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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1)

第五十五章 (1)

“亲爱的,我真的不需要,也不愿听你的解释,”媚兰坚定地说,一面用一只小手轻松捂住斯佳那两片欲言又止的唇,让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如果你觉得我们之间还需要解释的话,那岂不是侮辱了你、我还有艾希礼。不是吗,我们三个在这世界上并肩奋斗了这么多年,几句闲言碎语怎么能离间得了我们呢!难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和我的艾希礼——哎呀,这怎么想得出来呀!难道你还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了解你吗?你对我们一家三口,我、艾希礼和小博真是恩重如山,从救我的性命到使我们一家免于饥饿,难道能把这些通通忘掉吗?那一年,你为了我和小博能吃上一顿饭,你几乎是赤着脚、握着长满血泡的双手,跟在那可恶的北方佬的老马后面犁地,现在我竟会相信那些关于你的无耻流言吗?谣言并不可怕,只是你不要轻信它。我不要你解释,斯佳?奥哈拉,一句也不要!”

“可是——”斯佳想要说些什么,可又顿住了。

一个小时之前,瑞德带着邦妮和普里茜离开了这个城市,这在斯佳的心头又平添了一层寂寞。再加上她在同艾希礼关系中的愧疚以及媚兰给她的庇护,这两下沉重的负担,她实在是觉得承受不起。要是英迪亚和阿尔奇的话奏了效,媚兰在招待会上贬损了她,或者即使和她打招呼也是冷冷淡淡,那么她反而可以昂首挺胸,使出浑身解数奋力反击了。但如今,一想到媚兰就像一把闪亮的匕首,挺首而出,为她的名誉而战,她就觉得唯有虔心忏悔才会使自己的心安。的确,从很久以前在塔拉农场斜阳夕照的门廊里发生的事说起,她应该把一切向媚兰彻彻底底地解释清楚。

她受到了良心的遣责。天主教的良知尽管被压制了很久,但是还会得到萌发。“承认你的罪过,在悔恨与自责中苦行赎罪。”这句话,爱伦对她说过不知多少遍,危机时刻,爱伦赋予她的宗教意识又被重新唤起,并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她愿意忏悔——是的,为那微不足道的一笑一颦、一言一语,以及屈指可数的几次拥抱,和盘托出——这样上帝就会减轻她的痛苦,给她以些许的安宁。作为惩罚,她将目睹媚兰的面孔由钟爱和信任变为怀疑、恐惧和厌恶。这个惩罚真是够残酷的,她将会终生难忘媚兰的面孔,而且媚兰也会了解她身上的卑下、鄙陋、虚伪的恶劣品质,这是多么难以忍受的事啊。

斯佳曾一度想过,当她面对媚兰,骄傲地满脸嘲讽地说出真相,亲眼看到她的脸由幸福转为扭曲,她的美梦顷刻化为泡影——那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呢。然而一夜短暂的晚会竟改变了一切,这成为她最不愿的事情。她弄不清楚,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无数条思绪在她头脑中碰撞,她无法理清头绪。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那就是就像她希望她的母亲始终认为她是一个谦逊、和气和心地善良的人一样,她渴望媚兰保持对她崇高的评价,她甚至不在乎艾希礼和瑞德对她怎么看,或者这个世界对她怎么看,可是她在媚兰心中的地位却不能丝毫地改变,决不能让媚兰有别的看法。

她在撒谎和诚实间矛盾着,那点儿本能的诚实品质不允许她再将为了她而英勇战斗和竭力辩解的高尚女人欺骗下去。所以当瑞德和邦妮刚刚踏上旅途,她便迫不及待地来找媚兰。

哪料她刚说了一句:“我必须向你解释,那天——”媚兰就不容分说地打断了她。斯佳羞愧地望着她那爱恨交加的眼神,她明白,一旦说出事情真相,她便永无和平与安宁了。媚兰的头一句话,就打消了她忏悔的念头。尽管斯佳平素并不注意人情世故,但她此刻也动了真情:把自己心头的沉重包袱转嫁给他人,无疑是种极端自私的行径。她要是认罪,只会让一个对她十分信任的善良的女人伤透了心,完全是因为媚兰的无私袒护,她才得以维护住了她那可怜的尊严,而作为报偿,她只能沉默。如果她对她讲,你的丈夫对你不忠,而他所爱之人正是她面前的她的挚友,那么这不幸的消息准会让她终生陷于苦痛,难道这该成为对她无私、善良的回报吗?!

“我不能告诉她,”她悲伤无奈地想,“不能,绝对不能,自己就是被良心折磨而死,也不能说!”她忽然记起了瑞德醉酒后的那句话:“她简直太高尚了,自尊自重,以致于不能想象所爱的人会做出这等寡廉鲜耻的勾当!……这就是保佑你的十字架吧!”

是的,她将终生背负这个沉重的十字架,就让痛苦深埋在她心底!从今以后,她将无颜面对媚兰每一个体贴与温存的表示,无法承受媚兰的任何关怀,因为总会有一个声音时刻提醒她:“你值得媚兰对你这么好吗?!”

