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飘(下)
947000000052

第52章 (2)

第四十八章 (2)

有时候他早上遣开女佣,亲自用托盘把早点拿到房中,就像她是个孩子似的,一点一点地喂她。他从她手中取过梳子,非常耐心地梳理那一头乌黑美丽的长发,可是,也有几天早晨,他突然把她身上的被子掀开,挠她的脚,粗暴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有时当她述说生意中的各项细节时,他认真地聆听并点头赞同,夸奖她有头脑,精明能干;可是有时却又把她生意中种种不很正当的做法叫做“敲诈勒索”、“巧取豪夺”。他常带她去看戏,却又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也许上帝根本不赞同她到这种娱乐场所来,故意惹她发火;他也带她到教堂去,却又小声地对她说些滑稽的下流话,然后又责备她不该笑出声来。他鼓励她实话实说,不拘小节,她从他那儿学到了很多讽刺挖苦的字眼,并且逐渐伶牙俐齿地刺伤他人取笑作乐,觉得这样可以压人一头。但是她不可能像瑞德那样,在恶毒讽刺的同时搀上几分幽默,脸上也无法露出那种似乎嘲笑自己实际在嘲笑别人的淡淡微笑。

他想让她玩,而她几乎已经忘掉了如何开心地去玩。多少年来,生活一直是辛酸和艰难的。但是他仍然知道怎么玩,也硬要拉她作伴。然而他已不可能像孩子一样嬉戏取乐了,他是一个成年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不会让她忘了他是个成年男人。女人看到童心未泯的男人不免要发笑,并会产生一种女性的优越感。而斯佳却没法这样看待瑞德,也没法露出发自女性优越感的微笑。

一想到这种情况,她就觉得有些气恼,要是自己能够比瑞德略胜一筹,那该多好啊!对于她所认识的其他男人,她都可以不屑一顾,以半带鄙视的口吻说声:“简直像个孩子!”例如她的父亲,好开玩笑、喜欢恶作剧的塔尔顿家的孪生兄弟,方丹家爱耍孩子脾气的年轻人,查尔斯,弗兰克,所有在战争期间追求过她的人,实际上包括所有的人——艾希礼除外。只有艾希礼和瑞德,她无法了解,也无法控制,因为他们是成年人,身上没有孩子气。

应该说,她并不了解瑞德,也不想费神地去了解他,虽然他有时候做些事真的很令她迷惑不解。比如,他有时以为她不注意时,就偷偷地看着她,那种眼神真的很奇怪,当她突然一转身,常发现他在看她,并且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既警觉又殷切的期待的神情。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有一次她不悦地问,“好像一只猫盯着耗子洞似的。”

但是他迅速地换上了一副面容,只是微笑着却不回答,没多久,她就忘了,也不去费神解开这个谜,有关瑞德的事也没有心思去思考了。他这个人反正是这样反复无常,高深莫测,不必为他多费脑筋,生活还是过得挺愉快——只不过有时仍惦记着艾希礼。

瑞德也总是让她过得很忙,没有时间常常惦记艾希礼。白天,她脑子里很少能够念及艾希礼,可是到了晚上,她跳舞跳累了,香槟喝多了,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艾希礼来。她昏昏沉沉地躺在瑞德的怀抱中,月光温柔地洒落在床上,她的脑子里就会蹦出这样的念头,要是艾希礼这样紧紧地搂着她,那该有多好啊!如果艾希礼再轻轻地拂弄她的长发,把它从自己的脸上撩开,拢到脖子上,那样的生活该是多么迷人啊!

有一次,她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扭头向窗外望去,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感到脖子下枕着的有力的胳膊,变得像铁一样坚硬冰冷,在一片寂静中听见瑞德说:“愿上帝把你永远打入地狱,你这个骗人的小妖精!”

说罢,他就起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丝毫也不理睬斯佳出于惊恐的一连串质问。第二天早晨,她正在自己房里吃早餐的时候,他又回来了,头发乱蓬蓬的,喝得醉醺醺的,满脸不满和鄙夷的神色,既没有道歉,也不说明干什么去了。

斯佳什么也不问,冷淡的神情仍然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妻子的模样,她吃完早饭,也不管瑞德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的注视,径自换上衣服,出去买东西去了。等她回来时,他已经不在了,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

这顿饭真是沉闷透顶。斯佳一直克制着自己的脾气,隐忍不发,因为这是她在新奥尔良享用的最后一顿晚餐,她还想好好领略一下龙虾的美味。可是她吃得一点也不痛快,因为瑞德老是在一旁瞪着眼。不过她还是吃了一只大龙虾,喝了很多香槟。也许正是在这种气氛的包围下,当天晚上又做起了以前常做的那个恶梦,以致于她醒来时一身冷汗,并且伤心地低声哭泣。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塔拉庄园,而庄园则是一片荒芜。母亲逝世了,人间的一切力量和智慧也随之散去。茫茫的大地上没有一个人可以信赖,可以依靠,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可怕的怪物在追她,她一直跑啊跑啊,心都快炸裂开了,最后竟然跑进了一片漫无边际的茫茫浓雾之中,她边跑边喊,试图在漫天大雾中找到一个莫名的栖身之地躲藏起来。

当她惊醒时,发现瑞德弯腰凝视着她,他默默无语地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好像搂着一个受伤的孩子,抱得紧紧的。他那结实的肌肉让她感到安慰,无言的喃喃之声令她感到镇定,过了一会儿,她停止了哭泣:

“哦,瑞德,我又冷又饿,而且累极了。可是我怎么也找不着,我在雾里不停地跑,可就是找不着。”

“找什么呢,亲爱的?”

“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又是你以前做的梦吗?”

“嗯,是的!”

他轻轻地把她放回床上,在黑暗中摸索到一点蜡烛并点上了,在烛光下,他的眼睛里依旧布满血丝,他的脸庞的线条是那样清晰和粗犷,像石刻一般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他穿的衬衫敞着怀,露出长满厚厚黑毛的棕色的胸膛。斯佳虽然仍是害怕得发抖,但她感到这个胸膛是无比坚强,她轻声地说:“抱住我吧,瑞德。”

“亲爱的!”他急忙答应一声,一边把她抱起来,坐到一张大靠椅上,一边紧紧地搂着她。

“哦,瑞德,挨饿的滋味真可怕。”

“享受了一顿七道菜的晚饭,包括一只硕大的龙虾,夜里做梦仍然挨饿,这一定非常可怕。”他口角带着微笑,但目光温柔和蔼。

“哦,瑞德,我拼命地跑啊,跑啊,找我想要寻找的东西,可就是找不到。它一直隐藏在浓浓的大雾中,我看不见它。但是我知道,只要我能找到它,我就会生活得安定快乐,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

“你要找的,是人还是物?”

“我也不知道。我从没有好好想过,瑞德,你认为终有一天我在梦中会找到生活安定快乐的地方吗?”

“不会的,”瑞德一面捋了捋她那蓬乱的头发,一面说,“我想这大概不会,做梦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认为,要是你习惯了安定快乐的生活,丰衣足食,你也许不会再做那样的梦了,我一定要使你过这样的生活,斯佳。”

“你真好,瑞德!”

“太太,感谢你的恩惠。斯佳,我劝你每天早上一醒来就对自己说:‘我再也不用挨饿了,只要瑞德守在我身边,只要合众国政府能维持下去,我就再也不会有麻烦了。’”

“合众国政府?”斯佳吃惊地问道,脸上的泪珠还没有干,就立刻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