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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3)

第五十四章 (3)

第二天早上当斯佳醒来时,瑞德已经离开了。还是边上那只皱巴巴的枕头,让她相信她度过了一个真真切切的夜晚。此刻回想起来,她还是不由得满脸通红: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她拉拉被子,却想不起来,于是继续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一面整理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思绪。

两件事给她印象最深。一是尽管这些年她和瑞德同枕共眠,同桌进餐,拌嘴吵架,还为他生过孩子——可是,她觉得这并没有使她真正了解他。那个在暗夜中将她抱上楼的人似乎是完全陌生的,她从来没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二是现在即使有意去生他的气,去想他的不是,也激不起对他的恨了。他深深地剌痛了她,整个一个夜晚对她肆意凌辱,而她却感到受宠若惊。

哦,她应该感到惭愧,不该去回想那个疯狂的销魂夜。一个真正有身份的女人,在经历了一个如此这般的夜晚之后,便失去了她为之骄傲的所有自尊与刚强。然而,那勾魂摄魄的满足,那回味无穷的甜蜜,却远胜于羞耻之心。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浑身充满活力,就像她那晚逃离亚特兰大时的恐惧般出自本能,势不可挡;又像她枪击那个北方佬时的憎恨一样,是一种畅快淋漓的快感!

瑞德是爱她的!至少他亲口这么说过———他爱她,现在,这还有什么怀疑呢?这个同她冷漠地生活的野蛮的陌生人居然是爱着她的!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呀!怎样对待这份突如其来的发现,她还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当她想到这意味着她终于获得了他的心时,她不禁兴奋得放声大笑起来。她本来几乎忘记了:她早就渴望着引诱他来爱她,以便驯服这个目空一切的莽汉。如今这个期待接近实现了,她怎么会不高兴呢。虽然昨晚一整夜,她都任他摆布,可这么一来她也找到了他身上的弱点。今天以后,只要她想要,她就可以摆布他。长期以来她吃够了他冷嘲热讽的苦头,如今她就像马戏团最成功的驯兽员,她拿着铁圈,同时又拿着他跳过铁圈后的奖赏。

想到还要与他在青天白日下相逢,她便有种甜蜜的兴奋感,还有些难为情呢。

“我紧张得都快像是个新娘了,”她想,“而且是为了瑞德!”想到这儿,她不禁吃吃地笑了起来。

可瑞德却没有回家来吃午饭,晚饭时也不见他。这天晚上似乎特别漫长,她睁眼直到天明,两只耳朵一直注意看是否有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结果令她非常失望,他没有来。第二天也过去了,他仍旧毫无消息,斯佳心急如焚。她来到银行,他并不在那里;她又到店里去,对每个进来的顾客,她都是报以幽怨的目光,因为他们都不是瑞德,接着她又到了木料厂,对休大声吼,吓得休只有藏到一堆木头后面。遗憾得很,瑞德并没有到木料厂去找她。

她不愿去朋友那儿询问是否见过瑞德,更不能到仆人们那儿打听他的消息。但是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都知道一件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黑人们一向无所不知。这两天,嬷嬷显得异乎寻常的沉默,尽管从眼角偷看斯佳,可却什么也不说。第二个晚上过去了,斯佳决定去报警。或许他出事了,或许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此刻正躺在哪条水沟里不能动弹了,或许——哦,天哪,他可不能死啊!

第三天她吃过早餐,正准备戴上帽子出门,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上楼声,她终于感到一些宽慰,轻舒一口气,缓缓躺到床上。这时瑞德走了进来。他新理了发,刮了脸,做过面部按摩,也没有醉,可眼睛是血红的,他的脸由于酗酒而略显浮肿。他神气活现地向她挥手道:

“哦,你好啊。”

一位丈夫怎么可以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家,之后两天两夜不归,回来后只对心焦的妻子报以一句轻松的“你好”呢?难道他经历了一个那么不寻常的夜晚后,竟是如此的若无其事?他不该这样啊!除非——除非——一个可怕的想法猛地在她心底闪现:除非他久经那种“不寻常”的夜晚!她一时语塞,她反复选定的准备表现给他的优美的姿态和妩媚的微笑早就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甚至没有走过来给她一个寻常和微不足道的吻,而只是站在那里望着她,拿根点燃的雪茄,一面咧着嘴笑。

“你——你到哪去啦?”

“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我相信全城的人现在都知道了。也许你是个例外吧。这真是应了那句话:‘老婆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嘛’。”

“你这话什么意思?”

“自从那晚警察到贝尔那里去过以后——”

“贝尔那里——那里——那个女人!你一直跟——”

“当然。我还能到哪里去呢?你总不至于为我担心吧。”

“你一离开我,就——”

“得了,斯佳,别再装成受骗的妻子。贝尔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你离开我,就去找她,就在那以后——在那以后?”

“噢,你是说那件事啊,”他做了个满不在乎的手势,“我很抱歉,有时我不免会忘了规矩,上次见面还请原谅。你知道的,我当时真是喝得烂醉,而你又是那样撩人心弦,我简直神魂颠倒了——要我把你那迷人的魅力细数一遍吗?”

