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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五十一章

斯佳终于能外出活动了。她让卢尔帮她束腰,绳子能拉多紧就拉多紧,然后用皮尺量了量腰围。二十英寸!她不禁大声嚷嚷起来。生孩子,结果把身材全毁了。现在她的腰围,居然和皮蒂姑妈、嬷嬷一样粗了。

“再收紧点,卢尔,看看能不能收到十八英寸半,否则我的衣服没法穿了。”

“再紧绳子就断了,”卢尔说,“你的腰就是变粗了,斯佳小姐,这是没办法的事。”

“办法是有的,”她一面使劲地把线缝撕开,一面想着,“那就是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

女儿邦妮生得很漂亮,这当然也为她脸上增光,瑞德更是喜欢得不得了,但她以后再也不想生孩子了,可是如何做到这一点,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因为她不可能用对付弗兰克的方法对付瑞德,瑞德一点也不怕她。虽然他说过如果生下来的是个儿子,不把他淹死才怪,但是他在邦妮身上表现得如此痴迷,说不准明年又想要个儿子,哎,儿子也好,女儿也罢,反正以后她再也不想给他生孩子。一个女人有了三个孩子,已经足够了。

卢尔把她撕开的缝缝好,用熨斗熨平,再帮她穿戴整齐了。斯佳让人备好了帐本,准备驱车到木材厂。她一上路兴致也就来了,把腰围的事就给忘了,因为到木材厂她就会见到艾希礼,还要和他一起看帐。如果她运气好的话,还有机会单独和他在一起。邦妮出生以前,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艾希礼了。怀孕时她大着肚子,根本不愿意去见艾希礼。在此之前她差不多每天都能和他见面,即使有很多人在场,这样的机会也是挺难得的。想当年,木材厂在她的生活中占了多么重要的位置,自己照看厂子,整天忙着应付生意,但其中未尝没有让人留恋的乐趣。当然,现在她完全可以不操劳下去,可以把木材厂卖给别人,为韦德、爱拉投点别的投资。不过那样一来,除了高朋满座的社交场合,她就再也没有多少机会与艾希礼见面了,而和艾希礼一起工作,对她来说真是莫大的乐趣。

当她赶车来到木材厂时,非常高兴地看到堆成小山似的木材,许多顾客站在木料堆中同休?埃尔辛谈话。那儿有六套骡车,黑人车夫正在往上装木料。“六套车啊!”她颇为得意地想,“都是我一手搞起来的呀!”

艾希礼来到小事务所门口,看到了斯佳,眼睛里流露出喜悦的神情。他上前扶她下了马车,迎进办事房,仿佛她是个女王似的。

但是,当她查阅木材厂的帐目,再与约翰尼?加勒格尔的帐目相比较时,愉快的心情不由得笼上了一层阴影。艾希礼管的厂子勉强收支平衡,而约翰尼?加勒格尔却有大宗盈余。她虽然克制着自己,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艾希礼从她脸上的神情,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心里的想法。

“斯佳,真对不起。我没什么可说的,只希望你让我辞了这些犯人,雇用一些自由黑人来干活,我相信,我一定能干好的。”

“雇黑人!单是给他们发工钱,就会逼得我们破产。雇犯人多便宜啊!如果约翰尼能用犯人赚那么多的钱——”

艾希礼的目光越过斯佳的肩,仿佛看着什么发愣,他眼中的喜悦的神情消失了。

“我不能像约翰尼?加勒格尔那样驱使犯人,我没法强迫他们干活。”

“见鬼!约翰尼干得很出色!艾希礼,你的心肠太软了,你要逼着他们干更多的活才行。约翰尼告诉我说,每次有人想装病不干活,来到你面前说病了,你就会给他一天病假。天啦,艾希礼!这样子可赚不了钱。只要不打断他们的腿,猛猛地抽他两鞭子,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斯佳!斯佳!快别说了!我真受不了你这样的话,”艾希礼大声喊道。他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反感回到了她的脸上,打断了她的话语,“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他们也是人?他们中有的病了,营养不良,情形悲惨,而且——啊,亲爱的,你过去是多么温柔可爱,我真不忍心看到他把你教唆成这么残暴的人——”

“你说的是谁?”

