苦,缺乏男子汉气质的人。因为你会像所有的母亲一样,下定决心不让你的孩子再去经历你所经历的苦难了,其实这么想才错了!吃苦要么能使人成材,要么把人毁掉,但不吃苦肯定没出息。所以你只有等着你的孙子辈来赞同你,钦佩你了!”

“我可没想过我们的子孙辈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这个‘我们’是暗示我和你有点关系吗?去你的吧,肯尼迪太太!”

斯佳顿时窘得满脸通红。令她难为情的不只是他那句开玩笑的话,还有她突然想到了自己越来越粗的腰身。他们俩一直没有提到她的怀孕,因为她跟瑞德在一起时总是盖着膝毯,她以为这样一盖别人就看不出来了。现在被他揭穿,便不禁恼羞成怒。

“你给我滚下车去,你这个流氓。”她恼怒得声音也颤抖起来。

“我才不会下去呢,”他心平气和地说,“今天太晚了。这新近又来了一帮黑人,那可是一帮真正的下流黑鬼。我看你何苦给那些三K党人制造一个理由,害得他们今晚半夜里穿上睡袍出去奔跑呢。”

“我让你给我滚!”她叫喊着,可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瑞德马上勒住马,递给她两条干净的手帕,又相当娴熟地托起她的头。一阵发晕作呕过去之后,她便双手抱着头,不胜羞愧地哭起来。她在一个男人的面前呕吐——这件事本身就尴尬得可怕,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正视他了。她哭着,一面准备承受他那些会令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粗俗的打趣的话来。

“别傻了,”他温和地说,“你要是因为难为情才哭,那才真是傻呢。你本来就该清楚,我早就知道你怀孕了,我又不是瞎子。”

她更加惊恐万分地“啊”了一声,然后用两手紧紧地捂住绯红的脸。弗兰克每次提到她怀孕时也总是用“你那状况”来代替,她父亲杰拉尔德也往往微妙地用“坐房”这样的字眼,女人则体面地把怀孕说是在“困境”中,而瑞德却这样漫不经心地脱口而出!

“要是以为我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可真太傻了,我当然知道的,要不然你想我为什么老是——”

他突然顿住了,提起缰绳,朝马吆喝一声,才继续心平气和地说下去。听着他平静的语调,她脸上的红晕也渐渐退了。

“你居然是这样容易激动的人,斯佳,我可没想到,你令我失望了。难道你心中还有羞怯之感?我在孕妇面前从不发窘,我觉得可以把她们当作正常人看待,这完全是正常的情况嘛。欧洲人可比我们开明多了,他们是要给那些快要当母亲的人道喜的。尽管我并一定非学人家,不过那总比我们这种避讳的态度明智些吧。这是一种正常的情况,是一种值得女人骄傲的事情,她们没必要躲在闺房里像犯了罪似的。”

“骄傲!”斯佳压着嗓门喊道,“骄傲——呸!”

“难道你不觉得有个孩子是值得骄傲的吗?”

“啊,天哪,绝不!——我不要孩子,我恨孩子!”

“你指——恨弗兰克的孩子?”

“不——不管谁的孩子都恨。”

她又一次说漏嘴,而他还是轻松自如地继续谈着,好像这根本没什么好窘的。

“那我们可就不一样了,我是喜欢孩子的。”

“你喜欢?”她抬起头来叫道,十分吃惊,竟忘了自己的窘境,“你撒谎!”

“我真的喜欢小孩子,等到他们开始长大,有一定的思维方式和欺骗人的本领之后,才不喜欢了。其实你早该注意到。我就很喜欢韦德,尽管他还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孩子。”

斯佳想了想,觉得这倒也是真的。他确实很喜欢和韦德玩,并且经常给他带一些小礼物来。

“既然我们已经说出来了,而且你也承认在不久的将来你就要有个孩子了,那么现在我就把这几个星期来一直想跟你说的话说出来。有两件事情,其一是你这样很危险,你自己也清楚。即使你并不在乎你是否被强奸,你也得考虑考虑后果呀。由于你的固执,你会惹出麻烦来,本城的一些有豪气的,正义的男人只好去勒死几个黑鬼来为你报仇,于是北方佬会对他们进行报复,也许有些人会被绞死。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上等女人之所以不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有可能给她们的丈夫或儿子招来杀身之祸,再说,要是三K党太猖狂了,北方佬便会采取更严厉的手段,他们会下决心彻底消灭三K党,为此不惜把亚特兰大再烧毁一次,而且把十岁以上的男人全部绞死。这对你没什么好处,斯佳,你的钱、你的一切努力也许都会保不住的。没收财产,征收巨税,课以罚金——这些我都听他们说起过。三K党人——”

“你认识三K党人吗?像托米?韦尔伯恩,休或者——”