“只要你没有傻到这个程度,没有这样的可爱、轻信与心地善良,那么事情就不会如此之难办,”她绝望地想,“我也曾历经了不少磨难,但没有哪一件比这件更沉重,压得我气都喘不过来。”

媚兰就坐在对面的一张矮椅子上,双脚踏在垫脚凳上,仿佛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垫脚凳很高,以致于她的两腿高高翘起,若不是愤怒得忘记了礼仪,她是不会做出这种粗鲁的动作的。她手里拿一条花边,正用一根锋利的织针,上下来回地用力穿梭着,她真的非常生气,仿佛手里的织针变成了决斗的利刃。

如果斯佳也气到这种程度,她准会像年轻的杰拉尔德那样,狠跺着双脚,然后大声咆哮起来:让上帝来看一看人类的该遭诅咒的奸诈和欺骗行径!并尖声厉叫,一定要报复!然而媚兰仅有的用来表示心愤难平的动作便是用力地飞针走线和锁紧双眉,她说话时依然沉着冷静,措词则更加简洁。平素媚兰很少强硬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也从不说一句伤别人感情的话,刚才那番话显然与她极不相称。斯佳忽然意识到,原来同奥哈拉家的人一样,威尔克斯和汉密尔顿家的人也是会发怒的,有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亲爱的,人们关于你的流言蜚语我都听腻了,”媚兰抬起头说,“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会做给他们瞧的。这完全是因为他们嫉妒你,你的聪明能干和你成功的事业,那是有的男人也做不到的。你可别介意我这么说,我不是说你做了有违妇道或者妇女不该做的事,就像许多无聊的人说的那样,因为这不是事情的真相。他们不理解你,更不能容忍你惊人的成功,于是他们便开始了未经同意的诽谤,说你和艾希礼——活见鬼!”

媚兰最后的一句感叹让斯佳感到震惊,因为即使是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会被毫不留情地认作是粗鲁的人,何况它是出自媚兰之口呢!

“他们三个无耻的家伙——阿尔奇,英迪亚和埃尔辛太太——居然自鸣得意地在我面前说出这等不堪入耳的谎言!他们怎么敢这么放肆?!当然,埃尔辛太太没有到这里来和我面对面地谈,确切地说,是她没有那个胆量。不过她素来忌恨你,因为你可比范妮知名。你把休从工厂的管理部门撤下来,她也一直耿耿于怀呢。你是对的,休只知道在外边鬼混,从来都是吃饱了不干事!”媚兰一下子从脑子里抛弃了童年时代的玩伴和少女时代的好友,“阿尔奇做出这种事,说来还是要怪我自己,我怎么会收留这个老家伙。人人都叫我赶走他,可是我没有听。他不喜欢你,亲爱的,是用囚犯做工的缘故。可他是什么地位,竟敢来批评你了!他是个杀人犯,而且受害者是一名弱女子!我已经足够地体恤他了,可他竟然跑来对我说——要是艾希礼给他一枪,我半点都不会怜悯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狠狠骂了他一顿以后就叫他卷起铺盖滚蛋了!他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

“至于英迪亚——那个坏东西!亲爱的,我第一次看你们两个在一起时便发觉她嫉恨你,因为你可比她漂亮多了,又能有这么多小伙子钟情于你。在斯图尔特?塔尔顿的问题上,她更是恨不得把你一口吞掉。她心里想着斯图尔特——唉,我本不愿对艾希礼的妹妹说三道四,但是我总觉得是她对斯图尔特着了魔,以致于把脑子都想坏了!因为对于她的行为,没有更好的解释——我已经郑重告诉她,不许再踏进这所房子,要是再让我听到她说带有暗示性的废话,我会——我会当着众人骂她造谣离间!”

讲到这儿,媚兰脸上的怒气渐渐转为愁苦与悲凄。媚兰有着佐治亚人所特有的那种强烈的家族观念,一想到这场家族矛盾,就好像她自己被撕碎般,痛苦万分。她犹豫片刻,但是斯佳在她心里的地位毕竟不可动摇,所以她继续说了下去:

“亲爱的,她那么嫉恨你,还因为我是最爱你的。以后她再也不会进这个家门了;有她在的场合,我也不会走去半步。尽管艾希礼也赞成我的想法,可他仍忍不住伤心,说出这种话的,是他的妹妹啊。”

一听到艾希礼的名字,斯佳再也控制不住她那紧绷的神经,她哭了。难道她所努力做的,就只能让艾希礼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伤害?她惟一的念头是让他快乐、安全,可每一次她总是做得适得其反:她毁了他的生活,挫伤了他的骄傲和自尊,打破了他心里那份建立在为人正直上的安宁。而现在又离间了他和心爱的妹妹。为了保全斯佳的名誉和他妻子的幸福,艾希礼只有让英迪亚成为牺牲品,让她委屈地承担撒谎和惹是生非的罪名,让她被众人当成一个有疑心病的老处女——而事实上,英迪亚的所有怀疑、指责都是绝对公允的。每当艾希礼注视着英迪亚的眼睛,他都会因为那闪耀着的真理和蔑视之光而心惊,而这种眼神和直言不讳、疾恶如仇恰恰是威尔克斯家的人所擅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