“这话我不得不说,尽管我没有这个权利,就是你的——那位瑞德?巴特勒。凡是他碰过的东西,没有不中他的毒的。你原来虽然有些急躁,但是善良可爱、大方和蔼。是他毒害了你,在他的影响下,你也变得冷酷无情、十分野蛮了。”

“哦。”斯佳喘了气应了一声,心里虽是几分内疚,却又产生了阵阵喜悦。因为艾希礼依旧对她怀有深情,到现在还认为她本性温和善良。她自己贪婪,艾希礼却归咎于瑞德。其实瑞德与此毫无关系,全是她自己的过错,不过反正瑞德声名狼藉,再往他身上添一个污点,也没什么大不了。

“要是换成别人,我也不会这么担心——可他恰恰是瑞德?巴特勒!他对你干了些什么,我都看得清楚。在你不知不觉中,他已扭曲了你的思想,把你引到了他那条无情的轨道上。唉,我知道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他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他。可是我暗中祈求上帝,但愿你的丈夫是别的人,而不是他就好了!其实,我没有权利对你讲这些话——”

“哦,艾希礼,你是有这个权利的——除了你,谁也没有这个权利。”

“我告诉你,我实在受不了,我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美好的一切被他玷污,不能忍受你的美貌和妩媚完全托付给这样一个人,一想到他在触摸你,我——”

“他马上就要吻我啦!”斯佳兴奋地想,“这可不是我的过错!”她朝着他往前凑了凑,可是他却猛然向后缩了缩,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说了一些他本来不想说的话。

“我非常真诚地向你道歉,我刚才竟然暗中说你的丈夫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斯佳!可是这番话,恰恰证明了我自己才不是一个上等人。谁也没有权利在一个妻子面前批评她的丈夫。我没有任何借口,只是——只是——”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了,脸上也在抽搐着。斯佳屏住呼吸,等着他说下去。

“我根本没有任何借口!”

回家的途中,斯佳坐在马车里一路思绪翻滚,什么借口都没有,只是——只是他爱她!一想到她在瑞德怀里,他就会满腔怒火,这真是不可思议!斯佳没有料到,不过却也能够理解,要不是知道他和媚兰现在只像是兄妹关系,她也会觉得痛苦万分。艾希礼还要说瑞德拥抱她就是玷污她,使她变得冷酷无情!好吧,如果他这么想的话,虽然她和艾希礼都和别人结了婚,却能在肉体上互相保持忠诚,那么多么美好,多么具有浪漫色彩啊!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长久萦绕,使她感到了一种新的乐趣。同时这种做法更有一个实际意义,那就是她不用再生孩子了。

然而回家之后,她开始想到自己面对的实际问题,艾希礼的话所激起的喜悦渐渐消散。首先她要向瑞德开口提出分居的要求,以及应付随之而来的各种事情。这就很难办到。此外她又该怎样向艾希礼启齿,为了满足他的愿望,她和瑞德已不再同床共枕呢?可是如果没有人知道,这种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呢?脸面的问题,真是压在女子身上的一副重担!如果她能够和艾希礼坦率地谈一谈,就像和瑞德谈话一样直截了当,那该多好啊!不过,没关系,她总有办法把其中的内情暗示给艾希礼的。

她上楼去,推开育儿室的门一看,只见瑞德坐在邦妮的小床边,爱拉坐在他腿上,韦德正从口袋里掏东西给他看。瑞德这样喜欢孩子、关心孩子,实在是幸运,不像有些继父一样,对前夫的孩子十分讨厌。