瑞德极不耐烦地耸了耸肩。

“我怎么会认识呢?我是个叛徒、流氓。不过我确实知道一些北方佬在怀疑的人以及他们的一次冒失的行动,结果他们几乎全被绞死了。虽然我知道对这些邻居上绞刑架你无动于衷,但要是失去你的木厂你就会悲痛欲绝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我,所以我所说的这么多也等于白说了。我现在惟一还要说的话是你要放支手枪在手边——当然,只要我在城里,我会尽量出来为你赶车的。”

“瑞德,你真的——难道你真的是为了保护我,你才——”

“是的,我的爱,是我的骑士精神在促使我这么做,”他眼珠里闪着嘲讽的光,“除了这还有什么呢?我深深地爱着你,亲爱的肯尼迪太太。不错,我如饥似渴地想占有你。不过请你相信,我同艾希礼先生一样高尚,我把这一切都向你隐瞒了下来。因为,唉,你是弗兰克的妻子,为了名誉,我得瞒着你。不过,既然连威尔克斯那样讲究面子的人,有时也不免露个馅儿,所以我也免不了,我已经把自己的秘密情感都透露给你,还有我那——”

“啊,看在上帝的份上,闭嘴!”斯佳打断他:“你不是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我吗?”

“怎么,当我正在表白我炽热的爱时,你却要改变话题了?好吧,另一件事是这样的。”说到这里,他的脸又变得阴郁而平静了:

“我想你该换匹马,这匹马的脾气太倔,你赶起来一定很吃力,对吧?要是它想脱缰逃跑,你根本控制不了它,而且要是它把车弄翻了,那你和孩子都活不成了。你应该给它戴上一串最重的马嚼子,要不然我给你换一匹比较驯顺的马,否则我真不知哪天会弄出什么事来。”

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突然间感到自己的火气全消了,正如他谈到她怀孕时平静的语气使她的羞愧消失了一样。他对她那么关心,连对她的马都想得非常周到,这不免在她心里引起一阵感激之情,只是他为什么不能始终是这样的呢。

“这匹马确实很不驯,”她温顺地表示赞同,“由于必须不断地使劲拉它,我的胳臂痛得厉害。你说怎样对付它呢?就按你说的办吧,瑞德。”

他的两眼又恶作剧似的闪烁起来。

“这话听起来倒满甜的,很有点温柔味了,肯尼迪太太。这可完全不像你平时那种蛮横的腔调了。不错,只要动点脑筋,你还是能乖乖地听命于男人的。”

她的脸一沉,又发起脾气来。

“这次你非得给我滚下车去不可,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对你那么好,总是狠不下心来。你又没礼貌也没教养,简直——,算了,你滚吧。”

他跳下车,从车后解下他那匹马,然后站在黄昏的马路上向她挑逗地咧嘴一笑,斯佳也不由自主地朝他一笑,然后才驾车慢慢地走开。

是的,他很粗鲁,又很狡猾,不过,尽管如此,和他在一起还是毕竟很有刺激性,就像——是的,就像偷偷地喝过一口白兰地了!

这几个月以来,她已懂得白兰地的好处了。每天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她只想背着嬷嬷偷偷拿出那个瓶子,来上一小口。米德大夫没有想到要告诉她,女人在怀孕期间是不能喝酒的,因为他想不到一个正派的上等女人也会喝比葡萄酒更烈性的酒。尽管米德大夫对斯佳的许多方面很瞧不起,但他还从没怀疑她竟会喝酒的。

斯佳发现在晚餐之前喝一杯纯白兰地大有裨益,只要事后嚼点咖啡,或者用香水漱漱口,就没人会发现了。有时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为担心受穷、害怕北方佬,怀念塔拉和惦记艾希礼而受尽折磨时,要不是有那瓶白兰地,她早已发疯了。三杯白兰地下肚之后,她就念叨着她那句犹如灵丹妙药般的口头惮,“等明天我更能受得了的时候再去想这些事情吧!”

然而有时,即使是白兰地也无法解除她的痛苦,这种痛苦甚至比害怕失去木厂还厉害,那是因对塔拉的极度想念引起的。亚特兰大的嘈杂,几乎使她窒息。她是爱亚特兰大的,可是——啊,塔拉那种亲切的安宁和田园幽静却更让她舒心,啊,回到塔拉去,哪怕生活再艰苦也好!去靠近艾希礼,只要能看见他,这就足够了。媚兰的每次来信都说他们都很好,威尔则只是写信来汇报棉花的种植和生长情况,这使她的思乡之情愈加深切,恨不得马上回到塔拉去亲眼见到他们,亲手摸摸那红土地里长着的棉花。

我六月份就回家去。我要回去休息几个月。她想着想着,心情便好起来了。她六月份果然回家了,只是并不是因为想念,而是因为六月初威尔来信说她父亲杰拉尔德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