斯佳真是伤心欲绝,她好想大哭一场,就让它一次哭个痛快!原来他没有变,丝毫都没有变,自己真是傻透了,自负和异想天开的傻瓜!竟认定他是爱她的——这只不过是他酒后的一个逼真的玩笑罢了。他醉了,便找人发泄,就像去贝尔那儿随便找一个女人一样。现在他又返回来,继续他那尖酸的嘲笑吗?她只有把眼泪往肚里咽,并强打起精神。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那只会让他大笑一番!不,他永远都不能知道。她赶快抬起头望着他,他的眼中,依然是那种让人琢磨不透的、警觉的神色——犀利而且热切,巴望她能说些什么——他到底希望得到些什么呢?希望她发觉上当,然后大喊大叫?她可不干!她的两道细长的眉毛高耸起来,露出一副冰冷的模样。

“你和那臭女人的关系我自然早就怀疑。”

“只是怀疑吗?你干吗不直接问我,以满足你的好奇心呢?我会跟你直说的。我跟她同居是始于你和艾希礼串通并要求你我分房而眠之日的。”

“你竟敢厚着脸皮在你妻子面前吹嘘——”

“得了,得了,快免了这节道德教育课吧。只要我付清家中的帐单,你才不在乎我干些什么呢。你知道我近来并不规矩。至于你自称是我的妻子——可自从有了邦妮,你哪点儿像个做妻子的?我在你身上的投资简直没有任何结果,斯佳,你知道吗?贝尔可是比你强的好多呢。”

“投资,你是说你给了她——”

“我想,正确的说法是‘在事业上扶植她’。贝尔是个精明的女人。她就需要钱来买一幢房子,然后就能发了。你知道的,一个女人,一旦有了一小笔钱,她就能创造奇迹,不信瞧瞧你自己。”

“你竟拿我去比——”

“这有什么不妥吗?你们俩都是精明能干的女生意人,惟一不同就是她比你略胜一筹,她心地善良,性格又温和——”

“你给我滚出去!”

他悠然地踱向门口,一面不无讥讽的扬起半边眉毛。他怎么狠心这样地污辱自己啊,她痛苦而气愤地想道。他存心变着法儿地来贬损她、羞辱她!这些天以来——她又是何苦呢!一想到他喝醉了酒,在妓院里和警察纠缠不清,而自己却在家里傻等苦想,她怎能不伤透了心!

“快给我滚出去,永远也别再踏进这间屋子半步!我早有言在先,而你却充耳不闻,你根本不配做绅士。看来,我只有把门锁上了。”

“不需费神。”

“我要锁上。你那天晚上的行为——真是让人恶心——”

“得了,亲爱的!恶心,总不至于吧!”

“滚出去!”

“别着急啊。我就走,并且我保证以后决不再来搅扰你,那是最后一次。而且我正想告诉你,如果你认为无法忍受我不名誉的行为,那么我们可以离婚,只是邦妮要给我,其他的我不会提任何异议。”

“我可不要做离婚这种败坏门风的事。”

“要是媚兰死了,你很快就会败坏的,不是吗?一想到那时你会多么着急要离开我,我就感到头晕目眩。”

“你到底走不走?”

“我这就走,我回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到查尔逊和新奥尔良去——唔,我要作一次漫长的旅行呢,我今天就走。”

“哦?是吗!”

“我要把邦妮带在身边。让那个呆普里茜把她的小衣服收拾一下,我要把普里茜也带去。”

“你不可以把我的孩子带走。”

“但她也是我的孩子,巴特勒太太。你不会反对父亲带孩子去看望她的祖母吧?”

“她的祖母,谁相信你的鬼话!你每天喝得烂醉,天知道你会不会带这么个不懂事的孩子去贝尔妓院那种地方——”

他狠命一下子把手中燃着的雪茄扔到地毯上,不顾羊毛被烤焦散发出的呛人的气味,他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气得脸色铁青:“你要是个男人,说出这种话,我一定会立马拧断你的脖子。现在我警告你闭上你那张臭嘴!我就不爱邦妮吗?我会带她去——她是我的女儿!天哪,你这个笨蛋!把你做母亲的架势给自己看吧,要说做母亲,你连只猫都不如!你为孩子做过些什么呢?!韦德和爱拉见都不敢见你,要是没有媚兰,他们懂得什么叫爱和亲密吗?邦妮是我的孩子,你以为我竟不如你照顾得周到?!你以为我会像你损害韦德和爱拉的心灵那样对待邦妮吗?去死吧,我决不会的!赶快去给她收拾行装,一小时之内给我准备停当,不然下面发生的事,比起那天晚上来可要厉害得多。我常常在想,一顿结实的鞭子是否对于调教你大有裨益。”

他没等她开口,便一个转身迅速地走出她的房间。她听见他穿过门厅,来到孩子们的游戏间,屋子里顿时响起三个小家伙轻快的声音。她听得出,邦妮的声音最响亮,盖过了爱拉:

“爸爸,你上哪去啦?”

“我去买张兔子皮,包我的小邦妮呀!给爸爸个吻吧,邦妮——还有你,我的爱拉。”