“我有话要对你讲。”她说,接着就走向他们自己的卧室。迟讲不如早讲,不如趁现在她不想再生孩子的决心还十分坚定,趁艾希礼的爱还能给她力量,尽早把事情了结。

瑞德一边走向卧室,一边随手把门关上。斯佳突然对他说:“瑞德,我决定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

听了这突如其来的话,瑞德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他懒洋洋地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并且把身体往后仰着。

“宝贝儿,邦妮没生下来之前,我就对你说过,你生一个孩子还是二十个孩子,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

他真是狡猾,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推得一干二净,好像采取无所谓的态度,就可以影响实际的生与不生孩子。

“三个孩子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一年生一个。”

“三个似乎是挺恰当的。”

“你明白——”她欲言又止,又觉得羞于出口,脸都发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不过你知不知道,我也可以提出离婚,因为你不让我享受婚姻赋于我的权利。”

“你真是粗俗,竟然想到这样的事情上去!”斯佳恼火地大嚷起来,谈话一点没有按照她计划的进行,“你要是有些绅士风度,你就会——你就会更加体贴人,就像——哦,就像艾希礼?威尔克斯那样。媚兰不能再生孩子,他就——”

“艾希礼,一个微不足道的正人君子。”

瑞德说着,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请继续讲下去。”

斯佳一下子憋住了,她要讲的已经说完了,没什么可说的,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傻,竟然想和和气气地解决这么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更何况是碰上瑞德这样自私自利的下流坯。

“今天下午你到木材厂去了,是吗?”

“这和我们谈论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狗吗,斯佳?你是希望狗呆在狗窝里,还是留在马槽里?”

斯佳此时又失望又气恼,烦躁得顾不上体味这句典故的寓意。

瑞德站起身来,轻轻地走到她的面前,用手托住她的下巴,使她的脸正对着自己。

“你真是个孩子!你前后已经与三个男人一起生活过了,可是依然不知道他们的脾气,你大概以为男人都像是过了更年期的老太婆吧?”

他顽皮地拧了一下她的脸,然后放下了手。他扬起了一根浓眉,冷冷地低头注视了她的脸很长一段时间。

“斯佳,你得明白。如果你的床对我还有什么吸引力的话,你无论是上锁,还是苦苦哀求,都别想拦得住我。我什么事都可以干得出来,并且毫不感到羞耻。因为我和你就像一笔交易一样,我一直在遵守契约,而你却在毁约了。去守住你的贞节吧,亲爱的。”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斯佳气愤地嚷道,“你不大在乎——”

“你已经对我厌倦了,是不是?其实男人比女人更容易厌倦,去保持你的贞节吧!斯佳!这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困难,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耸了耸肩膀,笑着说,“幸亏世上有的是床,而且大部分床上都睡着女人。”

“你难道要——”

“我可爱的小天使,这是当然的啦!如果我以前没走过什么邪路,那才是令人奇怪的,我从不认为贞节是一种美德!”

“以后每天晚上我都要把门锁上。”

“何必费事呢?如果我真需要你,什么锁也休想拦得住我。”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出去,仿佛这场谈话已告结束。斯佳听到他进育儿室去,孩子们发出了欢迎的呼声。她颓然坐了下来,她已经达成了她的目的。这是她的愿望,也是艾希礼的愿望,但是这并未使她感到高兴。她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想不到瑞德竟然对此毫不在乎,而且还把她同其他床上的女人相提并论,这真是对她的侮辱。

她本来希望找到一个巧妙的方法,告诉艾希礼她和瑞德实际上已经不是夫妻了。但她知道现在是不可能的。事情变得一团糟。她真是后悔不该提起这件事。过去她和瑞德躺在床上,总有着说不完的有趣话题,他的雪茄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以往当她梦见自己在冷雾中拼命奔跑而惊醒时,瑞德宽厚的胸膛总能给她安慰。这些亲热的情景,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斯佳突然感到无限的失落与惆怅,不禁伏在椅子扶手上,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